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流言

阿琅在這西苑小住一住就是一個月, 可她這一個月并不真的住在西苑行宮, 而總是在宮人的掩護之下偷溜出去,與公孫懷在城外共築愛巢。

公孫懷權勢滔天并非誇大其詞,他如今雖放了權,不再幹預朝政, 可他的勢力一如王有吉,根深葉茂, 紫禁城裏依然到處是他的人, 他們都是公孫懷的心腹, 甘願替他們隐瞞, 然而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沉湎于情愛的人哪裏洞察得到已經危機四伏。

“督主,香山那裏有異動。”公孫懷正與阿琅琴瑟和鳴, 曹元亨無意打擾, 可事态緊急,縱然可能會引起兩人不适,但還是不得不報。

公孫懷握着阿琅的素手撥動琴弦, 眼神始終落在琴身上, “元亨, 你又不長記性,說了多少回了, 如今你才是東廠督主,不必再稱我為督主。”

聞言,曹元亨拍了自己一個嘴巴子道:“瞧我這記性, 總改不過來,元亨叫了您這麽多年督主,也都習慣了,再說元亨能坐上東廠督主的那把椅子,還得仰仗師父您呢!”

不叫督主,改叫師父,曹元亨是公孫懷一手帶出來的,叫一聲“師父”也算順口,公孫懷不置可否,只道:“香山上那位可是坐不住了?”

言歸正傳,曹元亨斂了斂神,正色道:“太後并未善罷甘休,她在暗中打聽您的行蹤,怕是要利用剩餘的一點力量與您拼個魚死網破。”

劉太後在香山上思過也有五個年頭了,與其說她遁入空門,不問世事,不如說是蟄伏在山上伺機而動。一個深藏野心的人怎麽可能會因為一時的失勢而徹底遁入空門,公孫懷心懷戒備,早就讓人盯着香山上的動靜,沒想到過了整整五年,終于露出了馬腳。

在這世上,太後最恨的就是公孫懷,她在山上的每一天都面對着青燈古佛,內心卻充滿戾氣,無時無刻不在詛咒公孫懷。當公孫懷放權回鄉的消息傳出後,她震驚,難以置信,各種複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最後都融為了恨意。

她手上還殘留着一小股王有吉留給她的勢力,以為他手上沒了權勢就會不堪一擊,想要趁機置他于死地,卻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哼,她不過是在茍延殘喘,盡管放馬過來吧,但凡她一動手,便再也沒有翻身之日了。”公孫懷氣定神閑,從不受任何人威脅,劉太後她是恨透了他,才會想要在他失勢的情況下趁虛而入,可她一旦輕舉妄動,就給了公孫懷徹底摧毀她與王有吉多年精心培養的勢力。

“師父料事如神,元亨繼續派人盯着,元亨告退。”曹元亨說完了要事,再久留就不知趣了,他彎着腰退了出去。

人一走,阿琅也沒心思再與他彈琴,一心想着剛才他們說的話,憂心忡忡道:“我以為五年過去,太後早已遁入空門,一心向善,沒想到她心中仍然記着仇恨,需要我将此事禀報給皇上麽?”

公孫懷搖頭道:“太後畢竟是當年殺害孝德皇後的兇手,皇上宅心仁厚沒有治罪,但也不會放任不管。”

“你的意思是皇上這些年也一直派人盯着太後?”

公孫懷拉她起身,走向南窗下的炕榻,将她的雙手包裹在手心道:“威脅皇權的人,哪能不盯着。”

阿琅恍然大悟,皇上以德報怨不過是因為剛繼承皇位,根基未穩,留劉太後一命可以告訴世人他們的新皇帝是一位宅心仁厚的明君。

可殺母之仇不共戴天,一旦劉太後異心再起,便不能再留存于世。

只是她到底想怎麽對付公孫懷,不禁令人好奇。

然而沒過多久,有人行動了。京城裏四處刊發一本小說,叫《殘玉記》。內容梗概是某國公主流落在外,多年後依靠權宦重返宮中,自此以後,公主對權宦産生畸戀,淫.亂後宮……

此書一經刊發,瞬間流傳至大街小巷,其熱度不低于當年影射李尚陽與官員女眷偷情的《竊玉記》。而如今的《殘玉記》影射的便是長公主與大太監公孫懷。

謠言鬧得沸沸揚揚,很快像瘟疫一般蔓延開來,傳到了皇宮,皇帝大發雷霆,命錦衣衛徹查源頭,并将相關人等統統抓捕入獄,嚴加審問。

與此同時,曹元亨也帶領東廠全力偵查,抓了不少人,所有印刷刻本的作坊一律查封,但是案情并沒有任何進展,找不到背後主謀。

“師父,元亨以為此事的背後的主使定是太後,您看咱們是否先動手?”曹元亨最先想到的就是劉太後。

公孫懷站在南窗下,夕陽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他背對着曹元亨,微微眯着雙眼,神色平靜道:“書都禁了麽?”

曹元亨回道:“全都禁了,原先搜出的刻本都已燒毀,朝廷也下了禁令,誰若再刊印流傳,格殺勿論!”

公孫懷“嗯”了一聲,“此事牽連重大,皇上必定會追究,她一個人難以承擔這一切,元亨,準備一下,我要進宮面聖。”

“師父,這個節骨眼兒上您進宮不就等于尋死,元亨不能讓您去!”曹元亨急道。

如今他和長公主的事兒被人捅了婁子,皇帝為了捍衛皇家尊嚴定然會下旨處死他,就算有免死令,可皇帝會不會真的免他一死,無法保證。

“若你還當我是師父,就不該違背我。”公孫懷冷眼一掃。

曹元亨誓死不從,“元亨知道您心系長公主,可這時候皇上肯定在氣頭上,難道您真的打算和長公主當一對鬼夫妻麽?”

“元亨,你還不懂麽,如若我這時候前去請罪,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曹元亨愣道:“元亨愚鈍,不明白您這是何意。”

“對皇上來說,如今最大的威脅是太後,無論禁.書是否是她找人刊發,只要皇上說是,那便是,我進宮,一是為了請罪,二也是為了揭發劉氏的惡行,但我如今要進宮,還需要你來安排。”公孫懷自然會追究那些把他和阿琅的關系寫成污穢不堪的故事的不自量力者,但也會趁機利用這次機會,鏟除劉太後。

曹元亨恍然大悟,他是真的打算和劉太後拼個魚死網破,“元亨知道了。”只是他一旦下了決心,不會輕易改變。

彼時,乾清宮內鴉雀無聲,皇帝剛發了一頓脾氣,把那些數落他阿姐和公孫懷的言官們大罵了一頓,此刻偌大的宮殿內就只剩他一人,宮人們全被轟趕跑了。

難怪選的驸馬她阿姐一個都瞧不上,原來是真的看上了公孫懷那個太監!他的阿姐一直在騙他,如今東窗事發,人人都在看他們姐弟的笑話!

“來人!”他越想越氣,大聲喝道。

霎時間,乾清宮的禦前太監推門進來,“奴婢在,請萬歲爺吩咐。”

李鈞立起了皇帝的威嚴,道:“傳朕旨意,即刻召長公主回宮!”他需要當面問她的阿姐。

禦前太監應了聲是,剛轉身,就聽一個聲音進了門,“不必了,我回來了。”

“奴婢給長公主請安!”

“你下去吧,我有話跟皇上說,誰也不許打擾。”

禦前太監看了眼皇帝,皇帝揮手讓他退下。

剩下他們姐弟二人,皇帝面無血色,阿琅倒是面色紅潤,似乎一點也沒有受到風言風語的影響,反而還春風得意。

“阿姐,外面傳的那些是否真有其事?”李鈞黑着臉問她。

阿琅聽到風聲後即刻動身回宮,為的就是在事态嚴重前平息他的怒火,“是,那本小說我也看了,确有其事,但我和他之間,并非書中描繪得那般不堪,我與公孫懷兩情相悅,不存在勾引一說。”

“荒唐!他是個太監,阿姐你怎會看上一個太監,一定是他逼迫你的對不對?”李鈞哪裏相信他的阿姐會被一個太監迷得暈頭轉向,便以為是當初公孫懷以權勢逼迫她委身。

“阿玕,我愛他,無關他的身份,他也從未逼迫我做任何事,倘若他真是那樣的人,又為何要助你坐上皇位,又豈會放權?”

“瘋了,阿姐你一定是瘋了,朕不信你會愛上一個太監!”李鈞仍是無法接受身為公主的阿姐會看上一個太監,如此有違倫常!

“若他不是真太監呢?”這個秘密,還是從她口中說了出來。

“你說什麽?這不可能!”李鈞難以置信道。

迫不得已,阿琅把公孫懷的經歷全都告訴了李鈞,李鈞震驚不已,也怒不可遏,“大膽公孫懷!他這是欺君罔上,大逆不道,更藐視法度和倫常!”

“這麽多年,他為了幫咱們複仇,隐忍度日,從未禍亂後宮。”

“可他染指了朕的阿姐,大夏國的長公主!”李鈞怒視阿琅。

這是阿琅從未見過的眼神,不由地心神一顫,她忘了他已經不再是小時候傻頭傻腦的那個阿玕了,他現在長大了,是主宰天下的一國之君,不容許自己變成一個笑柄。

“誓死相随,若今生不能與他長相厮守,那我便要與他做一對鬼夫妻。”李鈞的憤怒化作了阿琅的決絕,這是在威脅帝王,若他敢動公孫懷分毫,她一定會赴死相随。

“皇上,罪人公孫懷,前來請罪!”正當殿內姐弟二人僵持不下之時,殿外空曠的廣場上穿透着一個響亮的聲音,天上紛紛揚揚下起了雪。

阿琅聞聲便要去開門,不料被李鈞一把拽住,“好啊,你們一前一後配合得默契,阿姐莫要忘了,朕是皇帝,朕說的話就是聖旨,朕不會讓阿姐做傻事,也不會讓阿姐再見那個罪人!來人!送長公主回鳳陽閣,沒有朕的口谕,誰都不許出入!”

阿琅怔愣得說不出話來,就在公孫懷的面前被人帶回了鳳陽閣,看着他孤零零地跪在廣場上,天上下着雪,她又想起第一次見他,就是他被大雪凍僵的時候,心裏一陣絞痛,淚水如開了閘一般傾瀉而下。

也許,他們真的要當一對鬼夫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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