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虛情
兩人一談就是大半天, 阿琅沒想到他們兩人還真是頗有緣分, 不僅都是順昌伯府裏的受害者,而且還是那場瘟疫中的幸存者。
他們都是從鬼門關走過兩次的人,早已不再懼怕死亡。阿琅慶幸蔡安還活着,也感嘆劉太後最後是死在他的手上。當蔡安把自己與皇帝相遇的始末事無巨細地告訴阿琅時, 她很震驚,沒想到蔡安真敢把那一刀刺下去, 她甚至可以想象當時血腥的現場。
她見過死人, 卻從未殺過人。當時皇帝身邊帶着錦衣衛, 見慣世面的錦衣衛怎麽可能應付不了那種混亂的場面, 蔡安卻沖了出來, 就那麽殺了一個人,若不是信任他真誠待她, 還真有那麽點兒駭人。
“皇上知道你我的關系, 這才把你撥到了我這兒。”就像當初公孫懷知道他是她的恩人一樣,把他們安排在一起。
“聽聞公主就要大婚了,驸馬是宋大人, 我要先恭喜你們了!”蔡安久居安樂堂, 消息閉塞, 并未聽聞那本影射長公主與公孫懷的妖書,只在掌事太監的口中聽說長公主将要出降, 驸馬是錦衣衛的指揮同知宋世良。
“連你也覺得我應該嫁給宋世良麽?”蔡安曾受惠于宋世良,心裏想必也覺得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卻不知她內心的真實想法。
“難道公主不想嫁給宋大人麽?”蔡安一時有點摸不着頭腦, 但從她無奈的眼神裏,他似乎看到了她并非心甘情願。
阿琅搖了搖頭好笑道:“宋世良骁勇善戰,愛戴百姓,錦衣衛在他手上已是除暴安良的英雄,如今想必全天下的人都指望我嫁給宋世良了,可他們只當這是一樁天賜的好姻緣,并不知我真實的心意。”
“真實的心意?”蔡安不太理解。
阿琅道:“不瞞你說,我心裏早已有了人,我的終身也早就托付給了他,可是皇上和大臣們不會允許我們厮守終身,在他們看來,我傾心于他就是大逆不道,對不起列祖列宗,我覺得我真是太可憐了,當公主有什麽好,我擁有了錦衣玉食、榮華富貴,卻失去了選擇自己夫君的自由,我的自由被這座紫禁城困住了。”
聽了阿琅的訴苦,蔡安才發現她不再是當年勇敢無畏的阿琅了,她說她早就心有所屬,他試探着問道:“那個人……是公孫懷麽?”
阿琅颔首,坦言道:“那時候,我一個人孤立無援,若非他處處維護,我哪能活到今日,但我明白,我對他的情意并非感激,我是真心想與他在一起,做他的妻子,照顧他一生。”
蔡安心中五味雜陳,他一直認為阿琅是畏懼公孫懷的權勢,才會對他言聽計從,讓自己委曲求全,沒想到她會對他死心塌地。
“可是你們不能在一起。”蔡安一臉遺憾,在他眼裏,公孫懷權勢再大,也不可能尚公主,他是一個殘廢,是一個奴婢,他沒有那個命!
阿琅但笑不語,沒有把自己的秘密告訴蔡安,也沒有把公孫懷的身份告訴他,她說再多也無用,誰都幫不了他。
“也許這就是公主的命吧,說起來,皇上對我已是算得上寬容,我鬧了這麽久,也該消停了,嫁就嫁吧,橫豎都得嫁人過日子,與其盲婚啞嫁,還不如嫁給自己的救命恩人,至少他還曉得護着我!”阿琅長長嘆了一口氣,看上去無可奈何。
這一次,她妥協了。
蔡安不是一個擅長磨嘴皮子的人,不懂得安慰人,縱然心裏五味雜陳,也不知該如何表達,對他來說,只要活着就還有希望。
而在門外偷聽牆角的歡喜一聽到公主改變主意答應婚事,滿心歡喜,就好像完成了皇帝交給她的任務,她立了大功,就能被放出宮去。
她恨不得馬上把這個好消息送去乾清宮,但是沒有公主的一句準話,她還不敢輕舉妄動,便只能等公主發話了,才真的能夠定下心。
這一刻并沒有等得太久,阿琅親自跑了一趟乾清宮,感謝皇帝帶回蔡安,也為此答應了婚事。
皇帝始料未及,他還沒想好怎麽實施皇後的計策,他的阿姐就為她解決了這一天大的難題,他當然高興,并且着令禮部籌備大婚的各項事宜。
由于阿琅懷着身孕,婚期不宜拖得太久,但是要在兩個月內準備妥當又過于匆忙,于是皇帝又面臨着新的難題。
皇後見皇帝愁眉不展,便再次出謀劃策,“不妨将婚期選在來年開春,聽嬷嬷們說,這胎兒過了三個月便也穩了,大婚禮儀繁瑣,要在這時候舉行,只怕傷了公主的身子。”
皇帝憂心道:“明年開春,會顯懷麽?”
阿琅有娠一事尚未走漏風聲,若拖到三個月後,李鈞生怕她肚子顯懷,就瞞不住了。
皇後笑道:“公主瘦弱,現在看上去與常人無異,過了三個月也不一定顯懷,何況大婚禮服寬大,可以遮擋,皇上大可放心。”
他在朝堂上決策朝政大事游刃有餘,可面對婦人生兒育女的大事便束手無策了,他雖然已經大婚,卻沒有一兒半女,并不能感受到婦人的辛勞與艱難之處。
可他從太醫那裏得知女子妊娠事關重大,稍有不慎便是一屍兩命,因而在阿琅懷孕之後,他便極為重視,命人小心謹慎将她照顧妥帖。
畢竟他是她腹中孩兒的舅父。
血濃于水,即便他對孩子的父親成見頗深,也不能把大人們的恩怨遷怒到一個尚未出世的孩子身上。
“朕以為皇後的主意可行,那便選在明年開春罷。”
就這樣,長公主的婚期定了下來。
崇德六年三月初六,長公主大婚。隆重的儀式把阿琅送出了紫禁城。一身繁重的禮服壓得她整個人沉甸甸的,紅色蓋頭下藏着一張美豔動人的臉,這張臉上卻無半分大婚的喜悅。
鑼鼓升天,熱鬧非凡,大街小巷人頭攢動,他們都來一睹長公主出嫁的風采。而驸馬英姿飒爽,滿面春風,就像是見到了新科狀元跨馬游街的盛況。
曹元亨就站在人群中,目睹着眼前的盛景,他握緊了雙拳,恨不得沖上前把春風得意的新郎官毒打一頓,再替公孫懷把人搶回來。
三個月了,雖然公孫懷的傷勢已無大礙,但仍需要卧床靜養。
公孫懷謹遵醫囑,一門心思留在他的私宅裏養傷,不問世事,就連曹元亨告訴他阿琅答應了下嫁宋世良的消息,他聽了也無動于衷。
曹元亨萬般疑惑,卻無可奈何,只能瞞着公孫懷前來觀禮,瞧瞧長公主是否真的心甘情願同意婚事。
送嫁隊伍從午門出,浩浩蕩蕩一路東行,圍觀的人将公主府大門圍得水洩不通,直到吹奏的喜樂由遠及近,公主府的護衛隊迅速把道路清出。
這座公主府建于四年前,從朝臣們開始商讨長公主的婚事起便開始動工,歷時兩年,竣工之後便由專人看護,定期維護,分外豪華氣派。
前來祝賀的官員、命婦絡繹不絕,賓客紛至沓來,在衆人的見證之下,長公主與驸馬相攜踏入了金釘朱漆大門,驸馬單手托大雁,進入正殿後,交給仆從。
兩人行過大禮,正式結為夫婦。
此後,新驸馬招待賓客宴飲,公主送入新房靜等。
然而按照阿琅的脾氣,她不會耐心等一個她不愛的人,一進屋她就扯下了紅蓋頭,摘下九翟冠,陪嫁宮女歡喜見狀,驚慌道:“啊呀,驸馬還沒來,公主怎能自個兒掀蓋頭!”
阿琅撇撇嘴道:“這玩意兒壓得我脖子都要斷了,驸馬不是還沒來嘛,讓我先松泛松泛!”說着她揉了揉後頸,伸了個懶腰,站起身走向圓桌,“我就不明白,憑什麽新婦要坐帳,新郎卻可以在外頭大吃大喝,我從早晨見過皇上到現在還沒進食,我不餓,我腹中的這個小東西也該餓了!”
“奴婢去廚房給您弄點兒吃的來!”一提腹中的胎兒,歡喜就想到皇帝的吩咐,無論如何,長公主和孩子是最重要的,她必須照顧好他們娘兒倆!
“去吧。”阿琅微笑着點頭。
人一走,阿琅斂住笑容在屋內來回踱步,她得想個法子,怎樣說服宋世良讓他們可以做一對有名無實的夫妻。
正想得出神,門被推開了,阿琅下意識道:“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而一回頭,看到的不是歡喜帶着食物回來了,而是一襲赤羅衣裳的宋世良推門進了屋。
阿琅心頭一凜,看了眼窗外道:“天色還亮着,賓客也未散場,驸馬怎麽過來了?”
宋世良看着濃妝豔抹的阿琅,心神一蕩,呼吸也急促了幾分,她真的是這天底下最美的女子,讓人深陷而無法自拔。
屋子裏蔓延着一股馨香,是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他慢慢走上前,勾唇一笑:“臣來瞧瞧公主是不是跑了。”
看着宋世良危險的眼神,阿琅下意識後退一步,“我想跑也跑不了啊,驸馬可是錦衣衛。”
今日他沒有佩刀,身上沒有戾氣,卻仍能讓人心弦緊繃。
宋世良笑了笑,沒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