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權謀

積雪尚未融化, 飄絮一樣的大雪又席卷了京城。風雪飄飄, 天寒地凍,溫室內一團氤氲,藏在角落裏的水仙盆栽悄然盛開。

阿琅窩在公孫懷的懷裏,聽着外頭北風呼嘯, “又下雪了,今年的雪怎麽下個不停?不會鬧雪災吧?”

她小的時候遇到過一次大雪, 連下了十多天, 積雪深五尺, 許多人凍死在街頭, 直到雪化開了才看到人的屍首, 全都僵硬了,不知是屍身自然硬化, 還是冰雪凍得, 凄慘無比。

冰封雪蓋,田裏的莊稼,家裏的牲畜, 凍得半點不剩, 只能就着前一年攢下的糧食殘喘度日, 冒着風雪伐薪燒炭,他們姐弟福大命大, 熬過了那一個冬日。

公孫懷也想到了八年前南方的罕見雪災,死傷無數,朝廷接到當地藩王和官員的上報, 即刻撥銀赈災,只不過是否全面落實朝廷并無追究,後與阿琅重逢,便想起永安部分地區也受到了災害,他們姐弟能夠存活下來,可見老天開眼。

“再大的災難,朝廷也必須面對,閣臣們都會想法子救濟天下蒼生。”朝廷內部的争鬥再怎麽嚴峻,地方官員再怎麽貪墨橫行,總有幾個正直的人為百姓謀福祉,想要升官發財的人,光靠溜須拍馬可不行,還得幹點實事,得到皇帝的賞識,才能越爬越高。

“皇上來過幾次,我不過問朝政,但他願意在我這兒訴苦,我聽着朝廷現在捉襟見肘,南邊抗倭需要軍饷,北邊戍守也要糧草,再鬧災荒……”她都不敢想象這麽大的疆域國土,到底需要多少銀子才能救得過來,早知如此,她就不花錢造什麽生圹了!

“不是朝廷沒有錢,只是還需要多費點心思,皇上有他自個兒的主意,甭擔心,他會是個明君。”他替她捋了捋發絲,眼神篤定。

“阿玕雖當了幾年皇帝,可畢竟涉世未深,其實我知道,很多時候都是懷哥哥在旁出謀劃策,你若是考科舉,必定前程似錦,也不至于像現在這樣總被人當成圖謀不軌的奸惡之徒。”他獨攬大權總會遭人嫉恨,背後謾罵的聲音不絕于耳,可若放權,阿玕的帝王之路也不可能走得太順暢。

“作惡久了,偶爾做一兩件善事自然沒人會記在心上,可那又如何,只要你和皇上過得好,管他們背後說什麽!”他一向不在意外界對他的看法,只有觸及他的底線,他才會使出手段,一一鏟除,不計後果。

“在懷哥哥做的這些善事裏,是不是還有我和阿玕?”她忽然翻了個身,撐起了下巴,眨巴着一雙眼睛。

公孫懷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腦袋,點頭笑道:“這是最大的善事,要記在功德簿上,名垂青史。”

“那是不是大到可以抵過你做的所有惡事?”她真誠地看着他。

公孫懷默了一陣,他所作的惡豈能以她的善來相抵。

“還不夠大麽?”見他不吭聲,阿琅又問了一遍。

公孫懷道:“大,很大。”是前世修來的福,今生要在她身上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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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琅這才滿意地笑了,重新窩進他懷中,汲取溫暖。

他摟着她,度過了這個雪夜。

第二天天未大亮,公孫懷在她沉睡的時候披上鬥篷,迎着風雪前往乾清宮點卯。因天氣寒冷,風雪不停,皇帝生怕年老的大臣們出行不便或出現事故便停了朝會,若有急事就報給內閣。

公孫懷不論天氣多麽惡劣,多數時候都在司禮監,也會到禦前侍駕,為皇帝解燃眉之急。

這個時辰還是寅卯交時,皇帝尚未起身。他在風雪裏站了一陣,寝宮裏負責守夜的宮女緩緩推開了中間朱紅的隔扇門,打開簾子,寒風吹得她瑟瑟發抖,見公孫懷站在風雪裏,連忙欠身行了個禮:“奴婢見過公孫掌印!”

公孫懷“嗯”了一聲,看了眼大殿東側的日晷,算了下時辰,皇上該起了,“準備湯沐巾栉,咱家伺候皇上起身洗漱。”

宮女應了聲是,立馬下去辦事,公孫懷打了簾子進殿,解下鬥篷遞給守門的禦前太監,繼而朝東暖閣走去。

李鈞在宮女開門的時候便醒了,此刻正穿着單衣坐在龍床上,公孫懷行禮過後,上前親自服侍他穿戴。

即位四年,年少的帝王正在慢慢長大,馬上就要十五歲的少年,已經意氣風發,就連個頭也在趕上公孫懷。

“外頭下那麽大的雪,朕已經停了朝會,廠公冒着風雪前來,可有什麽要事禀報?”一層層穿戴,套上足袋時,李鈞感到他周身冰冷,便皺眉問道。

公孫懷替他套上皁靴,“回皇上,臣确有要事啓奏,或許可解當今承運庫燃眉之急。”

“什麽要事?”近來令李鈞最頭疼的莫過于兩件事:一是阿琅的終身大事,還有一件便是如今國庫空虛,誰來填補這個大窟窿才好。

“昨兒個批紅時,收到給事中李尚陽大人的奏本,他向臣揭發各地方官員貪墨受賄累計錢財足以敵國,臣想着這些人作惡多端也有多年,皇上不如趁此機會整頓一番。”公孫懷早打好了主意,國庫沒錢,那就讓貪官們來出,順便除掉幾個眼中釘,一石二鳥。

“都有哪些人?說來聽聽。”李鈞對地方官員的貪腐早有耳聞,只是即位以來未能着手一一整頓,如今聽公孫懷提起,便饒有興致地問他說出詳情。

公孫懷指出贛州左布政使薛龍貪贓,魯州巡撫胡钊曾以重金賄賂禦馬監掌印梁天寶,禦史馬治平出使閩州時,斂銀三萬送梁天寶,另有其餘人等聯合向梁天寶行賄,這些人必須抓進東廠好好盤問。

“好他個梁天寶!收了賄賂亂點鴛鴦譜不止,還勾結了那麽多人斂財,難怪承運庫裏的錢越來越少,原來都進了他的口袋!”李鈞龍顏大怒。

此外,朝廷送去各邊鎮用來給軍隊儲備飼養戰馬糧草的年例銀多數進了邊鎮官僚将領的私囊。

朝廷的戰馬大多從西域購入,馬匹的質量與購入的價錢都是按照先祖簽訂好的契約履行,可梁天寶動了歪腦筋,用花言巧語騙取良馬而支付一半的價錢,另一半自然進了他自己的腰包。

本來這梁天寶因阿琅的婚事已經惹了李鈞不愉快,把他打發到最底層去當個馬夫,現在公孫懷再扇上一把火,無疑是給他判了死刑。

戰馬是朝廷軍備必不可少的一物,關系到國之命脈,大夏開國以來,與西域各小國維持貿易往來,良馬是軍備的重要來源,如今梁天寶動搖的是國之根本,必須嚴懲不貸!

“廠公說的句句屬實?”李鈞并未盲目聽從公孫懷的片面之詞,畢竟司禮監與禦馬監在朝中分庭抗禮,難保他不是為了除去眼中釘而栽贓嫁禍。

“皇上若想查實,不妨派人到邊鎮盤查,一查便知。”公孫懷道。

李鈞陷入了沉思,想他說的不無道理,查是肯定要查的,就是找誰去查是個問題。

他本來最信任的是錦衣衛的宋世良,可是兩年前,宋世良忽然自動請纓前往南邊加入軍隊,與沿海地區的将士一同抵禦倭寇。

宋世良一走,也就不再提賜婚一事。

“此事該由誰去辦為好?”李鈞看向公孫懷。

公孫懷豈會不知皇帝的心思,既要對朝廷忠貞,又不會與東廠勾結,那便只有宋世良,但遠水救不了近火,李鈞是否信得過公孫懷,在此一舉。

“廠公以為派宋兆安宋指揮使前去各邊鎮盤查如何?”李鈞思慮再三,終究還是想到了宋兆安。

宋兆安與公孫懷站在同一陣線,若派他前去,無疑就是信了公孫懷。

“皇上英明。”公孫懷自然沒有異議,拱了拱手道。

“若查明無誤,廠公就是為朝廷立了大功,可想好要什麽賞賜?”公孫懷的為人誰都清楚,他不是一個讓自己輕易吃虧的人,或多或少,總會撈點好處。

“待皇上查明,庫銀到手,臣再向皇上讨賞。”公孫懷從容不迫道。

這讓李鈞看了背脊一涼,道:“只是這賞賜得是朕力所能及,群臣廣納。”

公孫懷輕輕一哂,這是在擔心他想要弑君奪位呢。

“請皇上放心,臣萬不會僭越,也不會叫皇上難堪。”

李鈞尴尬一笑,他真的還是太年輕,心中所思所想全都瞞不過公孫懷的雙眼。

可這四年裏,公孫懷的确從未做出僭越之事,對朝廷忠心耿耿,朝野內外,前朝後宮,哪一件事不是辦得幹幹淨淨,漂漂亮亮,讓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有時候李鈞覺得或許真是他杯弓蛇影,對公孫懷的成見太深。

而公孫懷果真沒有令皇帝失望。一個月後,邊鎮盤查的年例銀去向有了結果,多數官員和将領受到牽連,可朝廷沒有趕盡殺絕,而是給了他們一個将功折罪的機會。

把貪墨的例銀上繳國庫,十年之內沒有準許不得回中原。

至于梁天寶貪的那些錢也全數充公,族人流徙三千裏,他本人罪大惡極,處以腰斬。

一筆筆賬算得清清楚楚,公孫懷從不做虧本的買賣,除了梁天寶,解決了一個心頭大患,皇帝的寶座才能做得更加安穩。

他該向皇帝讨賞了。

作者有話要說: 評論區終于升級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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