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善惡

“從小到大, 阿姐處處為朕着想, 也就在這件事上,她沒有讓步,皇後覺得朕是不是做錯了?朕是不是應該成全他們?”李鈞放下雪片糕,手肘撐着大腿, 雙手掩面,彷徨無措。

皇後走向他, 伸手輕輕地攬住他的肩膀, 寬慰道:“臣妾是一個婦道人家, 不該多言, 可臣妾是您的妻子, 也是您的皇後,理應為您分憂, 所以迄今為止發生的一切, 臣妾多少也都看在眼裏,臣妾以為,皇上并無過錯, 誰人不知您與長公主相依為命、姐弟情深, 只是您除了是長公主的至親, 還是一國之君,您有您的苦衷, 您做的任何一件事都得對得起您的子民,想必長公主心裏也清楚您的難處,只是被情愛一時蒙蔽了內心, 才會與您生出嫌隙,臣妾相信,這道縫隙很快便能修複。”

“修複?如何修複?只要朕不改變主意,阿姐便不會再像從前那樣對待朕了。”李鈞放下雙手,看向皇後。

“臣妾倒是有個主意,皇上可以先聽臣妾一言,再行判斷。”

“什麽主意?說來聽聽。”

“長公主是千金之軀,自然不能下嫁一個罪人。只是公孫懷此人雖罪大惡極,卻也于大夏有功,功過相抵,就當是虛空一場,世上從未出現過這一人,若公孫懷不再是公孫懷,皇上不就可以對列祖列宗和大臣們有個交代了?”皇後何嘗不對阿琅挂念在心,因而才會為她出謀劃策,只是一直沒有找準時機對皇帝開口,此刻便想試探一下。

“皇後不妨再說得明白些。”李鈞此刻思緒紛亂,無法明斷。

皇後道:“此人罪孽深重,即便皇上宅心仁厚,想要饒恕他,上天也不會放過他,若老天爺大發慈悲收了他,皇上也無可奈何,長公主也不會怪罪到您的頭上。”

“你想讓朕借他人之手除掉公孫懷?”

皇後點頭,“鳳凰浴火,涅槃重生,皇上除去公孫懷,再賜予新生。”

“皇後的意思是,朕讓公孫懷從這個世上消失,再賜予他一個新的身份,他若不是公孫懷,朕便可以将阿姐下嫁給他……”李鈞恍然大悟,先前因公孫懷的大逆不道他滿腔怒火,失去了判斷力,又因阿琅懷了身孕需要掩蓋,稀裏糊塗又下旨賜婚,居然沒想到還能冒險走這一步!

“皇上英明。”皇後笑道。

“晚了,朕已下旨賜婚,朕把阿姐許給了宋愛卿,金口玉言,朕無法再收回成命!”李鈞搖頭嘆息,後悔莫及。

皇後卻道:“臣妾鬥膽,若皇上願意,便也可以另封一個公主下嫁,至于長公主,也許她并不在乎自己是否是公主。”

“皇後想要朕李代桃僵,欺騙宋愛卿?”李鈞皺眉。

皇後緩緩點頭,道:“若要兩全之法,唯有出此下策,皇上可三思而後行。”

“不成,此法有傷朕與宋愛卿多年的師徒情分,在朕落難時,宋愛卿對朕如兄如父,教朕騎馬射箭,朕怎可欺騙他!”李鈞連連擺手,駁回了皇後的計策。

“但若不走這一步,只怕難以轉圜,除非宋大人主動請願退婚……”

然而宋世良已在文武百官面前丢過一次顏面,他還會重蹈覆轍嗎?

“此事容朕再想想,朕要好好想想。”而李鈞的內心其實已經開始動搖。

與此同時,在公孫懷城外的私宅內,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此人正是帝後口中正在談論的宋世良。

“你來做什麽?還嫌害得咱們督主不夠慘麽!”曹元亨站在門口攔了宋世良的去路。

宋世良揚眉,輕哼一聲道:“宋某今兒個心情好,帶了大內最好的金瘡藥來探望昔日風光無限的公孫督主,怎麽?不歡迎?”

“師父需要靜養,請你離開!”曹元亨急急趕人,可他不是孔武有力的宋世良的對手,瞬間就被制服。

曹元亨如今是東廠督主,隐在暗處的東廠番子見督主有麻煩自然會現身,可宋世良帶來的錦衣衛也并不好惹,于是廠衛對峙,劍拔弩張。

“行,既然曹公公不歡迎宋某,宋某就此告辭,不過宋某是真的擔心公孫公公的傷勢,但願他能早日康複,來得及喝一杯喜酒。”宋世良笑得一臉得意,沒等曹元亨反應過來,已大笑着揚長而去。

許久,曹元亨才回過神,從衣襟內拿出宋世良塞在裏面的金瘡藥,狠狠摔了瓶子,朝地上大大吐了一口唾沫。即便如此,也難解他心頭之恨。

公孫懷身受重傷,已昏迷三日,皇帝卻下旨賜婚,擺明了就是要往他的傷口上撒鹽,如今宋世良還特地上門來耀武揚威,這與落井下石的卑鄙小人又有何分別!曹元亨怒不可遏,但又無處撒氣,只能拿一個小瓷瓶出氣。

然而氣還沒消呢,啞婆就從屋子裏急匆匆跑了出來,拉起還沒有回過神的曹元亨進屋,從啞婆的眼神和手勢裏,曹元亨讀取到了她的意思,“師父醒了麽?”語氣也略顯激動。

啞婆點點頭,曹元亨一個箭步沖進梢間,果真趴在床上的公孫懷已經醒來,只是他面色蒼白,憔悴不堪的模樣令人心口發緊,曹元亨緊咬着下唇,哽咽道:“師父,您總算醒了,可把元亨擔心壞了!”

“我還沒死呢,就急着給我哭喪了麽?”公孫懷艱澀的開口,嗓音沙啞。

曹元亨趕緊抹了一把眼睛,倒上溫水,上前半扶住他喂他喝水,“元亨這是喜極而泣,來,您慢着點兒。”手上的動作小心翼翼,就像是捧着一件上等的瓷器,不容有半點閃失,同時還要照看他的傷口。

公孫懷強忍着疼痛喝下了水,曹元亨在他胸前墊了一個靠枕,公孫懷撐着身子,問道:“宋世良來過了?”

在他悠悠醒轉過來的時候,隐隐約約聽到了宋世良的聲音,起初以為是昏迷前殘留的幻覺,後來聽到曹元亨的罵聲,才确定自己已經離開了皇宮。

“師父,您都聽到了?”曹元亨心頭一緊,生怕他怒急攻心,牽動傷口。

“我昏迷了多久?他怎麽就要成親了?他和誰成親?”

他雖受了傷,氣息微弱,曹元亨仍是被他銳利的目光震懾得不敢有半句謊言,“就在今早的朝會上,皇上下旨賜婚,把……把長公主指給了他,皇上定是氣糊塗了,居然違背祖制……”曹元亨觀察了一眼,不敢再說下去了。

靜默許久,只聽到公孫懷冷笑一聲,“他還真是執迷不悟。”

“我瞧他就是處心積慮,圖謀不軌!先是設計陷害您自投羅網,借皇上的手除去您之後再坐享齊人之福!”曹元亨忿忿不平道。

“或許真是我低估了他。”

“元亨這就發動東廠勢力擺平了他!”

“不要輕舉妄動,無論他有何意圖,若他能真心待她,我也無怨了。”

“師父!您說的這是什麽話!您不管公主了麽?她可是您的妻子啊!”曹元亨急了,這哪裏像他認識的公孫懷,倒像是受了什麽刺激,變得神志不清,任人擺布了!

“太後那兒怎麽樣了?”公孫懷轉了話頭。不是他不願面對,而是此事一旦皇上插了手,便不容易擺平,他必須考慮到他們姐弟的情分,不可貿然行動。

“錦衣衛的人上了山,在太後的禪房內搜到了妖書和散播妖言的信函,此外還有用于厭勝之術的人偶,上頭寫着皇上的生辰八字……”曹元亨也是沒有想到,為了除去太後,皇帝竟會使出這種江湖伎倆,“但是太後拒不承認。”

“妖書與她無關,她自然不會認罪,只是厭勝之術,如此不入流的手段也不像是太後所為。”劉太後雖然蛇蠍心腸,好歹也出自名門,一個倨傲的人,又怎麽會耍江湖伎倆,何況皇帝的生辰八字除非是親近之人,否則無人得知。

當初是公孫懷他親自把皇帝的生辰八字交由宗人府,照道理,除了宗人府,大臣們也不一定知曉。

“太後是否與宗人府的人接觸過?”

曹元亨思忖片刻,搖頭道:“沒有。”說完,又想起什麽似的,道:“說起來,蘇皇後有一位表兄在宗人府當差……蘇皇後當年請願與劉太後一起上山修行,這幾年一直相安無事,她們原先似乎也無冤無仇,應該不會想要栽贓嫁禍吧?”

公孫懷不以為然道:“也并非完全無冤無仇。”

畢竟劉太後曾授意蘇皇後陷害高美人,後來劉太後見她沒有用處,又另選了稱心的人陪侍在順祯帝身側,且為了先皇的帝位,除去了她的父親蘇起用,害她父親在回鄉的途中病死,屍首流落異鄉。她只能每天誦經念佛為她父親超度,同時也尋找着時機報仇雪恨。

“難道真是蘇皇後嫁禍的?”曹元亨也想到這層動機。

“是或不是,皇上并不會深究,只要能讓劉太後沒有翻身之日,蘇皇後便是皇上的一把利劍。”

“如此看來,蘇皇後也絕非善類。”曹元亨感嘆道。

“世間萬物,是非對錯,究竟何為善,何為惡,想必沒有一個真正的準則。”

他是世人皆知的惡人,可在他奸惡的表皮下,也會發出善逸的心聲。這片心聲,有個人聽得最清楚,縱使他們之間阻隔着數道圍牆,也無法阻隔他們彼此思念的心。

作者有話要說: 真的不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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