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骨肉
“大膽公孫懷!你可知罪!”李鈞刻意無視了阿琅的淚眼, 站在乾清宮的月臺上直面跪在雪中的公孫懷。
公孫懷一身輕裝, 看上去極其單薄,而他雖然跪着,腰杆卻直挺挺的沒有因寒冷而佝偻,他朗聲自陳罪過:“罪人公孫懷, 欺君罔上,自知罪無可恕, 甘願受罰, 但是罪人不悔, 今日前來一為請罪, 二為揭發流傳禁.書一案背後主使, 請皇上聽後再發落罪人。”
李鈞臨高而下,輕哼一聲, 睥睨道:“公孫懷, 別以為朕不知道你打的什麽主意,縱然你對大夏有功,也不能枉顧法度!你犯的何止是欺君之罪, 你……”他憤然甩袖, 沒有把後面不堪的言語說下去。
公孫懷彎腰, 伏拜磕了一個頭,此時地上已有積雪, 額頭埋在雪地裏,冰涼刺骨,他有頭風, 不能受寒,可若不施苦肉計,他便真的走不出這紫禁城了,“罪人自知罪孽深重,但罪人對大夏一片忠心,天地可鑒,罪人怕死,但更怕失去長公主……”
“你閉嘴!朕不許你在朕面前提朕的阿姐!”李鈞氣急敗壞,環顧左右,吩咐道:“去叫錦衣衛的人來,把他拖下去杖打五十!”
李鈞賜了免死令,不能賜死他,便想了另一個法子以儆效尤。
公孫懷沒有反抗,聽憑發落,只是五十棍打下去,他的半條命都要沒了吧。
“請皇上三思!”曹元亨一聽皇上要杖打公孫懷,心裏發急,連忙上前說情勸阻,可李鈞現在正在氣頭上,不打他難解心頭之恨。
“滾下去!誰敢求情,一并處置!”
站在月臺上的宮人們一個個面面相觑,誰也不敢再出聲,公孫懷大權在握的時候,人人怕他,可他也沒有真的苛責過他們,甚至還待他們不薄,現如今他為了長公主淪落至此,不知該不該憐憫他。
“臣宋世良,參見皇上!”
李鈞叫錦衣衛來,沒想到來的會是宋世良,“宋愛卿免禮,此人罪大惡極,本該處死,可他手上有朕禦賜的免死令,即便如此,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有些事想必你也聽說了,既然你來了,那便交到你手裏,由你來處置。”
宋世良與公孫懷有多年私仇,過去鑒于公孫懷權勢滔天,難以對付,如今他手上沒了大權,又欺君罔上,落到了宋世良手裏,就算不死,也要落得一個半死不活的地步。
“臣遵旨,只是在處置犯人之前,臣有要事啓奏。”宋世良看了一眼雪地裏的公孫懷,單手握着繡春刀道。
“是不是禁書一案有眉目了?”李鈞問道。
宋世良點了點頭,道:“臣已徹查清楚,編故事的人是一名浣衣局的長随,叫黃仁,他原是王有吉的人,十五年前犯了事兒打發到了浣衣局當差,此人沒什麽能耐,靠着能識幾個字喜歡胡編亂造,六年前的《竊玉記》,這回的《殘玉記》都是出自他手。”
“他背後可有主使?”
“已經用刑拷問,沒有招認是誰指使,自稱全憑一些小道消息編撰出來的不入流故事。”
“與太後無關?”李鈞皺了皺眉。
宋世良道:“臣觀察過,太後在聽聞此事後,也是大吃一驚,應該與太後無關。”
李鈞了然點頭,略顯失望,卻道:“此事即便與太後無關,也不能放過時機。”
皇帝的意圖宋世良即刻明白,他這是要把所有的髒水潑到太後身上,好除去心頭大患。
“臣明白該怎麽做了。”別說皇帝痛恨劉太後,宋世良也對她恨之入骨,如若不是她發動宮變,他便不會與他父親分隔整整十年!
“這兒就交給你了,朕去瞧瞧阿姐。”李鈞拍了拍宋世良的臂膀,說完便離開了乾清宮。
到底是親姐弟,即便心裏有再大的憤怒,也還是牽挂着她的安危。
皇帝人一走,便剩下兩個不共戴天的人對峙。宋世良緩緩走向公孫懷,他的身上已經覆了一層三寸厚的積雪,嘴唇發紫,面上也毫無血色,宋世良半蹲,輕輕撣去了公孫懷肩頭的白雪,道:“我說過,你們不會有好結果,這就叫自作自受。”
公孫懷早已冷得渾身麻木,他艱難地扯了扯嘴角,道:“是你……你到底不服輸,要與我作對,哪怕玉石俱焚……”
宋世良呵呵一笑:“我可沒有你卑鄙,也不會拿她的名聲開玩笑,我只是給香山上的那位通風報信,讓她來對付你,卻沒想到出了這樣的事兒,你看你把她害成什麽樣兒了!”
“皇上只是一時之氣,他遲早會成全我們。”公孫懷依然氣定神閑。
“死到臨頭了還癡心妄想,我看你就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宋世良拎起他的衣襟,咬牙切齒道。
“我們已經拜過天地,她是我的妻子,宋大人肖想別人的妻子,那才是大逆不道,為天下人所恥笑。”公孫懷冷笑一聲,在他蒼白的臉上竟顯得愈發邪魅。
“你混蛋!”宋世良掄起拳頭就往公孫懷臉上打了一拳。
公孫懷體力不支,整個人撲倒在雪地裏,鮮血飛濺,灑落在白雪中醒目無比,他支起身,擦了擦嘴角笑道:“看來,宋大人還沒有真正放下,可惜啊,她從未把你放在心上。”
“閉嘴!”宋世良幾步上前拽起他,怒目圓睜道:“你該知道我恨你已久,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激怒我,就不怕我殺了你麽?”
“你不敢殺我,她會恨你。”公孫懷輕笑一聲,如嗜血的惡魔。
“我現在就送你去死!”宋世良一字一句切齒道,說完便拖着他離開了乾清宮,雪地上留下一條蜿蜒的痕跡,殘留着點點紅星。
好戲散場,躲在角落裏的宮人也各忙各的去了。
而在鳳陽閣裏,宮人們大呼小叫,喊着救命,只因西梢間的房梁上懸着三尺白绫,他們的主子站在繡墩上,像是要做傻事兒。
“公主,奴婢求求您了,您快下來吧!這可不是鬧着玩兒的!”
“皇上來了麽?”阿琅尋死覓活就是要做給皇帝看,這招在很多戲本子裏頗有成效,她在白绫上做了手腳,即使真套住了脖子也不會斷氣,頂多摔下來摔斷腿吧!
“來了來了!”小太監踉踉跄跄跑進來通傳,“公主,皇上就要到大門口啦!”
“好,你們繼續叫,繼續哭,有多大聲就叫多大聲,不要停!”阿琅料準了皇帝不會放任她不管,給宮人們通了氣,上演一出“一哭二鬧三上吊”的老把戲。
宮人們得令,跟着她一塊兒蒙騙皇帝:“公主啊!您千萬別幹傻事兒啊!”
大家同心協力,唱作俱佳,阿琅非常滿意。
剛跨步進院門的皇帝聽聞哭喊聲趕忙沖了進來,見此情景,驚慌道:“阿姐!你做什麽!”
就在這個當口,阿琅伸長了脖子套進早已做好手腳的圈兒,并不松手,而是淚眼婆娑地看向李鈞,哀婉道:“倘若公孫懷是罪人,那麽我也是,皇上來得正好,我這就以死謝罪!”
“快來人阻止她!”李鈞急促道。
“都別過來!”阿琅大聲喝道。
李鈞伸手叫停,與她對視:“阿姐,有話好好說,你先下來!”
阿琅哭道:“皇上還當我是阿姐,那也應該知道我的脾氣。”
“朕也知道阿姐心裏在盤算什麽。”李鈞望了一眼白绫,結上有個缺口,頓時松了一口氣,他的阿姐總是一肚子壞水,可他已經不是當年任她愚弄的毛頭孩子了。
阿琅也沒想到她這阿弟心思缜密,洞察仔細,這麽快就識破了她的詭計,索性也不演了,放手一躍而下,抹了抹眼淚,揚言道:“我可以不死,但我想做的事兒誰也無法阻止,皇上也不行!”
“阿姐你……”李鈞伸手指着她微微發顫,滿腔怒火卻不忍再爆發,“此事不必再提,朕金口玉言,絕不改變主意!阿姐好自為之吧!”言罷,撒手就走,走了兩步又背對她道:“倘若阿姐再如此執迷不悟,休怪朕不留情面。”
“皇上,才是天底下最無情的人。”阿琅嗤笑一聲,“我腹中已有了他的骨肉,孩子生下來沒有父親,才會被天下人恥笑!”
如晴天霹靂,李鈞猛然轉身回頭,“你說什麽?”
阿琅從他眼裏看了震驚和憤怒,這個玩笑開大了,可為了公孫懷,她可以放棄尊嚴,“我們成親了,拜過天地,有婚書為證。”
李鈞捏緊了拳頭,掃視周圍,人人作出驚訝之狀,在看到皇帝的怒顏後,全都低下了頭不敢喘大氣。
“我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我做的這些讓祖宗和皇上蒙了羞,将來死了也無顏去見父皇母後,可是死後的事兒誰說得準呢,我只曉得我愛他,只想嫁給他,無論皇上恩準與否,這份心意絕不改變!”阿琅語意決絕。
“宣太醫!”李鈞不相信她可以瞞天過海,必須親耳聽到太醫确診。
阿琅沒想到他會來這一招,心神一晃,然而當宣來的太醫是張世珍的時候,她又定下了心來,張世珍得到了她的暗示,向李鈞道出了她已妊娠一個多月。
阿琅心想他還挺能胡說八道,連她出宮一個半月跟公孫懷在一起都算準了。
公孫懷連這種事都跟他說了?
無論如何,阿琅是定下了心,可李鈞的臉色十分難看,“張院判沒有斷錯?”
“臣敢保證,絕無虛言!”
“你下去吧。”李鈞疲倦地擺了擺手。
張世珍告退,阿琅道:“你要是敢動這個孩子,我……”
“阿姐需要靜養,朕先走了。”然而他失去了鬥志,打起了退堂鼓,“好生照顧長公主,出什麽事兒唯你們是問。”走前只丢下這麽一句話,再無他言。
一場鬧劇,暫時得到了平息。
作者有話要說: 這文真的不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