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大婚
采荷的大婚吉日定在十月初十, 執日, 諸事皆宜。
即便采荷是外姓公主,可她的大婚儀式仍是按照大夏公主婚嫁的規制來操辦,十分隆重。出嫁的這一天,鳳陽閣裏最是熱鬧, 一大早就要伺候采荷梳妝打扮。
今天是大喜之日,采荷一改往日清新淡妝, 穿上了盛裝, 濃妝豔抹, 明豔動人。一位資歷最老的嬷嬷為她梳頭, 又黑又長的頭發像是瀑布一樣垂在背後, 日光照上去,如黑色的綢緞一般, 絲滑柔軟。
光是梳頭化妝, 就花了近兩個時辰,之後穿戴九翟冠、大衫、霞帔又費了好大一番功夫。穿戴整齊後,便要前往父母跟前接受醴酒。只是采荷父母雙亡, 又是外姓公主, 便由長姐阿琅與皇帝替代。
相對于盛裝出嫁的采荷, 阿琅今日身穿燕居服,頭戴九翟冠, 冠子還比采荷小一圈,不能搶新婦風頭,也是禮制使然, 而身側的皇帝穿着黃色常服,頭戴翼善冠,與往常無異。
皇帝向采荷賜予醴酒,阿琅則照本宣科,說一些訓誡之類的話,采荷低着頭洗耳恭聽,說到後來,阿琅只覺得諷刺,她最讨厭的禮教,此刻卻不得不說給她最親的姐妹聽。
說到後來,阿琅都忍不住要落淚了,皇帝看了一驚,剛要開口撫慰,太監已在報吉時,于是阿琅哭得更兇了。
“阿姐,大喜的日子,萬萬不能哭啊!”皇帝心裏也一陣難受。
“我這是喜極而泣,好了好了,莫要管我,讓人送你采荷姐姐出宮罷,我就不去送了,就怕忍不住哭得稀裏嘩啦,叫外面的人瞧見鬧笑話!”阿琅拎着大袖輕輕抹了抹眼淚。
皇帝朝底下的人使了個眼色,采荷被人扶着離開後嘆氣:“阿姐可是在怪朕把采荷姐姐遠嫁了?”這些日子她雖然嘴上不說,神情可騙不了人,整天愁眉不展,姐弟兩人說不上幾句話,可他也沒法子,若不把采荷的婚事辦了,大臣們就要辦她的婚事,他也是萬不得已。
“起初我是怪過你,可仔細想想,你也沒有法子,大臣們給你施壓,必須嫁一位公主來穩定朝局,你也考慮到了采荷的母親是贛州人,那地方山水好,又是富饒之地,她嫁過去也不會吃虧。”阿琅擦幹了眼角,吸了吸鼻子道。
“原來阿姐全都知道,那為何還要給朕臉色看?”他們姐弟從未如此陌生相處,李鈞惱了好一陣。
“話雖如此,可她畢竟是我最好的姐妹,一想到她要遠嫁,留我孤身一人,心裏能不難過嘛!”說着,淚水又湧了上來。
李鈞真是見不得她哭,頓時手足無措,語無倫次:“那阿姐要怎樣才能原諒朕呢?只要阿姐提出來,朕一定應你!”
“當真?”阿琅看向李鈞。
李鈞道:“君無戲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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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琅嗟嘆道:“你我姐弟一場,我又豈會一直揪着這事兒不放,如今采荷嫁了人,我身邊沒個可以說窩心話的人,氣也不順,過幾日想去西苑住上一陣,就當散散心。”
“嗐,那還不簡單,只要阿姐一句話,朕即刻着人安排!”
“好,那就有勞皇上了。”阿琅破涕為笑,此時的李鈞尚不知阿琅心底的盤算。
兩日後,大婚的熱鬧氣氛過去了,另一隊車駕從西華門緩緩駛出,阿琅終于再次離宮。
說是去西苑散心,實則打了另一番主意,她最是擅長金蟬脫殼和調虎離山之計,可要在錦衣衛的眼皮底下逃脫并不容易,好在西苑的太監裏有曹元亨的內應,他們裏應外合,偷梁換柱,成功離開了西苑。
“曹公公,公孫懷現在人在何處?”阿琅已有半年沒有公孫懷的音訊,她不是沒打過曹元亨的主意,可他這人守口如瓶,誓死不說。
可在一個月前,曹元亨突然秘密傳信,作出了今日的安排。
阿琅跟着曹元亨離開西苑後上了一輛馬車,不知去向何處。
“督主在城外莊子。”曹元亨自己提督東廠,卻仍是沒有改變對公孫懷的稱呼。
公孫懷權傾朝野的時候,也撈了不少錢財,可他在放權時便已散盡了一切,只為填補國庫的大窟窿,如今就只剩老家的一戶田宅,還有城外的莊子。
“他不是回鄉了麽?”阿琅驚訝道。
曹元亨“哎”了一聲,道:“其實督主就沒回什麽老家,他老人家一直在京師。”
“他沒回鄉?”這公孫懷又在打什麽鬼主意。
“回鄉只是個幌子,督主哪裏舍得留您一人在那個黃圈圈裏啊!”曹元亨這大半年裏憋得實在難受,明知道公主心裏發急,卻不能告訴她督主的下落。
“那他為何不告訴我?”
“這事兒還得您見了他老人家當面問。”都說女人不好惹,見阿琅此刻臉色不太好,曹元亨哪還敢沖上去自讨沒趣,他們兩口子的事兒就讓他們自個兒解決去吧!
馬車停在一座一進院的宅子前,這比公孫懷在內城的大宅子看上去簡陋許多,卻也整潔如新,四周的住戶也都是普通百姓,是一個安定的落腳地。
阿琅跟着曹元亨進了大門,繞過影壁,院子裏收拾得幹幹淨淨,西面有間廚房,竈頭上燒着火,炊煙袅袅,阿琅聞到了飯菜香。
除此之外,整個院子安靜極了,連個打雜的下人都沒見到,所以這裏的一切都由誰來打理?
“督主住在這兒後,都由啞婆來照料,正在廚房裏忙活的就是啞婆。”曹元亨指了指廚房,阿琅隐約看到一個體形稍胖的身影,梳着婦人的發髻,紮着灰布頭巾,看上去極為簡樸。
“院子裏就啞婆一個人照料他麽?”
曹元亨道:“督主喜靜,過去為了示威不得不人前做戲搞那麽大排場,城裏那座大宅子也已變賣,遣散了奴仆,如今就雇了啞婆一人,她是個寡婦,也沒有孩子,督主見她可憐才收容了她,好在啞婆做事賣力,能幫得上忙。”
阿琅點了點頭,不禁內心一喜,公孫懷哪裏是什麽心狠手辣的大壞蛋,他是天底下最仁慈的好人!
正當阿琅在內心贊美公孫懷的時候,院子北面的正房裏傳出一陣琴音,像是撥動了她的心弦,猛地一顫,這是她最熟悉的琴音,是從她懷哥哥的指尖彈奏出來的絕美琴音啊!
正房面闊三間,琴音發自東面的梢間,公孫懷就在那裏,阿琅幾乎是飛奔着推門而進,一進門直奔東梢間,急急尋找,果真見一身秋香色綢紗道袍,頭戴一頂不短不長的鬓帽,看上去與普通士大夫無異的公孫懷正悠閑地鼓着琴弦。
翩翩公子,溫潤如玉,這優雅地舉止讓人移不開眼,可阿琅急着問他這大半年為何不與她聯絡,哪還有心思聽他彈琴!
“我在宮裏幽怨嘆息,你倒好,躲在這兒當起了閑雲野鶴,懷哥哥真是好狠的心!”真是見者傷心,聞者流淚,她現在這樣活脫脫一個怨婦,偏偏他還像老僧入定,目空一切。
公孫懷收起了撫琴的手掌,平靜如常地向她招了招手,“阿琅,過來。”
“我不過去,你今兒個一定要跟我說清楚,你心底到底在盤算什麽?咱倆的事兒我都告訴皇上了,若你還不向皇上請旨賜婚,那就等着賜死吧!”她卯足了勁兒讓自己氣勢上不輸人,可配上她的臉蛋和聲音,一看就是只紙老虎,沒有底氣。
“皇上若已知曉,阿琅今日也不會出現在此了,不是想知道我心裏在打什麽算盤麽?你過來,我告訴你。”公孫懷氣定神閑,了若指掌,威脅不到他。
阿琅拗道:“為何不是你過來?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麽?”
“阿琅不是客。”公孫懷道。
“那我是什麽?”
“是這宅子的女主人。”
阿琅果真是紙老虎,一句甜言蜜語就把人哄得團團轉,“你說什麽?”
“我的确騙了你,縱然我手上捏着免死令,可也只能免我的欺君之罪,卻沒有資格尚公主,那樣你和皇上都會被天下人恥笑。”公孫懷輕撫着琴弦,面色沉靜道。
“你說過會有法子的……”心中的擔憂終究成了事實。
“我久未與你聯系便是要斷了宮中的謠言,只要我消失于人前,便不會再有人懷疑你我的關系,但我知道你不會善罷甘休,定會想法設法離開皇宮,即便我的預感有誤,我也會設計讓你出宮,阿琅,與我在一起是要付出代價的。”公孫懷擡頭直直盯着她,鄭重其事道。
“懷哥哥,我早與你說過,只要能與你在一起,要我做什麽都毫無怨言!”如今阿玕已經可以獨當一面,又已成家立室,采荷也嫁了人,剩她一個人,她只想與他遠走高飛!
“我們若要厮守終生,長公主便要從這個世上消失,你将失去所有的榮華富貴。只要你願意,我帶你遠走高飛,雖然不如宮裏,可我也不會讓你居無定所……”
“好!我答應你!我不怕吃苦,從小到大我吃的苦也不少了,能有個人陪我一塊兒吃苦,也不會叫人絕望!”她不願聽那些長篇大論,只要他不抛棄她,她願意聽從他所有的安排!
公孫懷卻笑她傻,吃苦是不至于的,他手上的錢財足夠他們過一輩子普通人的生活,何況他精研古籍,又通音律,怎麽樣都能謀生養活她。
可要活生生的一個人從世人的眼中憑空消失,談何容易。
作者有話要說: 要想個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