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說起周自若喜歡季游的緣由要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這人像是一顆種子,無意在自己心中埋了土,澆灌了陽光與露水,随着時間推移,愈發壯大。

周自若是個結巴,這一向是個秘密。

父母應該是唾棄他的缺陷,五歲的時候就将自己扔在一家福利院前。

從那以後,周自若成為了孤兒。

周自若并不怪他的父母,就算人非草木,利弊心和自私心都被一張皮相所桎梏,僞裝的善意必定有露出破綻的地方,如果自己都不能保證,又怎麽能贍養別人?

把他扔在福利院,這個選擇才是對自己最正确的。

五歲的時候,喜歡嗜酒的父親常常會把還在睡夢中的周自若塞進麻袋裏,然後進行一頓毒打,再丢進街巷角落的陰溝裏,他不在乎這個男人為什麽打自己,但周自若永遠都不會忘記,年幼的自己在膽戰心驚中度過的多少個夜晚。

所以父親對周自若來說,一直是個模棱兩可的概念。

母親是個懦弱的女人,她極度依賴丈夫,即使這個男人并不愛她,但也甘願被當作奴隸般作弄,也不願意反抗。

周自若記得第一次向母親求助時,這個可悲的女人正蜷縮在角落裏,瞪大那雙枯木般無神的雙眼,周自若在那面只看到無盡的深淵。

沒有一絲生的希望。

周自若最開始會反抗,但往往越激烈的反抗就會迎來與之不等的更殘忍惡劣的虐待。

所以漸漸的他就不反抗了。

直到有一天周自若放學回來,在門口聽到父母親的談話,才得知自己即将被丢棄。

夜裏周自若假裝睡着,他的被子很薄,父母不在乎自己的吃穿用度,所以他也不需要父母。

刺骨的冷風叫嚣着窗戶咯吱咯吱地響,周自若瑟瑟發抖,也不敢起身關上窗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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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自若不想被男人察覺,在離開前還要遭受一頓毒打。

門開了,那個懦弱的女人靠近周自若,第一次擁抱了周自若,很溫暖。

但片刻的溫暖總歸是短暫的。

男人走了進來,粗砺的手掌勾起周自若的身子。

緊接着就被裝進一個破爛的麻袋裏,周自若不敢發聲,不一會,男人停下了腳步,把周自若扔在一家福利院前,冷風從外灌入,一遍又一遍刺激周自若單薄的身軀。

那個時候周自若就在想,如果真的有死神,請現在就帶走自己。

第二天周自若就被福利院的人帶了回去,醒來時四周都是陌生的雙眼,充滿了悲憫,可憐。

周自若不喜歡這些廉價的悲憫。

周自若清楚自身的缺陷,心裏偏偏還存着點可悲的自尊心,父母因為這個缺陷抛棄自己,所以他斷定福利院的人也會為此讨厭自己。

周自若盡力掩飾自己的不足,漸漸就給別人留下了這樣的印象,沉默寡言,不愛說話。

當一個群體迎來一個異類,所有人都會對它感到好奇,越是低幼,激起的化學反應就越大,無論這所謂的反應是惡劣還是善意。

福利院的孩子們并不喜歡這個性格古怪的異類,盡管都是孩子,但有時還是會開起無知惡劣的玩笑。

他們以為玩笑只是玩和笑,卻在無知中向無辜之人伸出鋒刃的芒光。

最開始孩子們會試探,在周自若飯菜裏放蟲子,在床上扔果皮諸如此類的惡作劇,但在發現周自若不會反抗,而是默默承受時,就變本加厲地開更大的玩笑,例如把周自若關在任何地方,然後假裝遺忘這個被單獨落單的異類。

這個世界不缺異類,而異類就是人們給予這些被認為古怪人類的存在意義。

漸漸的周自若以為這就是正常的,自己或許就是被讨厭的存在,他分不清哪些是惡哪些是善,單純認為自己就應該是被人厭惡的,不配得到人們的愛。

直至周自若被季家收養,這個低微的世界觀才開始分崩離析。

遇見季游,對于周自若來說是另一段人生的開始,因為季游,周自若的世界才出現了裂縫,照進一絲光亮。

這是周自若第一次覺得,現實站在自己這邊。

至于為什麽季家會無緣無故收養他?還是和季游有關,季家一共收養了四個男孩,目的是為了培養作為嫡長子,也就是季游的幫手,這些孩子會成為季游今後的助力。

另一方面是季家認為這些孩子可以作為季游的擋箭牌,或稱為影子。

季家在在圈裏的地位一向是無可撼動、令人生畏的,涉及黑白兩道,因此擁有的仇家不在少數。為了不讓季游被迫害,季家就将收養的幾個孩子好好栽培,并對外公布繼承人将會在這幾個孩子選出。

季家最初只收養了三個孩子,而周自若并不在其中。說來幸運,周自若是被季游挑中的。

那時周自若正被人關在後院的小廠房裏,裏面還有一頭兇惡的犬與周自若四目相對。

那天恰好是季家選人的日子,或許是動靜鬧得太大,驚動了季家的人,當他們派人把小廠房的門打開時,裏面的一幕讓所有人都為之震驚。

周自若的求生欲望很強,那時他已經奄奄一息,倚靠在門邊的牆角。周自若以為自己會這樣死去,但現實這次卻眷顧了自己。

周自若察覺有一道光亮,想也沒想就往前撲,這是一個溫暖的懷抱,周自若此時如同一只垂死的小狗,拼命喘息,那個人身上帶有股淡淡的柏香,這令周自若感到心安,恍如生的氣息。

那條狗已經死了,一根粗長的鋼筋從它的胸腹部穿出,空氣裏彌散着血液的味道。

“怎麽回事?”周自若頭上方傳來一個好聽的聲音。

周自若艱難地擡起頭,勉強睜眼,這是一張好看的臉。被陽光映輝,而那雙看着自己的眼充滿幹淨,清隽。

周自若不知道這會不會是上天給予自己的機會。于是他學會了乞求。

周自若永遠也不會忘記當時的自己,因為恐懼激生的勇氣,用沾滿血污的雙手緊緊抱住面前的人,眼角逼出淚水,哽咽卑微地盼望:“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這一次周自若不再是可憐的結巴。

所有僞裝的自尊都被抛棄,只剩下赤裸裸的求生醜态。

季游擡起手,作勢像是要把周自若拉開,這逼得周自若顫微着弱小的身子, 抱得更緊,想多幾秒感受這來之不易的溫存。

不要...不要...

但季游其實只是擡起手,将周自若上提,抱在自己懷裏,低頭,在周自若耳畔落下一句親昵的話語:“好,我救你。”

周自若剛到季家的時候,還只是個遇事就躲躲藏藏的小孩,說話不利索,性格孤僻,想來這樣的性子是極不招人喜歡。

而另外三個孩子和自己比較起來簡直就是雲壤之別,沒人教周自若要如何處事,不懂得撒嬌和讨好的孩子是不會有糖吃的。

他是一只笨鳥,在季家這座金貴的碉堡上盤旋飛轉。

但再蠢的笨鳥偶爾也會得到主人的憐愛。

只有季游,季游接濟了自己,當時周自若因為不喜歡說話,晚飯常常被下人遺落,經常餓着肚子挨到半夜才偷偷起床去廚房覓食。

有天晚上周自若去廚房,與以往不同的是燈是亮着的,但卻空無一人,桌上擺着幾道散發蒸汽的熱菜,周自若害怕,摸摸自己振聾發聩的肚子,思量是不是要回房間。

身後不晃不明傳來季游的聲音:“不是餓了,還不快去吃。”

周自若被吓了一跳,他回頭發現季游就在自己身後,眼裏明晦笑意,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嘲笑自己,周自若頓時漲紅臉,第一反應是擔心季游會不會嫌棄他是個小偷的事實。

但季游沒有羞辱他,反而示意他過去,說:“吃飯,這些都是你的。”

“真...真的...嗎?”周自若激動地看着季游,毫不掩飾雀躍。

季游若有所思地看着比自己矮許多的小男孩,不禁笑出聲:“小結巴?”

“我...我叫周...周自若。”周自若塞了口油花花的五花肉,滿嘴泛着油光。這是周自若頭一次這麽氣憤地同人說自己的名字。

“我知道。”季游點頭,“不過我才知道你是一個小結巴。”

“你...你讨厭...結巴?”周自若的手上的動作停滞了一秒後,又繼續馬不停蹄往嘴裏放肉,生怕季游反悔不讓自己繼續吃了,怯生生的兩只大眼睛晃着晶瑩的淚光,晃得季游心弦亂了。

畢竟福利院的孩子都不喜歡結巴,那季游興許也不例外。周自若沮喪地想。

“不讨厭。”季游搖頭,繼續道:“以後餓了就找我,不要自己忍着。”

季游腦海裏浮現出第一次見這孩子的景象,當時周自若渾身的血污,整個人肮髒不堪,只有那雙眼睛是亮的,透露出滾燙濃烈的求生欲望,當時自己就是被這雙眼睛打動了吧。

“你...你怎麽知道...我會...”

“昨晚我起夜,就看到你在這偷吃了。”季游說。

周自若一度以為自己隐藏的很好,沒有人發現呢,現如今得知自己那副鬼鬼祟祟的樣子曾被人瞧見,一時間羞愧地低下頭。

“以後你就跟着我,這樣就不會餓肚子。”季游掐起周自若的下巴,毫不嫌棄地用手摘去粘在男孩嘴角的飯粒。

“若若。”

周自若頭一次聽到有人這麽叫自己,驚訝擡起頭,看到季游在笑,心裏如同注了一股熱流,貌似有某種東西在心裏生了根,發了芽。那是周自若這輩子都不會遺忘的回憶。

周自若愛季游,從前不自知,如今不自拔。

不過一周,周自若在趙餘沉的極力反對下出了院。

周自若不喜歡待在醫院裏無所事事的日子,他一向讨厭空閑的時間,在這些時間裏周自若總會有意無意地想起季游。

周自若需要克制,無盡的忙碌與厮殺會是麻痹自己的枷鎖。

當天晚上周自若回到季家酒店,到了大廳就看到江崎雲在喝酒,江崎雲也看到了他,沖他使了個眼色。

周自若點頭,坐到一旁。

“你傷沒好怎麽就出院了?”江崎雲給他倒了杯酒,推到他面前。

周自若搖頭,“沒事。”推開那杯酒。

江崎雲愣了幾秒,好在他這些年摸清了周自若的說話方式,很快反應過來周自若話裏的意思。

“沒事幹就出院,你還真不惜命。”江崎雲嗤笑。

“你…你不要”周自若沒繼續,江崎雲就猜到了周自若要說出的話,神色頓時冰冷,眼裏的漠然讓他與剛才談笑風生的樣子判若兩人。

“你都知道了。”江崎雲放下杯子,整理起自己的袖子。

“嗯。”周自若點頭默然。

“我還以為你會告訴他。”江崎雲譏諷,“畢竟你最聽季家的話。”

不是季家,是季游,自己最聽季游的話。周自若想。

“只要…只要你…不會害他。”

“但願吧。”江崎雲起身,冰冷的神色有些回暖,看向周自若:“阿若,希望有一天,你能站在我這邊,畢竟我們從小一起長大。”

周自若晃神,鬼使神差拿起酒杯,靠在嘴邊抿了一小口,那股刺激橫沖直撞的湧上頭鼻,周自若毫無意外地咳起嗽。

他果然還是不适合喝酒。

江崎雲是四個孩子中的一個,也是除季游以外第二個對自己示好的人,他把江崎雲當朋友,就算知道江崎雲背叛了季家,他也不願意揭穿,失去這個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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