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生父

飽餐過後, 宋世良伸了個腰, 他說他吃得有些撐,想讓阿琅陪他花園子裏遛個彎,阿琅欣然答應了他。

公主府是一座五進院的大宅,東邊還造了一個跨院, 跨院的南端建有一座花園,亭臺樓閣, 游廊水榭, 一應俱全, 彙集了江南古典園林所有的特色景致。

公主與驸馬獨處, 仆人們全都識趣地躲得遠遠的, 因而在這黃昏落日的花園裏,他們得以安靜地走在一起。

“對不起。”靜谧之中, 宋世良忽然出聲, 而這聲道歉讓阿琅莫可名狀,接着又聽他道:“在公主臨盆的時候,臣作為您的丈夫卻沒有陪在身側。”

原來他是為這件事道歉。

“那也沒法子, 驸馬不是為了保家衛國, 請願随軍征戰了麽?”她仍是不習慣他以她的丈夫自居。

“公主的意思是, 倘若臣沒有請願出征,公主便會允許臣陪在身側麽?”宋世良忽然看向阿琅。

阿琅最是怕他亦莊亦諧的模樣, 分不清哪一句是玩笑話,哪一句又是正經話,攪得她心裏亂慌慌, 不知該怎麽答話。

“公主別誤會,就是眼下這局面,臣理應陪在您的身旁。”宋世良見她眉頭微皺,便故作輕松,不想給她太大的壓力。

阿琅恢複笑意,道:“驸馬不在的日子,皇上派了好些人手到府上,為的就是讓我順利生下孩子,先不說這事兒了,既然驸馬已回,有件事兒咱們還得說清楚些。”

宋世良靜默不語,她終究還是等不及要離開這裏,連最後一點的希冀都不給人留,“公主的心思臣自然明白,臣答應過您的事兒也不會忘記,只是一切還得從長計議。”

“怎麽個從長計議?你還沒告訴我你的計策就急匆匆上陣殺敵去了,我心想着你若是在戰場上有個什麽三長兩短,咱們娘兒倆怕是真的要被困在這兒一輩子了,所以我日日禱告,祈求老天保佑你能平安歸來,宋大哥,你的主意究竟是什麽?”阿琅不再與他兜圈子,直言道。

宋世良想她是真的狠心,盼他回來卻不是一心為他,雖然可笑,也篤定了她的心裏真的裝不下他,他是該放手了。

“世人皆知,錦衣衛指揮同知尚長公主,這段婚姻被世人廣為流傳,成就了一段美談,也正因如此,公主不可能大搖大擺地離開公主府。行軍打仗除了武器和武力,還需要依靠計謀,不知公主是否讀過兵家之書?”

阿琅搖了搖頭,她原本沒讀什麽書,也就在內書堂的時候讀過一些儒家經典,尚未涉及兵家之書。

宋世良耐心告訴她:“當無力對抗敵人時,還可以用一招‘金蟬脫殼’,利用假象令自己脫身。”

雖沒讀什麽書,但阿琅領悟能力極高,宋世良稍一點撥她便知道他話中深意,“你想找一個人與我調包,助我脫身?可這樣做太難了,瞞得了世人,瞞不了皇上。”

宋世良道:“若是長公主病逝,皇上也束手無策。”而且據他所知,皇上有意瞞天過海,成全他們二人,若他與皇上商議,或許還能夠助一臂之力。

“倘若皇上也有這份心思,或許真的可行!”阿琅也曾想過,若萬不得已,大不了串通張院判研制一種讓人呈現假死狀态的藥,神不知鬼不覺,當所有人以為長公主薨逝,她也就不必再忍受這身份帶給她的壓力。

“公主還真的沒有半點猶疑。”宋世良笑道。

阿琅道:“驸馬真心幫我,我萬分感激,只是我可以假死,昶兒卻不行。”她原本一個人自然可以潇灑離開,可她現在有了孩子,不可能帶着孩子一塊兒走上這條路。

要說孩子跟母親一起離開人世,那也不妥,一瞬間,她又陷入了困境。

“公主若不介意,可以把昶兒留下,由臣來撫養,待他長大一些,再送他與公主團聚。”失去了她,他又打起了她孩子的主意。

然而阿琅并不會答應,“驸馬不會不懂骨肉分離的痛苦。”

宋世良與父親分離十年,自然明白這份思念的苦痛,既然此法不行,那便只有偷龍轉鳳,用別家的孩子代替小世子,再偷偷把小世子先送到公孫懷的身邊。

可是要去哪裏找一個一樣大的孩子呢?

一樣都是為人父母,人心也都是肉長的,如此喪盡天良、拆散骨肉親情的事兒他們誰都做不出來。

于是這一話題在此戛然而止,只能再另想他法。

誰能想到,這件事一拖又是一年,孩子已經一歲多了,蹒跚學步,站立行走,學會了開口叫媽媽、爸爸,只是叫的不是宋世良,而是公孫懷,只因宋世良嫌少回公主府,與孩子并不熱絡。

阿琅時常抱着他給他看公孫懷的畫像,告訴他這才是他的父親。孩子牙牙學語,當然只能發幾個簡單的音,就像她孩童時一樣,奶聲奶氣喊母親叫“媽媽”,再告訴他父親叫“爸爸”。

這一年她與公孫懷也時常偷偷見面,到了孩子能夠認人的時候,便讓孩子管叫他“爸爸”,頗有成效。

這天晚上,她把孩子從奶娘那裏抱了過來自己照顧,喂過米糊之後放在炕頭上,拿着撥浪鼓逗他,小娃娃扒着小腿兒笑得開懷,“昶兒,叫媽媽。”

昶兒馬上嘣出兩個音:“媽媽。”

阿琅樂了,又指了指她身後的人,“叫爸爸。”

昶兒很開心地喊了一聲,阿琅更開心了,這段時間的工夫沒有白費,她終于讓孩子認清了自己的父親。

公孫懷摟着她的肩膀道:“你讓孩子叫我爸爸,以後在宋世良跟前又該叫什麽?”

在名義上,在世人眼裏,她和宋世良才是行過大禮的夫妻。

“叫伯伯啊!”阿琅理所當然道。

“不怕別人懷疑麽?”

阿琅略一沉吟,“你若不介意,在人前也可以叫他爸爸。”

“我介意。”他忽然沉下臉,孩子的父親只能有他一個,剛才不過是為了試探她,沒想到她真說得出口。

“那你還問我。”阿琅不滿地嘟起了嘴。

“我是介意昶兒叫他爸爸,可若是萬不得已,我也可以讓步,只是我希望昶兒能夠知道,他的父親就只有我。”

過去他處處讓着她,唯有遇到宋世良的事半點不肯讓步,阿琅只當他是醋了,嬉皮笑臉道:“夫君放心,我一定把昶兒教好,他的父親只有你,宋世良呢,是他的伯伯……不過他跟我說想認昶兒當幹兒子,這你不會不同意吧?”

自打阿琅把宋世良的計謀告訴公孫懷,他對他的芥蒂稍許清除了那麽一點兒,不會處處針對,甚至有心要與他聯手,想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達到兩全其美、皆大歡喜的結局。

“只要他沒有別的歪心思,倒也不是不可。”但他不會完全放下戒心。

畢竟那也是一個頑固不化的癡心人。

“那我就當你同意了!”阿琅咧嘴一笑,又轉顧昶兒,指着公孫懷道:“昶兒,記住了,這是你的爸爸,別人都不是,你要是認錯了,他可是會生氣了,你知道他是誰麽?”她刻意壓低了聲音,道:“他過去是司禮監掌印,東廠的督主,很可怕的!”

公孫懷只覺得眼角抽了抽,頭有點兒疼,“昶兒尚且年幼,夫人不要誤人子弟,再說了,我在夫人眼裏,真的可怕麽?”

“我就是開個玩笑,你是什麽人我還不清楚嘛!”

“那夫人倒是說說,我是什麽人?”他忽然俯身逼近,阿琅心頭大凜,不好,他眼裏有火,她該遭殃了。

然而在他動手之前,她先勾住了他的脖子,撲上去親了一口,道:“是個好人,也是我愛的人。”

他笑了,可光是親一下他覺得還不夠,他還想汲取更多,阿琅也察覺到他的身體反應,可一想到身後還有個小不點,便推搡道:“昶兒還在呢!”

“他還小,哪裏懂。”公孫懷攬上她的腰,瞥向身後玩着撥浪鼓的小不點,哪裏想到他正瞪着圓溜溜的眼睛看着他。

“還是先哄了昶兒睡下吧!”阿琅覺得如此影響不好,便推了推他。

公孫懷被小不點的眼神迷惑了,松開了手,這孩子的眼睛像極了他的母親,日後長大了一定是個小滑頭。

阿琅抱起昶兒躺進他的嬰兒床,哼着悠悠的江南歌謠哄他入睡,不一會兒便睡了過去。

哄完了孩子她還得哄大人,可大人索取的比孩子要多,到後來她整個人筋疲力盡。

她枕着他的胳膊淺眠,稍有動靜就能蘇醒。一直以來,他們都保持着這種不為人知的相處模式,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就不得不從她身邊離開。

阿琅其實早已厭倦了這樣的生活,無奈他們還沒有找到一個萬全之策帶上孩子一同離開。

盼望遙遙無期,孩子一天天長大,只怕他将來留戀公主府錦衣玉食的日子,不願再适應新的生活。

她日夜祈禱,終于迎來了老天開眼。

崇德九年的夏天,欽天監觀測天象,不日将有一場雷暴,阿琅與公孫懷打算借由天象實施宋世良“金蟬脫殼”的計策。

就像當年她和阿玕一起逃出生天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解釋一下“爸爸”“媽媽”這兩個詞是自古就有的,人類能夠開口說話最早學會的應該是媽媽,因為這是最簡單的口語,爸爸也一直保留在口語裏,不要覺得出戲,這兩個詞應該說是人類開口到現代社會用的最多的兩個詞,或者可以說是最古老的兩個音,保留至今,所以我寫小孩子發音就這麽用啦!

P.S.明天大結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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