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取暖

碧雲寺的生圹在公孫懷的監管之下順利地造了起來, 因是在原有的建築之上進行改建和擴建, 從施工到竣工,只花了兩年多的時間。

崇德四年,阿琅十九歲了,朝中的大臣又在琢磨長公主的婚事, 驸馬都尉的人選也都篩選了好幾輪,阿琅不操這個心, 自有人會為她操心。

茶餘飯後, 采荷還會拿打聽到的小道消息與她消遣, “戶部左侍郎孫繼明推薦的驸馬人選是一個叫劉炤的人, 聽聞此人年輕力壯, 儀表堂堂,可惜是個禿子, 身世也一般, 父親是個小兵,母親是二嫁,大臣們就此人的身世争得面紅耳赤, 皇上自然想給你找個好驸馬, 可先祖有訓, 又不能找太好的,結果就找了這麽個人!若真嫁了過去, 連根頭發都沒有,還怎麽結發為夫妻!”

采荷一面說,一面笑得前仰後翻, 阿琅像聽故事似的,反倒津津有味,“禿子總比病秧子好,你瞧前兩天梁天寶推選的張國柱的兒子,一副短命相,嫁過去還不得守寡?”

“這缺德的梁天寶,定是收了賄賂要促成一樁啞巴婚!幸好有督主把關,好好收拾了他一頓!”

梁天寶是禦馬監的掌印太監,手上的權力不比司禮監小。禦馬監與兵部及督撫共執兵柄,掌管兵符,這兩年有崛起之勢,立志要與司禮監在內廷分庭抗禮。

不過只要有公孫懷在,這梁天寶還不敢太放肆。本來收了錢替人辦事司禮監不會管得太寬,哪裏知道這事兒被司禮監的掌印記恨上了,在皇帝面前多言了幾句,梁天寶被撤了掌印的位子,打發到底層養馬去了。

收拾了一個梁天寶,又來了一個孫繼明,公孫懷為她的親事怕是已經焦頭爛額,頭發都白了好幾根。

“我在這些內外大臣的眼裏也不過是個供他們相互獲取利益的籌碼,他們讨了好處就睜眼說瞎話,哪裏真正顧及我的終身大事,可我不惱,總有人會為我遮風擋雨。”阿琅一想到公孫懷,快樂就溢于言表,根本來不及愁眉苦臉。

“大臣們的舉薦輪番上陣,就跟流水席似的,督主總不能個個都能把關,阿琅,你真要一直等下去麽?”這都崇德四年了,到了她這個年紀,早該嫁人生子,可她還守着一個不能輕易暴露身份的人,采荷愈發替她感到不值。

也不知從什麽時候起,采荷對公孫懷的敬畏之心漸漸被另一種情緒所取代,她更在意阿琅的一颦一笑,還有她的終身。

每一回她都告訴自己,她們是好姐妹她才會産生這種異樣的情緒。

“當然要等,我答應過他的!”而阿琅一成不變,依舊期盼着三年後的那個約定,“倒是你,也有十八了吧,我看也得給你尋一個好驸馬!”

采荷尴尬地笑了笑,“千萬別,沒得又是禿子瘸子病秧子,我只是個外姓公主,挂個名罷了,哪用得着大張旗鼓找什麽驸馬。”

她從未想過嫁人,這個公主也不願當了,一直做她的丫鬟多好。

“說的什麽胡話呢,你這公主也是皇上寫在聖旨上昭告了天下的,賜了金冊金印,難道還不想認啊?”阿琅覺得這丫頭真是缺根筋,從沒見她在男女之事上放過心思,這些年單單就陪在她身邊,見的不是宮女就是太監,也不知她喜歡什麽模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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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您還是擔心您自個兒罷,有您在,總少不了我好處的,不是?”采荷打趣道。

“說真的,你進提督府之前,真沒遇到什麽讓你春心萌動的人麽?你不會真想出家當姑子吧?”自打兩年前碧雲寺歸來,采荷就日日誦經念佛,比任何善男信女都虔誠,房裏還藏了許多經書孤本。

采荷默了默,不知該如何開口,阿琅卻把她的沉默當成了默認,“不行,你若真出了家,我日後還怎麽調戲你!”

阿琅期期艾艾,采荷沒好氣道:“我生來可不是讓你調戲的!”

“那你生來是做什麽的?”阿琅嬉皮笑臉,沒個正經。

她不知道自己笑起來的樣子有多危險,采荷忽然轉身,“奴隸翻身做主,看我怎麽收拾你!”

阿琅也是沒想到,采荷這丫頭的膽兒愈發肥了,從前只有她欺負人的份兒,今兒個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太陽沒出來,雪倒是剛下過一場,阿琅被追着出了門,跑進了雪地,抓起一把雪就往采荷身上丢。

采荷不甘示弱,也抓了一把反擊。

一來一回,不知過了幾個回合,也沒分出個勝負,最後采荷撲了上去,她的身量本就比阿琅高一些,輕而易舉就逮住了她,可阿琅力氣大,同樣是女子,采荷比不過她,追逐嬉笑鬧了不小的動靜,一回頭阿琅就撞進了公孫懷的懷裏。

阿琅“哎呀”一聲,采荷凝住了笑容,“督主。”氣氛一下子比這冰天雪地還要冷上一些。

公孫懷“嗯”了一聲,沒多看采荷一眼,對他來說,采荷是他府上出去的人,即便脫了奴籍,飛上枝頭變成了鳳凰,也無法改變他的态度。

“呀,你怎麽來了?”阿琅回頭,但見他緋紅的曳撒外頭披着一件貂鼠皮鬥篷,烏紗官帽下罩着暖耳,還是四年前她親手給他做的那一副,他好像愛不釋手似的,就算這幾年給他做了新的,也不見他常戴。

“剛從乾清宮出來,想來瞧瞧你,外頭冷,進屋吧。”他垂眸見她雙手凍得紅通通,心裏發緊,他不顧旁人的眼睛,徑直抓住了她的手,握在掌心裏。

阿琅心頭一暖,像小鹿似的活蹦亂跳,進屋的時候還朝呆愣在一旁的采荷擠了個眼,采荷回過神來微微一笑,沒有多言,默默地望着阿琅随公孫懷進屋。

進了屋,公孫懷似乎還不太滿意,這屋太冷了,又吩咐宮人前來加炭。

“其實我不冷,不用加炭了。”阿琅覺得他有點小題大做,畢竟現在財源緊張,朝廷撥給各宮的份例不得不減少,而她這裏的紅螺炭一直源源不斷,她怕後宮的太妃們抱怨皇帝厚此薄彼,心生不滿,就把自己的份額讓了一些出去,況且她每天都活蹦亂跳的,一點也不怕冷!

“凍成這樣了還不冷?”不僅手掌冰冷,就連臉蛋也紅撲撲惹人憐惜。

“這還不是在外頭打了個雪仗嘛,哪裏需要大驚小怪,我又不是陶瓷做的,一碰就碎。”

公孫懷沒理她的胡言亂語,把她拉上了南邊的炕榻,沒多久,宮人在熏籠裏加了炭,外面的人也忙着給地火龍燒火,保證這炕榻一直暖着。

“又克扣自個兒的份例孝敬太妃們去了?”他卷了卷袖,倒上一杯熱茶遞給她。

阿琅嘻嘻一笑,“真是什麽都瞞不過督主的法眼!”說着撲進他懷裏,撒嬌道:“我不是還有懷哥哥這個大暖爐麽!”雖然他這個人冷冰冰的,身子還挺暖和,每當抱着他,她就足夠汲取溫暖。

“牙尖嘴利。”他輕哼一聲,這丫頭又浪費他一片苦心。

朝廷捉襟見肘,內庫空虛,今年惜薪司的炭少于往年的三分之一,份例縮減,公孫懷只能自掏腰包,哪裏知道這丫頭去拿來借花獻佛。

這十多年他也從那些溜須拍馬讨好他的貪官手裏盤剝了不少金銀財寶,一輩子不愁吃穿,可是錢要花在刀刃上,若只養她一人,還能惠及子孫後代,若養整個後宮和朝廷,只怕富不過三代了。

“皇上有難處,我總要替他分憂,你不是不高興了吧?他可是我弟弟,将來還是你小舅子。”

這句話堵得公孫懷啞口無言,他想認皇帝當小舅子,皇帝未必認他當姐夫,這筆買賣怎麽算都有些吃虧,他需要一筆令他滿意的補償。

此時這屋裏就只剩他二人,宮人們都識趣地跑得遠遠的。

屋裏沒有爇香,卻散發着一股淡淡的香氣,一下一下撓着他的心頭。

北方的冬日很是幹燥,他舔了舔唇,渴望着汲取瓊漿玉液為他生津止渴。

“你不會真生氣了吧?”阿琅心念着阿玕,正喋喋不休,未能察覺公孫懷眼底眸色的變化,直到他俯身靠近,才有了警覺,“你別兇我,我再也不克扣自己的份例了……”

他挑起她的下巴,喘息道:“我兇麽?”

“不兇不兇……”阿琅讪讪一笑,他就是看上去不好惹,其實人挺好的,不過現在這眼神,像要把她生吞活剝了似的,“可能笑一笑會更顯得懷哥哥平易近人。”

然後他就真的笑了,不懷好意,阿琅一見傾心,找不着北了。

直到彼此的氣息靠近,她才露出了笑意,睜着明亮的小鹿眼睛,盯着他細長濃密的睫毛,內心歡喜。

這麽好看的人,她一定要多看幾眼才行。

許是感受到她炯炯的目光,公孫懷也睜開了眼,喘息道:“看什麽?”

“懷哥哥是天底下最好看的男子。”這話發自內心。

公孫懷輕咳一聲,撫着她的眉眼,柔聲道:“阿琅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女子。”

她展顏一笑,“那我們就是天生一對!”

“嗯,天生一對。”

永不分離。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沒啥留言,都沒機會送紅包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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