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夜路

人一旦嘗到了一點甜頭, 就會變得貪心。自從有了公孫懷, 阿琅身上的女兒家心思就沒藏住過半點兒,每天翹首企盼他來鳳陽閣多走動走動,聽聽他的聲音。

其實阿琅知道,他對她好還不就是因為喜歡她嘛, 可她就是要聽他親口告訴她。

可等得天都黑了,采荷陪着她連打了好幾個哈欠, 依舊沒什麽動靜, 忍不住道:“要不找個人去司禮監瞧瞧?總這麽等下去也不是法子, 他不來你還真不睡啦?”

阿琅雙手托着下巴, 心裏七上八下, 他很少食言,就算不來也會派個人來報信兒, 沒見過這樣一聲不吭的, “采荷,你說他是不是出什麽事兒了?”

“甭瞎想,督主是什麽人你又不是不清楚, 許是什麽事兒給耽擱了, 不來就不來呗, 也不會少你一塊肉,瞧把你魂兒丢的, 保不準就是要磨磨你的性子,讓你在這兒幹着急!”生怕阿琅胡思亂想,采荷故作輕松地開她的玩笑。

她一個樂觀向上的人如今為了個殘廢的男人在這兒傷春悲秋, 本來是為她難過的,可終究說不出那些叫人傷心的話。

“他是不是覺得我住的地兒太遠了,多往我這兒走動腿腳不方便,就不打算來了?”阿琅聽不進采荷說的話,越說越離譜。

采荷沒好氣道:“督主又不是七老八十的人,還腿腳不便,你當他瘸了不成?”

阿琅“哎呀”一聲,把采荷吓了一大跳,“一驚一乍,見鬼了你!”

采荷拍了拍胸口,阿琅急慌慌道:“他是不是頭疼的毛病犯了,他不是不講信用的人,是了,一定是這樣!不行,我得去看看他!”

什麽叫關心則亂,阿琅現在就是實打實的亂了陣腳,這麽暖和的天氣,外頭也沒有刮風下雨,公孫懷就算犯病也不是在這個時候,除非他的病嚴重了,犯不犯病已經和天氣無關。

他們兩個彼此牽挂,早就心有靈犀,公孫懷的确是犯了頭疼病暈倒在司禮監。事态緊急,這是公孫懷頭一回暈倒,故而連夜請了張世珍進宮。

張世珍為他施針疏通經絡堵塞的氣血,過了近一個時辰才有蘇醒跡象。

“張院判,督主可有大礙?”曹元亨忐忑到現在,見到公孫懷醒來才略松一口氣,接着追問病情,像今天這種情況他從來沒見過,故而也慌了神。

張世珍收起行醫的裝備,眉頭深鎖道:“實不相瞞,掌印的頭風病由來已久,難以根治,一旦外感六淫、或內傷髒腑,皆可導致氣血逆亂,絡脈瘀阻,腦失所養,不通則痛,他是思慮過重,久病不醫,強撐至今才致使今日暈厥,幸得發現及時,否則恐有中風之險!”

“怎麽會這樣!”曹元亨震驚,看向已經睜眼的公孫懷,從前只在濕冷天氣發作的頭疼病,沒想到會日益嚴重,都怪他平日沒有多加提點,應該勸他早日治療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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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疼而已,還死不了。”公孫懷依舊沒有把自己的病放在心上。

曹元亨緊咬雙唇,哭訴道:“您快把元亨吓死了!”

“學生先開一些補氣活血的方子,每日按時煎服,還請掌印保重身子,每日推拿按摩,也可适當活動活動,疏通經脈,使氣血流暢,以此可緩解頭疼。”張世珍以一名醫者的身份鄭重囑咐道。

“有勞張院判了,元亨,送張院判出去罷。”

曹元亨送了人回來,公孫懷眼看着天已經黑了,心想那丫頭興許還等着他去看她,就撐着床板起了身,曹元亨忙不疊上前攙他一把,被公孫懷擋了回去,“沒得那麽虛弱,替我換身衣裳。”

“督主您都這樣兒了,還想去哪兒?”這才剛醒,連藥爐還沒熱他就忘了醫囑,曹元亨生怕他又暈倒在外面,那可就難收拾了。

“我瞧你這膽兒愈發肥了,連我的事兒也管起來了?”公孫懷瞥他一眼,卷着袖口不怒自威。

這發白的臉色配上冷眼,吓得曹元亨一哆嗦,不敢再發話,只能依言照做。

不過還能去哪兒呢,準又去那鳳陽閣,照這麽下去,督主遲早要被連累!

阿琅擔驚受怕,匆匆忙忙換了一身內侍的衣服出了鳳陽閣。

司禮監值房和鳳陽閣都在紫禁城的西側,這時候宮裏各門都下了鑰,她只能沿着西六宮外面的長街一路繞過去。新帝剛即位沒多久,後宮除了乾清宮和東北角供太妃們安度晚年的兩座宮殿外,這會兒都冷冷清清,走在高聳森嚴的紅牆外,真有些瘆人。

好在阿琅一心念着公孫懷,并不在意宮裏那些駭人聽聞的傳言。眼看就要到乾清宮,前面再走幾步右轉就可以去慈寧宮,再往南就是司禮監值房,可一個突然出現的黑影把她吓得魂飛魄散。

她捂着雙眼喊着求饒的話,越說越沒底氣,她又沒做什麽虧心事,鬼哭狼嚎什麽呢!

“公主?”這個聲音,阿琅很熟悉,将近一年沒聽到了,但她還記得,這是宋世良的聲音。

可是為何每次她在後宮亂跑總能遇見他,真是奇了怪了!

“宋大人,好久不見啊!”阿琅放下手,尴尬地笑了笑,月華像是一層白霜覆蓋在他全身,一年不見,他的身子似乎更加硬朗,五官更俊毅了。

宋世良也沒想到,還能在宮裏見到她,只是一年沒見,她倒一點沒變,還是賊頭賊腦的模樣,可他們的身份變了,她不會再喊他一聲“宋大哥”,而他只能尊稱她為“公主”,不能僭越。

“臣宋世良,參見公主!”宋世良打拱行禮,一臉嚴肅。

阿琅怔愣了片刻,像看陌生人似的看了他一會兒,道:“哦,不必多禮了,我就是吃多了胃裏積食,睡不着出來遛個彎兒。”

不知道為何要對他說謊,她不是要去司禮監見公孫懷的嗎?

“今夜臣負責巡邏宮禁,正好護衛公主。”他還擔起了錦衣衛的職責,美其名曰“護衛”,其實就是陪她遛彎。

“宮裏有您巡邏,定是安然無恙的,我在這附近溜達溜達就回去,不耽誤您辦事兒。”他這麽跟着她,還怎麽堂而皇之地上司禮監去。

她還是老樣子,打鬼主意的時候會下意識盯着腳尖看一眼,宋世良哪裏不知道他想去司禮監,可她是公主,身份尊貴,整日圍着一個宦官打轉這都算什麽事兒,還真能奢望可以與他長相厮守了嗎?天底下哪有公主給太監當菜戶的理啊!

“西南發生動亂,朝廷懷疑是王有吉的餘黨在興風作浪,父親調動我前去平定叛亂,同時剿滅這股勢力。”

阿琅不太明白他怎麽突然說了公務上的事,這些朝政軍機大事她一向是遵循祖制不去過問的,也沒什麽興趣,但他提到了王有吉,那是朝廷多年的心頭大患,也是她的大仇人,又有些在意。

“宋大人武功蓋世,英勇無敵,定能順利完成任務,為朝廷消除心頭大患,還西南百姓安寧。”

錦衣衛除了是皇帝的親衛隊,也會被指派行軍打仗的任務,他們在本質上是軍人,必須服從命令,阿琅一個姑娘家不懂打仗,但她相信以宋世良的能力必能剿滅敵人。

“有公主這句話,臣定會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阿琅扯了扯嘴角,他雖不再嬉皮笑臉,可那眼神依舊炙熱無比,灼得她心慌,“我該回去了。”

半路殺出個宋世良,司禮監怕是去不成了,阿琅也不願意再跟宋世良單獨相處,索性回去睡她的大頭覺,就什麽事兒都沒了!

宋世良巡邏的是前朝宮禁,到乾清宮為止,東西六宮不在他的巡邏範圍內,所以他也不便護送阿琅回到寝宮。

阿琅急匆匆地轉身,一不留神,腳下一扭,撕心裂肺的劇痛傳遞到了頭頂,她整個人頭皮發麻,緊咬着下唇行路艱難。

為何偏在這種時候……

宋世良正要上前攙扶,有人捷足先登,出現在阿琅的身旁,伸出一條手臂,讓她順勢搭上,“夜黑路不好走,公主又忘了臣說過的話兒。”

輕聲的責備卻在她的心上沉重地敲下一記警鐘,像魑魅一樣悄無聲息地出現,公孫懷他什麽時候來的?來了多久了?

阿琅側首看了他一眼,但見他半張臉隐在黑暗裏,看不清神色,她愣愣地把手搭了上去,他複又開口,語氣柔和:“還能走麽?”

阿琅試着邁了一步,疼得龇牙咧嘴,“腳扭了,走不了。”

随即,公孫懷垂下了手,走到她身前蹲下來,“上來吧。”

阿琅嘴角一揚,毫不避忌地摟住公孫懷的脖子,由他背着走。

公孫懷背起阿琅,還不忘側過身對站在他們身後怔愣出神的宋世良提了個醒:“夜深了,宋大人莫要忘了自個兒的職責。”說完,頭也不回地背着阿琅一路向北。

他是內臣,可以自由行走在前朝後宮,望着兩人遠去的背影,宋世良握緊了雙拳,站了許久後憤恨離去。

“我原是見你沒來鳳陽閣,就想着去司禮監找你,沒想到會遇上他,只是随便聊了兩句,沒有別的,你不要生氣。”一路上靜悄悄的,他一聲不吭,阿琅以為他看到她和宋世良在一起會不高興,畢竟這位督主大人嘴上不說,可阿琅看得出他心眼兒比誰都小,但凡跟宋世良沾點邊的,他都會給她擺臉色。

“忙了一天,身子有點兒乏,一不留神就睡了過去,也沒人叫我,這才耽擱了。”剛看到他兩人和顏悅色說着話的時候他心裏是不太高興,可一看到她急切想走的模樣又定下了心,想到她出現在那兒許是為了見他,高興之餘又不忍心把自己的病情告訴她令她徒添擔憂。

“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你身子不适,可把我擔心壞了!”她把他摟得緊緊的,臉頰貼着他的耳朵,盡顯親昵。

她就像只小貓,蹭得耳朵癢,心也癢,再這樣下去,真不知道還能忍多久。

這才令他最頭疼啊!

作者有話要說: 假期就要結束啦~

小宋又被截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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