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人生有兩出悲劇。一是萬念俱灰;另一是躊躇滿志。——蕭伯納
趙餘沉聽說周自若出事時,還在吧臺喝酒,趕到現場時,江崎雲的屍體就冷冰冰地擺在一旁,了無生機,鐵青的臉色似乎在宣告死神的鈴鐘。
而那批貨已經全部被燒毀,只剩下一地的灰。
江崎雲的死法有些殘忍,四肢各處和心髒部位各被擊種一槍,全身流遍了血,嘴大張,舌頭被打爛了,裏頭像是一個深淵巨口,十分可怖,讓人有種看不到盡頭的絕望。
趙餘沉一時間說不出話,一種悶痛感郁結在胸中,好似怎麽也打不散。
有點不敢相信朝夕相處的十多年的兄弟已經死了的事實。
他走到江崎雲的身旁,看着這人發青的臉色,突然想試試給這人來幾腳,也許這人又能活過來,站起來說自己沒死。
一想到江崎雲那張時常緊繃的臉,好像很少看到笑容。之前趙餘沉還纏着這人給自己送看中的一款西裝。
趙餘沉哭不出來,只是腦子一片空白,好像有一只蒼蠅在耳邊叨擾,宣布死訊。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輪到自己,趙餘沉冷笑,掃視一旁,不遠處還殘留一灘可疑的血跡,看這形跡,很明顯不是從江崎雲的,那還能是誰?
他突然想到出事前提醒他盯好江崎雲的周自若,臉色不禁難看。
趙餘沉的電話打來時,季游還在開會,等他真正接到趙餘沉的電話,已經很晚了。
聽完趙餘沉的話,季游覺得呼吸都在抽痛。
周自若失蹤了。
他想起離別前的那個擁抱,周自若擁抱自己時的不确定,冥冥之中好像在宣告什麽,命運把他們當候一樣耍。也許自己錯過了什麽。
季游回到家中,已經是深夜,距離上一次進父親的書房已經是一個月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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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父親曾叮囑他不要被感情耽誤,只有失敗者才會被情緒所操控。
季游曾經以為自己對周自若只是情緒作祟,無論是暧昧還是無奈,但大抵上是不會有厭惡。
每當周自若對自己好,他總會欺騙性地影射自己,只需要以相等的好來回報周自若好即可,其餘的都與自己無關。
這樣想來自己是不是對周自若太過狠心了?
“你回來了。”季霆此刻正坐着,神色嚴肅。
“周自若在哪?”季游沒有拐彎抹角,他知道父親的手段一向狠厲,寧肯錯殺,也決不放過。
“你的事都辦好了?”季霆沒有理會這個問題。
“周自若在哪?”季游又問了一遍。
父親一向狂妄自大,對待不在意的事只會無視。
“你回來就是為了這個,那我想待會我的回答可能并不能令你滿意。”季霆嗤笑。
“那批貨的事我聽說了,你想處理誰我不在意,唯獨周自若,你不能動。”季游回擊。
“你就是這麽對自己的父親說話嗎?”季霆威而不怒,似乎并不把季游的瘋狂放在眼裏。
季游看着這個即使生理上被承認為自己父親的男人,眼中的肅殺也隐藏不下去。
“季游,你總有一天是要自己一個人的。”季霆勾起嘴角,眼中的勝欲如同鬼魅般侵蝕季游的魂靈。
下一刻季游聽到自己這個男人用故作可憐又悲憫的語氣對自己說:“季游,他已經死了。”
“你騙我。”季游顫抖着聲音。
“他胸口中了一槍,然後被扔下了海。”季霆聳聳肩,言語輕佻。“不信你可以去查監控,那些把他扔下海的人還活着,你也去問一問,看看我有沒有騙你。”
季游聽完這些話,只覺頭腦發脹,心裏好像有萬千蟻蟲在啃噬。
“如果周自若死了,我會以同樣的方式對待那些傷害他的人。”季游咬牙,留下這句話便走了。
“他們都說江崎雲向小結巴開了一槍,然後小結巴就被扔下海了。”趙餘沉點了根煙,聲音變得低沉許多,不複平日的痞态。
“連續找了一個月了,人沒找着,魚倒是撈出來不少。”趙餘沉嘆了口氣。
一旁久久沉默盯着平靜的海面的季游突然開口:“趙餘沉,你後悔嗎?”
“什麽?”趙餘沉愣住。
“後悔來季家。”季游說。
“後悔。”趙餘沉笑了笑,怎麽可能不後悔?他甚至後悔那天周自若生日時,就不該多嘴提起江崎雲的事,那樣周自可能就不會去找江崎雲,那樣他就能少失去一位兄弟。
“那他呢?”季游又問。
趙餘沉知道“他”指的只能是周自若,繼而答道:“不會吧。”
“為什麽?”季游問。
“因為,他這裏裝的全是你。”趙餘沉指了指腦子。
“是嗎?”季游的語氣帶着自嘲,從包裏抽出一根煙,“那我寧可他從來都沒有認識我。”
“可他為什麽還要去找江崎雲呢?”季游抿起嘴角,微泛苦澀
“因為他是周自若啊。”趙餘沉答,向前隔空踢了一步:“周自若會因為別人給予的一點好,回報十分好。”
“周自若真可憐。”趙餘沉低頭,“早知道以前少欺負他了。”
“我是不是對他太不好了?”季游嘆氣,把煙收回去。
“怎麽不抽了?”趙餘沉好奇地看着這人把剛點燃的煙熄滅。
“戒了,他不喜歡。”季游淡淡的說,然後起身,作勢要離開。
“那還找嗎?”趙餘沉問。
“不找了,我們回去。”
趙餘沉莫名覺得此刻的季游與剛才有些許不同,貌似有什麽東西在複蘇。
兩人的交談就此結束。
周自若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病床上,他起身,開始回憶起出事前發生的種種,江崎雲向自己開槍,雖然之後自己已經昏迷,但還是有一些殘存的意識在,冥冥之中有人把自己拖進某個地方,緊接着就是真正的沉眠了。
他沒想到會對季家如此仇視,能夠朝自己開槍的緣故。
其實他并不相信江崎雲會真的殺了自己,事實證明,他被搶擊中的地方并非要害部分,而自己還活着。
只是…是誰把自己送來醫院?
有腳步聲靠近,周自若擡頭看清來人是誰,不由得吃了一驚。
霍瑾?
霍瑾聽到動靜,便開了門進來,他和江崎雲私下一直有聯系的,那天江崎雲朝這個男人開槍之後,就囑咐自己不要傷害他。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霍瑾讓手下處理的很隐晦,明面上他們是把周自若扔下海,其實已經将周自若送進了醫院。
霍瑾并沒有完全認可江崎雲的計劃,因為他所認知的季霆不會輕易引狼入室,自毀房門。
真正打動自己的是江崎雲滾燙的恨意,寧願孤注一擲的愚蠢。
他好奇這樣的愚蠢,所以答應了江崎雲的合作。
但當日季霆派來的人太多,而自己只是假意答應江崎雲,霍瑾不想多做牽扯,引火上身,就抛棄了江崎雲,果不其然在這之後江崎雲就慘死在那個倉庫裏。
“霍瑾?“周自若一臉疑惑。
“周自若。”霍瑾說,“久仰大名。”
“你認識,我。”周自若的語氣帶着點訝異。
“怎麽會不認識?”霍瑾冷笑,坐下,這個男人曾多次壟斷自己鐘意的貨源。
“為什麽。。。救我?”周自若看着霍瑾,這人眼裏帶着不屑。
“江崎雲讓我帶你走。”霍瑾譏諷,“不過他現在人已經死了。”
周自若呼吸一滞。
“你們季家的人還真是心狠手辣,好歹也是養了這麽多年的棋子,說殺便殺了。”霍瑾繼續嘲諷,“聽說你和季游的關系很不錯。”
“和你無關。”周自若冷言。
“你就不問問他是怎麽死的?”霍瑾陰陽怪氣地問。
“你,抛棄他 ”周自若幾乎是不屑地看着霍瑾,但分明帶着點鮮明的恨意。
“那又怎樣,人也不是我殺的。”
“你剛死,季游就宣布訂婚了。”霍瑾突然靠近季游,言語輕佻。
周自若愣住,眼神呆滞,好似一個提線木偶。
“所以你在季游眼裏算是什麽東西。”霍瑾不屑地看着周自若,似乎正在等周自若的醜态。
“滾出去。”周自若說。
霍瑾聳聳肩,露出一個得逞的笑,便轉身離開了
周自若沉默,心眼抽搐般地疼。
連呼出的氣都是冷的,一舉折磨着自己的身體發膚。
周自若低頭,手在顫抖。
他覺得自己無能為力,像個廢物,既救不了江崎雲,也救不了自己。
如果真的有死神,請現在就把自己帶走。
時間過了幾天,霍瑾都沒再出現,似乎是對自己這個玩偶失去了興趣。
周自若選擇出院。
出院時,周自若來到一家飯館 點了一頓流沙包。
有幾個人在自己身後讨論。
“你們聽說了嗎,季家五子,死了三個,就剩季游和趙餘沉兩人了。你們說,誰會成為季家的主人?”
“這還用說嗎,當然是季游,他才是季家名正言順的血骨,另外幾個外姓算個屁!都是炮灰。”
“所以說,進了金窩銀窩就得活在刀口浪尖上,還不如做個平凡人,生來自在,死也自如。”
做個平凡人?周自若沉思,開始向嘴裏塞滿食物。
好似生命裏除了季游,他從沒考慮過別的。
他想到江崎雲,那時候剛好高中畢業,江崎雲問自己如果沒有季家,那麽自己會選擇做什麽?
周自若沉思許久,有些迷茫地答:“不知道。”
江崎雲不急不緩地說了句:“我希望我們每一個人都能好好活着,享受自由,做自己喜歡的事。”
那時候周自若沒明白,單純覺得江崎雲只是厭煩被季家掌控的日子。
他覺得被抛棄的人從起點就輸了,有很多愛他從來沒得到過,但是後來有了季游,這是他喜歡的事,也是自己活下去的希望,僅此而已。
直到現在,他好像才明白江崎雲話裏的意思,也許當下,現在,就是江崎雲給予自己的自由。
沒有季游,他是不是也能一樣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