第56章 親親
暮春時節, 夜晚的風也溫暖, 風裏糅雜着青草和果子的香氣,沁人心脾。阿琅晚飯吃得多了,胃裏積食,拉着采荷在院子裏遛彎。
她小時候随孝德皇後在坤寧宮住, 比鳳陽閣大上許多。她倒不在乎院子是大是小,關鍵有人陪着玩鬧。
養在宮裏的人富貴嬌氣, 這兩人半點沾不上, 阿琅就像個男兒郎, 找人在院裏挨着那棵百年古樹搭了個樓, 架上梯子就能上樹, 還能遮風擋雨,賞月小憩, 到了夏天必是個納涼的好去處。
“這鬼主意也就只能你能想得出!”起初阿琅提出想在樹上造個樓, 大家都覺得不可思議,而且難度極高,恐怕難以完成, 可公主要做的事, 沒人敢阻攔, 公孫懷也放話了,一定會達成她的心願, 沒想到才過半年,這樹上的樓閣真造了起來。
阿琅仰着脖子,像是看着樓閣, 又像是透過樓閣看着天上的星子,道:“這哪裏是我的主意,是我皇兄,兒時他說長大後要讓人在樹上造一個小樓,帶我上去玩兒,可以看星星,也可以看月亮,還能乘風納涼,當時我就信了,可惜,我後來把這事兒給忘了。可他一直記着,還畫了圖紙……”
順祯皇帝生前癡迷木工,留下了許多圖紙,其中就包括這樹上小樓。
采荷愣了愣,十分羨慕這樣的兄妹情,而一想到他們兄妹陰陽永隔,便忍不住潸然淚下。
興許有的人天生不是當帝王的料,先帝若生在尋常人家,一定大有作為。
“公主,公孫掌印來了。”宮女前來通傳,阿琅立刻轉悲為喜,笑逐顏開迎接她心尖上的人。
見阿琅情緒變化這麽快,采荷也定下了心,笑看了她一眼道:“我累了,先回去歇了,記得早點回。”後面一句說得極小聲,生怕她樂不思蜀就跟人跑了。
阿琅睇她一眼,道:“就你話多,睡你的大頭覺去!”
采荷笑着跑了。
轉過身時,一襲織金紅曳撒的公孫懷已到了她跟前,宮人們像是變戲法似的,全都沒了蹤影,這是慣例,只要他現身鳳陽閣,宮人們都會識趣地退下。
阿琅一時沒反應過來,看到他時咯噔一下,随後就收不住了,一個勁地打嗝愣,“懷、懷哥哥……我、我好像吃多了……”
“雖說到了暮春,也不能多吹風,公主是吹了冷風,才會如此,進屋喝口水罷。”公孫懷伸出了左臂讓她搭着,做出一個內臣應有的樣子。
阿琅也不跟他耍花腔,把手一搭,随他進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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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裏本就燃着燭火,卻沒人照看,這會兒蠟炬燃了一半,仍是通明,進屋後公孫懷關上了門,留了窗戶,踱步到桌前給她倒了一杯水,阿琅小口抿着,并不急于止嗝。
她喝水的時候,微微仰着瑩白的細頸,随着下咽的動作仿佛可以看到血液在經脈中流動,公孫懷沉着眸子,壓抑着一股油然而起的沖動,別開了臉。
喝着水的阿琅餘光落在公孫懷的臉上,暗中觀察着他的心思,可他的心思實在太難琢磨,喝一杯水不夠,那就再喝一杯。
這一年為了守喪,他們之間沒有任何越軌舉止,每次來她這兒也就是說說阿玕的事兒,沒說兩句他就走了。如今一年服喪期限已過,她只想跟喜歡的人長相厮守。
晶瑩的液體順着她的嘴角滑落,沿着下颏、細頸流進了衣襟,阿琅假裝被嗆了口,咳嗽不停,公孫懷見狀,心下一急,上去奪了她的白玉杯,順着她的背道:“喝個水都不安分,又想給我添堵不是?”
阿琅不聽他的,順勢一把摟住他的腰,頭埋進他胸膛,咕哝道:“我就是要給你添堵,如此你才會記着我,懷哥哥,你都多久沒抱着我了,你心裏還有我麽?”
公孫懷渾身一顫,深鎖眉頭。他隐忍了一年,原是礙着身份,才沒有逾越。他舍不得留她一人在宮裏,許多時候仍是住在司禮監的值房裏,她這一舉動無疑是擊潰了他這一年來為自己布下的防線,“公主……”
“別喊我公主,我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在這兒只有阿琅,我這條命是懷哥哥救的,我這個人就是懷哥哥的,我不管別人的嘴,只要聽懷哥哥的心聲,你要跟我生分了,那我還不如不當這個公主!”沒有她的懷哥哥,她就還是個鄉野丫頭,她是認定了公孫懷這個人,此生無論如何都要纏着不放手了。
“不打嗝了?”聽她喋喋不休說了一大通,似乎氣也順了,眉間浮上溫柔之色,手掌已放在她的腰間,抱住了她。
阿琅得逞地笑了笑,搖着頭道:“嗓子眼兒不太好受,哥哥再抱我一會兒。”光是依偎在他的懷裏,她就是天底下最快樂的金絲雀了。
公孫懷“嗯”了一聲,可沒過多久她又得寸進尺,“懷哥哥,我困了,你能陪我睡一會兒麽?”
明知這要求于理不合,公孫懷還是貪婪地應了下來,他打橫抱起了她,慢慢走向內室的架子床,輕放下後,阿琅往裏挪了挪,騰了個空當給他,他就這樣合衣躺在她的身側,與她十指相扣。
緊繃的神經也就只有在她這裏才能松泛松泛,可他剛卸下一身疲憊,身旁的人就開始不安分了,攪得他更加心煩意亂。
“懷哥哥,你睡着了麽?”難得與他同床共枕,她哪裏舍得睡着,側着臉看他高挺的鼻梁與修長的睫毛,還有白皙的肌膚,若不是下巴上的那點新長出來的青色小胡渣,說他是女子也不為過,天底下怎麽會有如此好看的人啊!
阿琅經不過誘惑,下意識咽了咽嗓兒,真想在他嘴上啵唧親一口。
“不是困了麽?不好好睡覺想什麽呢?”他一開口,聲音淳厚,餘音繞在她耳畔久久不散,敲打在她心房微微發顫,脖子上凸起的喉結滾動,這是多麽明顯的男性特征,那個藏在心靈深處的大膽猜測如今又複蘇了。
阿琅往他身上靠了靠,馨香繞着鼻,公孫懷只覺得口幹舌燥,不着邊際地往外側挪了挪,阿琅不甘落後,又貼近一點兒,眼看就要無路可退,公孫懷道:“公主再這麽鬧,臣便告退了。”說着,他作勢起身。
“哎你別走!我就是跟你鬧着玩兒的,怎麽又一本正經起來了,我不鬧就是了。”阿琅趕忙拉住他,嘟囔道。
她一面說,一面松開了手,縮着身子躲在最裏邊,信誓旦旦道:“我保證不胡鬧,再鬧就是小狗兒,汪汪!”
阿琅學着叭兒狗叫了兩聲,兩眼水汪汪的,忍不住想要愛憐地撫摸她,而公孫懷也像是中了邪似的,傾了傾身子上前摸了摸她的腦袋,緩緩啓音:“乖,這才是我的好阿琅。”
美人兒近在咫尺,阿琅的心早已跳到了嗓子眼兒,全身的血液像在倒流,快沒法兒喘氣了,她需要點氣來續命,所以幾乎想也沒想就抓住公孫懷的腦袋,對着他的嘴唇一口親了上去。
原本是想借點氣的,可她一時沖動,整個人頓時懵了,不知接下來該如何是好,窘迫極了,還是趁他沒反應過來之前先撤離吧!
在她準備縮回脖子的時候,公孫懷的手掌已經扣住了她的後腦,為時已晚。
她膽子不小,可沒什麽經驗和技巧可談,公孫懷的防線徹底被她攻破,送上門的肥肉,他又怎麽舍得丢掉,索性如了她的心願,也遂了自己的心願。
一番掙紮,阿琅氣喘籲籲,她漲紅了臉,仍在狀況之外,公孫懷卻用指腹輕撫着她泛着光澤的紅唇,輕聲細語道:“胡鬧多了,可是有危險的,看,這兒都紅了,不過很美,像是上了一層胭脂。“
阿琅整個身子都軟了,像是被雷電當頭劈了一下,渾身顫栗,然而這種感覺又有種難以言喻的美妙,還想再嘗試一遍。
他說她的唇像上了一層胭脂,他又何嘗不是呢。
“懷哥哥,我可以再親親你麽?”她像是被下了蠱,上瘾了。
公孫懷勾了勾唇,點頭如她所願,相比較之前,她沒那麽措手不及,但是她親的是他的眼睛和鼻梁,道:“他們都說這雙眼睛冷冰冰的,就像是毒蛇的眼睛,閉上的時候不會讓人害怕,一旦睜眼,就會有危險,可我能感受得到它是溫暖的;還有這鼻梁,又高又挺,好像只有西域人才長這樣兒,中原倒是罕見……”
公孫懷瞳孔驟縮,捧着阿琅的臉笑了笑,他從未在任何人面前提過自己的身世,但是她已經猜到了。
“我的外祖父母是瓦剌人,他們在中原做買賣,在這兒紮了根,我父親是漢人,黃河水患逃難的時候我父親救了母親才結下的情緣,世道艱難,買賣也不好做,家鄉鬧瘟疫,親人相繼去世,我走投無路了,才想着法子進了宮,可因着這副長相吃了不少苦頭,後頭的事兒你也知道了。”這是頭一回,他把自己的故事告訴阿琅,稀松平常的語氣,平淡無味的過往,可她聽了還是挺難受的。
“你家裏就你一個人了麽?”能把人逼進宮裏讨生活,想來他當時已經陷入了絕境。
“在瘟疫中存活下來的只有我跟弟弟,可他年幼,沒過多久就餓死了。”為了安葬幼弟,他才賣身進宮。
可是宮裏只收內使和宮女,他為此必須挨上一刀,本來一刀下去一了百了,或許疼死過去他也就解脫了,可那時黃化門鬧了一場大火,大家為了救火就撇下了他,事後點人的時候,少了一個人,那人在大火裏燒死了,他頂了他的缺兒,才進的宮。
宮中每三年都必須給去勢的內使驗身,可在他進宮的第二年,發生了宮變,後一年整頓內廷,他逃了過去。此後,他認賊作父,手握權勢,沒有人敢驗他的身,于是一瞞就瞞了十多年。
這個秘密,只有他自己知道。
“你跟你弟弟感情一定很深。”談及他死去的弟弟的時候,他眼裏才有那麽點傷感。
公孫懷不否認,“我就這麽一個弟弟,他生得俊美,乖巧懂事,與你差不多大。”
“所以懷哥哥對我好,是因為在我身上看到了你弟弟的影子麽?”明明是傷感的話題,可從她嘴裏說出來酸味還挺大。
公孫懷笑了笑,揉着她的腦袋道:“你們不一樣,我對你好,另有原因。”
“什麽原因?”阿琅眨巴着眼問他。
公孫懷松開手,望了望燈罩,道:“改日再告訴你,時辰不早了,再多待恐有不便。”他故意賣關子。
“不行,我現在就想知道!”阿琅不依。
“再說天就亮了,阿琅聽話。”他意味深長地摸了摸她的唇。
“好吧,那你再讓我親一下。”要想讓她聽話,那是有先決條件的。
“好。”然而沒等她行動,他已經俯身親了上去。
淺淺一吻,依依不舍,兩人都笑了。
作者有話要說: 給你們一點甜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