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宿命論是那些缺乏意志力的弱者的借口。——羅曼·羅蘭
海風股股吹,攜帶一絲海鹽的氣息,天際跋涉幾只藍白海鷗,雲卷雲舒,勾勒出惬意的美好。
但這樣的惬意之下并非所有人都會享受,譬如現下的這兩人。
周自若平平無奇又吊上一條魚,一拉鈎,就将魚線收了回來,再次撤下魚鈎,把本該負隅頑抗的魚扔回海裏,如此一來,反複了許多次,身旁看他這樣來來回回動作的趙餘沉終于沉不住氣,不耐煩:“喂,我說小結巴,你還要釣幾回?”
周自若停下手中的動作,望向幾經波瀾的海面,眼裏似是一灘靜谧的潭水,後又低頭看表。
“你不無聊我都快要無聊死了。”一旁的趙餘沉見周自若沒理自己,苦惱地撓撓頭,一臉生無可戀。
然而趙餘沉的騷動并未讓周自若的神色有所松動,但還是難得地吐露兩個字:“快了。”
趙餘沉很納悶,每次派遣任務自己都會和這個出了名的悶油瓶呆在一塊,他自個性格又比較活潑跳脫,與周自若這副死氣沉沉的氣質完全不符。
趙餘沉試着壓抑自己那顆躁動不安的心,閑暇之餘兩眼止不住地往周自若身上撇。
老天真是不公平,一張臉都能分個三六九等。趙餘沉想,也好,能飽飽眼福。
周自若身上有一股超乎塵世的靜谧,令人猜不透。
高挑的鼻梁上駕着一副金邊眼鏡,睫毛詭異的濃密纖長,姣好的五官側臉如同一幅出塵的畫,皮膚和女人一樣細膩白皙,實在很養眼。
可惜了,這人是個悶油瓶,趙餘沉嘆氣。心裏繼續編排,周自若從小各方面都比他們另外三個人優秀,做事出了名的心狠手辣,水到渠成,游刃有餘。
盡管他是四個人唯一沒有經過挑選,直接被季游帶回家的孩子。
如果一個歷經苦厄的人突然被給予一顆糖,那麽這個人就可能天真認為自己會被命運眷顧。
最初趙餘沉也是這樣認為的,自己是因為幸運才會被季家挑中,這個優越感在心裏根深蒂固了十多年,才被現實擊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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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周自若、江崎雲、姜念昇一共四個人,在十多年前被季家收養。
他們在季家韬光養晦,長大成人。
在一次外出中,姜念昇死了,在季家本就知道會有人暗殺季游的情況下,安排了與季游身形最為相似的姜念昇上了車,就這樣,姜念昇死在了季家精心安排的葬路上。
趙餘沉在一次冠冕堂皇的季家人談話中得知真相,才知道這一切都只是季家的陰謀,他們要的只是幾個替死鬼,而他還曾天真地認為自己是得到了上天的眷顧,季家是真的對他們好。但現實與夢想往往背道而馳。
真的是太諷刺了。
從那時起,趙餘沉就對季家生了芥蒂,趙餘沉學會了裝瘋賣傻,逢迎各路人物,亦步亦趨是趙餘沉慣用的伎倆。只有周自若這個異類,對季家從一而終,像只不會滅亡的知更鳥,永遠不會背叛季家。
陳年積累的傷讓趙餘沉寒心,卻沒能澆滅周自若心中的火。
“來了。”沉默許久的周自若松口,緩緩起身,随後遞出槍。
趙餘沉見狀,知道真正要釣的大魚即将上鈎,看向從不遠處駛來的船,眼裏閃過一絲狠厲。
這招守株待兔還是奏效的。
現在他們手裏有批貨,來的人是一直與季家敵對的霍家,而這批貨是霍家忌憚已久的,他們手底下的奸細走漏風聲,霍家才暗地搶奪了這批貨,但這一切早就被季游料到,設下陷阱,霍家不知道自己手裏的是假貨,也不知道季游安排了周自若和趙餘沉守株待兔。
兩方交戰時,有一個人朝身處混戰的趙餘沉開槍,但周自若察覺到了,奈何離得太遠,無力阻止那人開槍,只好将趙餘沉推到,趙餘沉才躲過這一槍。
周自若這一跤摔得慘,身上有處疼得厲害,他低頭,才發現自己腹部有一個黑色的窟窿在流血。身後有人用手把他的脖頸箍住,周自若沒猶豫,翻身一甩,兩手後錘,人就被自己甩開五米外,另一個人看他不是好對付的角色,抽出槍,但周自若沒給這人開槍的機會,轉身橫踢,就輕巧地将槍踢飛,後又回身,朝這人的腹部踹上一腳,這人便被踹到在地,随後不知從哪掏出刀想刺周自若的腳,但沒得逞就被周自若用腳摁住手腕,那把刀誤打誤撞插再自己手上,那人疼得嗚嗚大叫。
因為動作幅度太大,扯的周自若的傷口冷冽地疼,額角直冒出冷汗。
在周自若和趙餘沉把對方的人清理幹淨後,趙餘沉朝那個相對自己開槍的人的肚子上狠狠踹了一腳,“還想殺老子!”
正當趙餘沉還想再得瑟幾句,身後卻傳來一記磕地聲,趙餘沉回頭看,才發現周自若已經倒地不省人事,身下全是血。
趙餘沉的腦子裏的警鐘大響,暗叫不好,槍子挨周自若身上了。
趙餘沉沒廢話,急忙把人撈起往醫院送。
這事驚動了還在公司開會的季游,他記得前天晚上還囑咐趙餘沉看好周自若,別讓周自若受傷。
周自若一直很拼命,時常像個只會完成任務的機器人,絲毫不顧忌自己的人生安全,這一點令季游很是頭疼。
當季游陰沉着臉來到病房外時,原本想開門,裏頭的談話讓季游放下手。
“你想出院,腦子撞地上撞出問題了吧?周自若!”趙餘沉喝道,滿臉的不可置信。“你也不缺錢,年紀輕輕拼什麽命,真當自己是機器人啊!”
“霍瑾,跑了。”周自若眼神平靜,“他身上,有東西。”
周自若其實是個結巴,這就是他不願意多說話的原因。但經過季游這些年的調教,通常只要把一些短句分成兩三個字,就能完整順暢地表述。
“如果...季游...”周自若低下頭,低垂的眼中有細數不過的落寞,攥緊手中的水杯“我不能...不能...讓他逃走。”
聽到這門外的季游繃住臉,臉色愈發陰沉。
“就為這?犯得着你命都不要了?”趙餘沉感到很詫異。他是從沒見過像周自若這麽傻的人,為了一個把自己當替死鬼的人賣命,真的不值當。
但看着周自若一副深深陷入自責中卻對自己身體狀況毫不在意的樣子,忍不住道“我去把他抓回來不就得了。”
“不用了。”季游已經聽不下去,推開門走了進來。他也認為周自若犯不着冒着風險去追霍瑾,畢竟自己能派出去的人很多,不只有周自若。
趙餘沉盯着突然出現的季游,心想來的真是時候。
“霍瑾已經出國了,那裏會有人盯梢。”季游把目光轉向病床,此刻周自若臉色蒼白得可怕,看上去十分羸弱。不自覺摩挲指腹。
“趙餘沉,你先出去。”
“哦,好”趙餘沉應和,他察覺到季然的情緒明顯不對,像一簇積壓的密布烏雲,沉重狠厲。
“這次你先好好休息,別的事先別操心。”季游抽出周自若握在手裏的水杯,又重新倒了一杯水放在桌上,
季游的手在碰到周自若的手時,能感覺到這人細微地顫了下身子。
周自若在害怕。
“你在怕什麽?周自若。”季游那張過分英俊的面孔此刻已經湊到周自若跟前,嚴重超出周自若界定的安全距離,并且心跳得很快。
“沒...沒有...”周自若撇過頭,耳廓泛起可疑的粉紅。
“若若,看着我。”季游溫柔地把周自若的臉轉過與自己對視。
“我記得我說過,以後在我面前你要好好說話,叫我的名字。”季游親昵的言語如同魔咒,支配着周自若的神經。
“季游。”周自若艱難地吐出這兩個字。
“嗯,下次沒有我的允許就不要随意冒險,知道嗎?”一如既往的溫柔。周自若對這樣的季游最不具抵抗力。
“可是...可是先生。”
聽到“先生”二字季游就變了臉,聲音變得冷硬:“你是聽我的還是他的?”
“你的。”周自若幾乎脫口而出,臉又添上幾分紅暈。
季游這才滿意,盡管表面還是故作的冷峻,但其實心裏很開心。
周自若見季游的神色沒有松動,以為季游還在生氣,所以沒敢繼續說話。
季游抿唇,覺得周自若這副害怕的樣子愈發可愛,微微低頭,好像要在面前這人額際落下一吻。
但并沒有,季游起身,離開了周自若,坐在一旁。
“季游...你...你,還生我,的氣嗎?晚宴”周自若試探性地問。
可季游只是平靜地看着他,似乎并沒有把那天的事放在心裏。
空氣好似被凝結,就如同兩人的對話。
兩人許久都沒有說話,最後周自若聽到季游開口:“若若,你要懂事些,有些事是你不該做的。”
周自若的心像被狠狠刺了一針,隐隐作痛。
周自若覺得自己可能要哭了,但是他并不想讓季游看到他這副軟弱的樣子,于是把頭埋進被子,沒有再回應季游的任何一句話,最後季游等了許久,周自若都沒有把頭露出來,他無奈嘆了口氣:“那你好好休息,我公司還有事,改天再來看你。”就離開了。
那次晚宴上,周自若偷偷親了季游。
他把醉酒的季游送回房間,雖說膽大包天,但周自若還是對着季游下了嘴。
可他不過是淺嘗辄止,就被突然睜眼的季游推下床,膝蓋的疼痛讓周自若意識到自己的卑劣與不堪。
“滾出去。”當時的季游是這麽對自己說的,滿臉厭惡。
他讓季游惡心了。
周自若知道有些事是他不該肖想的,一個卑微到底的蝼蟻,怎麽會妄想陽光普照?終歸是自己癡心妄想愚蠢不自知。
周自若腦袋漲得發疼,一時間暈乎乎的,其實睡不着,但他還是想就這樣睡過去,也許這樣就能躲避這些傷心的回憶。
但周自若沒能如願,睜眼閉眼滿腦子想到的都是季游,這個人仿佛已經刻在自己的骨子裏,如同蝕骨的毒,經年種下,愈發深重,怎麽也戒不掉。
季游...季游...
海水沒有盡頭,譬如他的愛意從不會有人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