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家門不幸

李也辰默然無言。靜了一時,他不再說案件之事,道:“夫人且請伸出手來,讓在下診治。”

明緋沒有動,只道:“先生何必多此一舉。”

李也辰看着她,道:“無論夫人前途命運如何,在下今日既是來診病的大夫,理應盡職盡責。何況人之遭際每每出人所思所料,夫人今日既然還未死,便應好好過了這一日,夫人以為呢?”

明緋定定地看着他,一時不言。然後她終是一笑,慢慢伸出一只手來,道:“多謝先生。”

李也辰亦是一笑。然而當低頭看到那只露出布絮之外的手臂時,他已是皺起了眉。

手指上深褐色的血痂一片模糊,早已看不出原本的白皙纖細來,一望即知是受夾棍之刑所致,手臂上的條條鞭痕更是清晰可見。且傷痕新舊不一,定是反複受刑才致如此。

李也辰望着那傷勢皺着眉沒說什麽,手指輕輕搭上她手腕,細細診視。片刻後他收回手來,望着明緋略作沉吟,道:“夫人可否掀開被子,讓在下望一望夫人傷勢?”

明緋不以為意,道:“先生自便就是。”

李也辰一點頭,站起身來,彎腰慢慢掀起那一層破爛布絮。被子之下,明緋穿着簡單卻還幹淨的粗布衣裳,看不出身上有什麽異狀。李也辰卻赫然看見她身下稻草和布單之上大片的暗凝血跡。向下看去,只見她雙腿僵直地平放着,似已許久沒有動過了。

“夫人雙腿可是受了夾棍?”

明緋道:“是。”

李也辰輕輕放下被子,依舊蓋好,道:“夫人背上可有傷?”

明緋亦應了一聲。

李也辰點點頭,忽然問道:“徐大姐似乎對夫人很是照顧?”如他沒猜錯,這裏的被褥與明緋身上的衣物都是她給的。

明緋微微點頭,道:“徐大姐人很好。”

李也辰問完這一句,便不再多問,向她一拱手道:“夫人好生休養,在下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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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說,明緋亦什麽都沒有問,道:“我不能送了,先生慢走。”

李也辰作辭離去,臨出門時,忽然又站住,回身看着她,道:“若能昭雪沉冤,夫人應是不甘蒙冤的,是麽?”

明緋一怔。李也辰道:“夫人且請保重。”說罷轉身而去。

步聲漸漸遠去。牢內靜靜凝坐的女子眉頭微鎖,坐在寂靜的黑暗中閉目凝思:他……究竟是誰?

李也辰一路循着原路出來,找到徐大姐。她此時态度雖仍是冷淡,但因挂心明緋,見他出來了便問道:“她怎麽樣?你看出什麽名堂來沒有?”

李也辰道:“那位夫人傷勢過重,已傷及內裏,若不能及時調治,怕是不好。”

徐大姐怒道:“自然是不好!被你們折磨成這個樣子,還能有好?”

李也辰不以為忤,道:“大姐,在下方才雖探了脈息,但男女有別,不好檢看外傷,因此還要問問大姐,才好調治。”

“治?”徐大姐白了他一眼,“大老爺怎麽想起給死刑犯人治傷了?你們還想玩什麽花樣?”雖是如此說,她仍是說道:“你們打出來的傷,反倒問我!前前後後過了十幾次堂,什麽夾棍夾板、鞭子板子哪一次也沒少!那些個折磨人的花樣我說個幾天也說不完!脫了衣服看看,她全身還有一塊好地方麽?哼!”

她越說越激動,說着說着推着李也辰就把他推出了大門,嘴裏道:“你們這些個沒人性的東西,會善心那才是有鬼!你趕緊給我滾!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又打的什麽主意,滾!”

“砰!”地一聲,鐵門關上。李也辰站在門外,已是臉色微變。如此嚴刑逼供,草菅人命,判案之人未免太過歹毒嚣張!然而此事仍有蹊跷:若審案之人打定主意要屈打成招、畫供結案,又何必拖得這麽久?過堂十數次,案子查了半年有餘,只為斷個殺人之罪麽?

李也辰剛一踏進後衙大門,就有差役來報:“大人,福仕祿福老先生前來拜見。”

李也辰道:“花廳待客。”

“是。”差役應聲而去。

今日到是巧,與案件有關的兩人都來了。恰巧他也想會一會這位福老先生,因此吩咐完後,便大步向花廳而去。

在花廳等了一刻,差役便引着一位年紀五旬的老儒生進了來。那老儒生一見了李也辰,立即作揖道:“學生福仕祿拜見大人。”

李也辰忙扶起,道:“老先生客氣了,請坐。”

一番請讓後兩人落坐,李也辰細看這位福老先生,此人長得略顯清癯,眼睛有些老花,背也駝了些,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衰老許多。

兩人攀談了兩句,李也辰便問道:“不知老先生家中還有何人?”

福老先生道:“嗐,拙荊早逝,只留下四個女兒,可惜老朽管教不嚴……嗐,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啊!”

李也辰道:“這是怎麽說?”

福老先生搖了搖頭,道:“嗐,不說也罷。”

“可是為令嫒的案子?”

福老先生又嘆了口氣,道:“老朽管教無方啊!”

李也辰慢慢地道:“老先生,令嫒之事,據本官看來,似乎疑點頗多。”

“這……是嗎?”福老先生一怔。

“不錯。”李也辰道:“二小姐既然被害,就應該能找到屍體,然而此案卻直到結案也未能找到,因此,本官懷疑……二小姐或許沒有死。”

“沒……沒有死?”福老先生大驚,“這……這不可能,不可能的!如果她還活着,怎麽會一點音信都無?這定然不可能。”

“如此說來,老先生是篤定二小姐一定已遇害了?”李也辰道,“那麽老先生可知道二小姐是在家中遇害,還是在夫家遇害,抑或是在其他地方?”

“這個……老朽也不知道。”

李也辰皺眉道:“那麽,依老先生看來,大小姐又為何要殺害二小姐呢?”

“這……”福老先生一時語塞。

李也辰并未追問,卻轉口道:“老先生去看望過大小姐麽?”

“嗐,福家出了如此不肖女,老朽有何臉面去見列祖列宗!我就當沒有過這麽個不肖女兒!嗐……”

李也辰道:“若大小姐确是被冤枉了呢?”

福老先生道:“良家女子上堂受審,是失節,失節啊!當初未能得全清白,如今就算是被冤枉了又如何?失節啊……”

“這麽說,過堂之時老先生也沒來看過了?”

福老先生嘆道:“老朽有何臉面來啊……”

李也辰點點頭,“既如此,若本官重審此案,也不必告知老先生了。”

“不必不必……嗐……”

福老先生走了。

見過明緋之後再見這位老儒,李也辰實是大出意外。這般安靜而傲然的女子,竟是出于如此一個迂腐老儒的家門。福家四位女子,一入獄一失蹤,看來欲知明緋與其二妹間的關系,只能問問另兩位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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