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鸩酒
皇帝要對付太後, 自己的雙手還得是幹幹淨淨, 所以他只能借刀殺人,這把刀他早已找準了,那便是公孫懷。
朝野內外,何人不知是誰推倒了劉太後, 劉太後表面乖乖就範,誦經念佛, 內心對公孫懷可是恨之入骨, 若不是公孫懷處心積慮多年, 順祯帝就不會郁郁寡歡至死, 她也不會失去唯一的兒子。
然而在太後動手之前, 皇帝先發制人,利用妖書一案嫁禍于太後, 原本這還不至于成為太後的致命傷害, 偏偏她作惡多端,想要置她于死地的人比比皆是。
沒有人能夠想到,皇帝把自己的生辰八字交給了蘇皇後, 以詛咒自己的方式栽贓于太後, 成大業者必先對自己狠厲。
太後意圖弑君, 百口莫辯,皇帝與內閣大臣們商議過後, 最後賜了鸩酒送太後到下面去向德化皇帝和孝德皇後忏悔認罪。
這杯酒,是李鈞親自送到了太後面前。
那是臘月裏最冷的一天,風雪覆蓋着天地萬物, 冰淩垂挂,北風呼嘯,北安門裏的安樂堂又凍死了幾名年老體弱的宮女、內使。
有一間單獨的屋子,房門緊閉,裏面坐着一個蓬頭垢面的婦人。房門被打開的那一剎那,她驚慌失措地擡起了臉,面容蠟黃,嘴唇失色,而在看到來人的臉時,她像是被惡鬼附身,張開了獠牙和利爪沖了過去,“你們一個個都想哀家死,哀家不會讓你們如願!哀家要殺了你!殺了你!”
李鈞并非一人前來,他帶了錦衣衛,見劉太後對皇帝不利,即刻現身将她制服,可她依舊張牙舞爪,李鈞并不畏懼一個瘋女人,靠近她道:“朕原本念在您是長輩,也曾盡心輔佐先帝治理大夏江山,放您上山忏悔,可您似乎并不甘願長伴青燈古佛,既然如此,留在香山,只會有辱佛門,可是紫禁城裏早已沒有您的一席之地,朕左思右想,終于想到了安樂堂這個好地方,最适合您在此安享晚年!”
劉太後忽然冷靜下來,朝李鈞冷笑一聲,“你比你那優柔寡斷的父皇要狠得多,沒想到範氏也能生出你這樣的兒子。”
“朕以為這還是太後的功勞,倘若當年您沒有對我們趕盡殺絕,朕也不會流落在外多年,見了那麽多的惡人,若自己一味忍讓,那便只會淪落到任人欺壓的地步。”李鈞道。
“妖孽,你們都是妖孽,當年範氏蠱惑李湛奪走中宮之位,那本該是我的,她奪走了原本屬于我的一切,我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何錯之有!”劉太後苦笑,那個狠心的男人,許諾即位後讓她當皇後,轉首又被範氏的美色迷得暈頭轉向,毅然決然地抛下她另立皇後,令她在天下人面前顏面盡失。
李湛失信于她,專寵範氏,在文武百官面前承諾範氏一旦臨盆,便會立為太子。她心有不甘,那一切原本屬于她,屬于她的兒子,她為李湛生下長子,然而宗法立嫡不立長,斷了她所有的後路。她不願認命,于是拉攏王有吉,結黨營私,密謀奪嫡。
受盡冷落的劉貴妃到底和李湛撕破了臉皮,不留一絲情分,她在王有吉的慫恿之下,往他的膳食裏加了點料,很少很少,少到連太醫都難以查驗,日積月累,積聚在體內的毒素終于在德化八年的那個仲夏蔓延到了心肺,引發了熱疾。
那個夏天真的太熱了,起初是普通的熱疾,接着就是多種并發症,痙攣、嘔吐、高燒不退、呼吸急促、半身癱瘓……太醫們束手無策,最終讓李湛在痛苦中停止了呼吸。
李湛臨死都沒能見上心愛的範皇後一面,更遑論知曉範皇後為他誕下了嫡皇子。
天時地利人和,劉貴妃矯拟遺诏,買通宮人火燒坤寧宮,驅趕了所有的太醫,釀成了一場慘劇。而她萬萬沒想到的是,有人裏應外合,逃出了生天,給她留了這麽大的禍患。
“太後死到臨頭仍不悔悟,朕也不會對您手下留情了,來人,賜酒!”李鈞厭惡了這樣的嘴臉,是她害他們姐弟流落在外,分離了他們的骨肉至親。
死亡的恐懼來襲,劉太後驚恐萬狀,她拼命地掙紮,咒罵皇帝,可是皇帝無動于衷,命令身邊的太監動手,那太監捏住了她的下颌,逼她飲下這杯鸩酒,然而她拼死掙紮,像瘋子一般,太監受到驚吓,酒杯落地。
局面一度混亂,劉太後趁機掙脫,撲向李鈞,就在這時,不知從哪裏沖出一個身影,迅速拔出一名錦衣衛的繡春刀,刺向了那個瘋女人。
劉太後瞪大了雙目,刀從腹部被拔出,頓時鮮血如注,眼看着她踉踉跄跄後退幾步,最後體力不支,倒在地上。
“太後行刺皇上,已就地正法!”李鈞也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一地步,他驚魂未定,愣在當場。
直到那人跪在地上磕頭認罪:“奴婢蔡安見過皇上!方才情況危急,奴婢情急之下才出此下策,請皇上饒命!”
“蔡安?”李鈞回神,覺得這名字好像在哪裏聽過,他看了蔡安一眼,見他一身內使打扮,好像想起來了,“你是之前跟着錦衣衛一同上京的蔡安?”蔡安此人他從阿琅的口中聽過一二,當初為了替她出頭,得罪了公孫懷,因而被趕出了司禮監,發放到了浣衣局當苦役。
“回皇上話,正是奴婢。”
六年前,蔡安被發放到浣衣局,受盡欺辱,後來染上瘟疫,被送進了安樂堂,沒想到他挺了過去,用老人傳授的方子,死馬當活馬醫,最終醫好了自己。從那以後,他便一直留在安樂堂。
他一直想走出這個鬼地方,卻找不到時機,終于,他等來了新皇帝。
當初剛得知阿琅是公主的時候,他和其他人一樣,震驚不已。但也十分高興,她可以恢複身份,認祖歸宗。
只是她當上公主之後,身份尊貴,他們雖是朋友,可已經身份懸殊,難以再向她靠近。
蔡安以為自己就要在這個鬼地方了卻殘生,沒想到老天開眼,讓他盼到了皇帝的到來。
更沒想到的是,皇帝聽過他的名字,阿琅從沒忘記他這個朋友。
“哦,原來你還活着。”李鈞告訴他,阿琅曾向浣衣局打聽過蔡安的境況,當時給的說法是他死在了當年那場瘟疫中,還傷心了好一陣,沒想到他還活着。
“進了這兒的人,惶惶不可終日,就只能等死,奴婢得了瘟疫,更是必死無疑,因而大家才以為奴婢不可能活下來。”蔡安道。
李鈞了然,若不是皇帝駕臨需要清場,指不定會看到什麽人間煉獄一般的場面,他輕咳一聲,讓人收拾殘局,又對蔡安道:“你救駕有功,從今兒個起,你就回宮當差罷。”
聞言,蔡安面露喜色,熱淚盈眶,連磕了幾個響頭,“奴婢謝皇上隆恩!奴婢謝皇上隆恩!”
“朕累了,擺駕回宮。”折騰了半天,總算有驚無險,劉太後已除,李鈞也已筋疲力盡,結束了,他終于為父皇母後報了仇,接下來,他便要補償他的阿姐。
皇後的主意他不是沒有深思熟慮過,只是要走那一步,還得說服阿琅。
在那之前,他要給阿姐一個驚喜。
李鈞帶蔡安回到了宮中,并且撥到鳳陽閣服侍長公主。
聽說皇帝又安排了人進鳳陽閣,阿琅不以為意,只當又是來監視她的人。
“公主,皇上讓司禮監新撥過來的人您要見一下麽?”照規矩,新來的宮人先要見過主子,但是阿琅最近心情不佳,與皇上相關的人一律不見,歡喜硬着頭皮問她。
阿琅正在撥弄琴弦,無心其他,只道:“改日再見吧,先讓張天恩給他安排個差事。”
張天恩是鳳陽閣的掌事太監,辦事較為穩妥,平日跑腿的事兒也都交給了他來辦。
歡喜“哦”了一聲,出去喊話:“你叫蔡安是吧!公主今兒個身體欠佳,不便見人,你随我去張公公那兒領差事吧!”
蔡安?
手上的琴弦“嘣”的一聲,阿琅渾身一震,蔡安不是已經死于瘟疫了嗎?
“公主她沒事兒吧?”門外是蔡安關切的聲音。
連聲音都一模一樣……
“這事兒你就甭管了,走吧!”歡喜催促,生怕他擾了公主清淨又一頓臭罵。最近長公主的脾氣不太好。
“等一下!”阿琅快步走向門口,打起簾子叫住了他們。
歡喜與蔡安雙雙回頭,阿琅一臉驚喜,幾乎是跑出了大門,歡喜見狀趕忙上前護住她:“公主,您不能跑,仔細您的身子!”
阿琅輕輕推開歡喜,道:“沒事兒,我有分寸。”她又看向同樣喜極而泣的蔡安,“你還活着,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奴婢蔡安,參見長公主!”蔡安伸開雙臂,下跪行了一個大禮。
阿琅連忙上去扶他起身:“快起來!你是我落難時的拜把子兄弟,在這兒不必行此大禮!”
“公主還能記得蔡安,蔡安三生有幸!”說着,他又要磕頭。
“別拜了,莫要與我生分,你随我進屋,我有許多話想問你。”
久別重逢,難免要促膝長談一番。然而看着這一幕的歡喜糊塗了,長公主和蔡安認識?
後來她終于明白,這個蔡安是長公主落難時結交的好友,他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