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尾聲
今年的夏天又是一個炎熱的夏天, 赤日當空, 就像是打翻了太上老君的煉丹爐,烤得人心浮氣躁。
阿琅一心等着雷暴的到來,只要打雷,就可以利用雷電制造一場大火, 就像德化八年坤寧宮的那場大火一樣,一旦形成混亂, 他們便可趁亂逃離京師, 神不知鬼不覺。
至于替代的人, 公孫懷和宋世良各自作了安排。
東廠和錦衣衛裏, 多得是等着處死的囚犯。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在這場大風刮來之前, 阿琅最舍不得的還是從小與她相依為命的胞弟,一旦計劃成功, 她就會遠離這個是非之地, 再也不會回來,這意味着她将放棄所有的榮華富貴,還有她最親的弟弟阿玕。
無論他是皇帝, 還是一個普通人, 在阿琅的心裏, 他永遠都是阿玕。
這麽熱的天,皇帝也怕暑熱, 所以在入夏的時候,整個朝廷就被搬進了西苑行宮避暑。阿琅也被皇帝恩準了一同前往西苑,當是給皇後做個伴。
整個西苑山水環繞, 太液池上風光無限好,亭臺水榭,煙波浩渺,皇帝在武成殿處理朝政,皇後在水雲榭宴請大臣們的女眷、命婦,以及皇帝的幾位妃嫔。
水榭臨着太液池,可以遙望雲水,視野開闊,煙波浩蕩送來陣陣涼風,池中荷葉田田,幾名內使撐着小舟在池水中蕩着雙槳,行至荷葉間,水性好的、受過訓練的便拿着工具縱身一躍,許久過後便有人打撈起了池子底下的新鮮荷藕。
宮人們相互傳遞,到了岸上再一一洗淨了放進冰桶裏湃上一陣,再取出切成片兒裝好盤遞呈到主子們面前。
看着鮮白的藕肉,女眷們個個眉開眼笑,皇後讓她們不必拘束,說這太液池裏多得是荷花荷藕,想吃多少吃多少。荷藕清熱化瘀,補中養神,可除百病,對女子來說還能益血生肌,大有好處。只是生藕味甘性寒,孕婦不宜多食用。
如今皇後已有五個月的身孕,胎已坐穩,飲食上卻仍有節制,她行事也極為小心,故而就嘗了幾片,沒有多食。
阿琅是最愛吃藕的,眼前給的藕片轉眼間全都進了她肚裏,她不喜歡加入女眷們奉承皇後的行列,也不願意說長道短,她只一門心思投在自己的小天地裏,吃吃瓜果,賞賞風景。
在場的多數人都有生過孩子的經驗,因而談的也都是她們的育兒經,争搶着把自己的經驗傳授給皇後,好像如此便能和皇後套近乎。
說來在這方面阿琅也有共鳴,可她光顧着聽,沒想着搭話,她們把自己的孩子都吹捧成觀音菩薩身邊的金童玉女一般,阿琅卻無法完全茍同,有的時候,孩子就像個小惡魔,折騰得人死去活來。讓奶媽帶着不覺得,換到自己手上,那才曉得什麽是遭罪。
都是上輩子欠下的,這輩子全都跑來向父母讨債了。
皇後還聽着樂呵,時不時撫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充滿憐愛和期望,在她眼裏,這是她和皇帝的第一個孩子,在世人的眼裏,這孩子生下來就是嫡長子,可以立為皇儲。
在場的人雖然都陪着笑臉,可到底有多少人真的笑到了心坎裏那就不好說了,畢竟這裏還有皇帝的嫔妃,她們也都承擔着綿延子嗣的重大責任,期盼着有朝一日可以母憑子貴。
後宮的争風吃醋從來不曾休止,阿琅見得不多,聽得不少,她也不願多見這樣的場面,光是當年劉貴妃對付她母後,她已經深感這背後血淋淋的悲慘代價。
有了前車之鑒,阿琅自然也會提醒皇後,無論如何都要保護好她和她的孩子,提防着後宮的每一個人。
當然,阿琅也曾提醒過皇帝,希望他別走上先帝的舊路,專寵并非帝王所能承受,他會給他愛的人帶來災難。
李鈞并不昏庸,他懂得雨露均沾,制衡後宮,因而才能使他的後宮妃嫔共享太平。
小宴結束後,阿琅陪着皇後遛彎,皇後拉着她的手道:“明知公主不喜這樣的場面,我還把你拉了來,你不會怨我吧?”
阿琅搖搖頭,“吃飯我還是樂意的,就是她們叽叽喳喳吵得我頭疼,也真是苦了你,對着那些婦人還得強顏歡笑。”
“那也沒法子,我是皇後,母儀天下,理應聽聽她們的心事,如此我才能知道這天下婦人心中所願所想。”皇後面上帶笑,心中也有嘗不完的苦澀,可一想到皇帝和腹中胎兒便也沒覺得那麽苦了,“我拉你來也是怕應付不得她們的時候,你能替我擋一擋。”
誰都知道長公主的嘴巴厲害着,皇帝又一心維護,誰都不敢得罪,因而在剛才的宴席上,沒人敢多招惹阿琅,就怕她冷眼相待,沒好果子吃。
當初坊間流傳的《殘玉記》影射的是長公主,朝廷雖已第一時間嚴禁,但也少不了一些漏網之魚,長舌婦們口耳相傳,有人檢舉,被皇帝狠狠教訓了一頓,并撤去了她們丈夫的官職,有些人甚至被發配到邊疆,如此打擊,便沒有人再敢招惹長公主。
“說得我像地獄裏的惡鬼似的,不過若她們對皇後不恭,非但我不放過她們,皇上也絕不會輕饒她們!”提起皇帝,阿琅又是一陣傷感,見四周無人,侍女遠在身後,她湊近皇後道:“如今見你與皇上舉案齊眉,我由衷欣慰,如此我也走得安心。”
皇後的手忽的一緊,臉色變了變又一副預料之中的模樣,嘆道:“都過了這麽久,原以為公主答應嫁給宋同知是改變了心意,原來這兩年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我跟皇上都被你們騙過去了。”
“若非如此,皇上必然會陷入兩難,好在驸馬也願意成全我,只是苦無對策,又念着昶兒尚且年幼,才拖到今日。”阿琅道。
皇後道:“我猜今日相聚是咱們最後一次相見了吧。”
“皇後明智,我的确是來道別的。”
“你打算怎麽做?”要離開京師并非易事,倘若沒有皇帝睜只眼閉只眼從旁協助,還真是難以瞞天過海。
“金蟬脫殼,如今除此之外,別無他法,我想瞞過世人,唯獨不想瞞你和皇上。”阿琅把他們聯合的計謀告訴了皇後,皇後感嘆這與她當年為他們想的出路似乎相近,沒想到兜兜轉轉,終究要走上那條路。
“倘若公主已下定決心,我想皇上也會咬咬牙就此放過你們,只是要讓公主府付之一炬,怕是會殃及池魚,公主不妨聽我一言。”皇後又把她的計策告訴了阿琅。
阿琅驚嘆:“皇後果然思慮周全!”
得到皇後的傾囊相助,阿琅便也不再有後顧之憂,只等着時機的到來。
“公主一走,咱們怕是再無機會相見。”皇後面露不舍,“皇上也必定會思念你和昶兒。”
“這也是我至今不願直面他的原因。”他們姐弟相依為命多年,彼此真誠相待,也就在這件事上鬧了許多不愉快,分別的話遲早要說,只是太早開口更容易不舍。
“阿姐有什麽話跟朕說麽?”微風拂面,風中飄散着一股清淡的龍涎香,落日晚霞籠罩在天子的周身像是鍍了一層金色的铠甲,迎面向她走來。
昔日稚氣的少年被歲月打磨出了鋒利的棱角,即将為人父的李鈞更有帝王的威嚴氣勢。
“臣妾參見皇上,皇上萬安。”皇後福了福身。
阿琅回過神來欠身道:“皇上萬安。”
“朕剛從武成殿出來,聽說你們在這兒遛彎便來瞧瞧,剛巧聽到阿姐提及朕,朕來了,阿姐想對朕說什麽?”皇帝面帶微笑,似乎心情愉悅。
可是阿琅接下來要說的話令他斂住了笑容。
她說她要離開了,希望皇帝成全。
皇帝沉默了一陣,終于痛定思痛道:“好,既然阿姐心意已決,朕便成全阿姐。”其實長久以來,宋世良與阿琅相敬如賓,與其說是夫妻,倒更像是兄妹,他們聚少離多,他多少猜到阿琅一直以來都不曾忘記公孫懷。
既然這麽多年她都忘不了那個人,何不成全了他們,免得此後半生她都在郁郁寡歡中度過。
這一成全,便是天高任鳥飛,從此再無牽絆。
十天後,異像降臨,電閃雷鳴,然而雷電并未禍及公主府。
公主府躲過了雷電,卻沒有躲過另一場災難——長公主染上時疫,連日高燒不退,小世子也受到感染,奄奄一息。
這場病來得兇猛,連太醫們都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們母子二人離開人世。
一夜之間,驸馬痛失妻兒,悲痛欲絕,閉門數日,後來在皇帝的勸慰下才不得不走出悲傷,主持喪葬儀式。
長公主與小世子過世,自然要風光大葬,哭喪的人排了數條大街,此起彼伏的哭聲一直蔓延到碧雲寺。
落葬的那一天天降大雨,在外人看來,連老天爺都在為驸馬哭泣。
但是只有參與計劃的人知道,這不過是一場演給世人看的戲罷了。
當年營建碧雲寺的生圹時,公孫懷早叫人動了手腳,他大概是預料到了這樣一天,所以當計劃順利進行後,他便命人打開墓室機關,救出了他們母子。
在張世珍的協助下,兩人得以恢複氣息。
重建光明的那一刻,阿琅抱着公孫懷喜極而泣。
就這樣,公孫懷帶着他們母子連夜離開了燕京城,再沒有回來過。
— 全文完 —
作者有話要說: 別急,還有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