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五、進京
張簡芝帶着李也辰及一衆官兵回到橋溪縣衙,立即拟了一份奏折,令人先行送入京中。李也辰暫被軟禁于卧房中,人既已帶回來,張簡芝也不敢再使什麽明目張膽的手段,令人請了大夫來為他診治,若無性命之憂,次日一早便要上路了。
夜色已降,大夫敲了敲門進來,身後跟着個抱着藥箱的童子。李也辰背靠床頭坐在床上,身上衣裳已經換過,此時只着中衣,臉色亦蒼白如白衣一般。
“李大人,張大人令小人來為大人診治。”
李也辰沒說什麽,略點一點頭。大夫診了診脈,很快便道:“只是外傷,不礙事。”說罷坐到桌邊開了藥方交予門口服侍的下人。
那人拿了藥方立即出了門,大夫便坐在房中等待,并沒有離開的意思,向李也辰道:“張大人吩咐小人煎了藥再離開,李大人請稍待。”
李也辰極淡地一笑,依然沒有說話。很快藥便送進來,那童子打開藥箱,從裏面拿出煎勺藥爐等物,都十分小巧,看來是早有準備。
開爐點火,不一時淡淡的藥香便慢慢彌漫開來。滿屋中靜靜的,只有爐煙袅袅,燈燭微微。
忽然李也辰道:“真是好藥。”
大夫望向李也辰,有些發怔,道:“李大人也懂醫道?”
李也辰微閉雙眼,并不答話,似乎覺得這藥香很好聞,半晌後微微一笑道:“紅花,活血化瘀倒是好物。看來這位大夫是常常給挨了板子的犯人開藥,開得習慣了。”
那大夫頓時臉色發青,冷汗直冒。李也辰受的是箭傷,正該止血補血,消炎養元,他這一味藥恰是反藥性而用,服下後定然出血難止,若不救治必會失血而亡。
謀害朝廷命官,他自然沒有這個膽子,只是張簡芝威逼之下,卻不得不照辦,無奈只好想出了這麽個最不着痕跡的法子,卻萬萬想不到李也辰竟然也通醫道,更有聞香識藥之能。此刻一被識破,他已是萬念俱灰,心知自己不過是個替罪羔羊,張簡芝必定不會救自己的。
李也辰笑了笑,道:“紙筆拿來。”
大夫一怔。
李也辰又說了一遍,那大夫方才反應過來,連忙拿了紙筆恭恭敬敬呈上。李也辰便在床頭小幾上草草寫了幾個字,遞給他道:“謄抄一遍,叫人拿去吧。”
那大夫怔怔地接過,低頭看了一眼,頓時汗如雨下,噗嗵一聲跪下,連聲道:“大人,小人不敢了,大人……”
Advertisement
李也辰道:“你去吧,我自有辦法。”
那大夫愣了一陣,将信将疑地又将手中的藥方看了一遍。這藥方中俱是猛藥,倘若真服了下去,雖不至于當即致死,多服幾天後也必然是回天無術。若論悄無聲息地殺人,這方子開得絕對較他高明許多。
那大夫雖是疑惑,也只得照辦,将藥方謄抄一遍,交予童子,童子又交與門外的下人。房中又是靜靜悄悄,李也辰閉目不言不動,大夫與童子只管忐忑,也不敢出聲。很快藥又送進來,大夫戰戰兢兢地捧到床邊,李也辰睜眼看了看,挑出幾樣來,餘下的仍給了那大夫,道:“煎藥吧。”
大夫仍是一頭霧水,看不出這幾味藥有什麽特別來,只好依言乖乖煎藥。這般茫然地折騰了半夜,李也辰方揮揮手放他走了。那大夫一時還沒反應過來,茫然了片刻後方才明白,李也辰不打算追究了,就這麽放他走了。明白之後他只覺得渾身幾乎虛脫,一語不發給李也辰行了大禮,便帶着小童便匆匆轉身推門。
“等等。”李也辰忽然道。
大夫連忙回身道:“大人還有什麽吩咐?”
李也辰低頭略一沉吟,就着小幾上的紙筆匆匆寫了幾個字,将紙折了兩折,道:“把這個帶給女牢的徐大姐。”最後又加了兩字道,“拜托。”
大夫立即明白,“小人明白,等大人走了,小人一定送到。”
李也辰點點頭。
上京這一路想必不會平靜,此去前途未蔔,自己身上又傷勢不輕,他也不能确定自己一定能達成目的。對明緋的承諾已經做到,然而案子卻還沒有完。這案子他鐵了心要查個徹底,小小橋溪縣令,确實動不了黃家這皇親國戚,要破此案,唯有上京。這圈套,究竟套住了誰,此刻還難定論,一切只待入京之後,自見分曉。
次日一早,張簡芝一行人便離開縣衙,上京而去。徐大姐與明緋自然不能去送,聽着前面車馬之聲漸漸遠去,兩人都是默默無言。
昨日李也辰最後的慘狀兩人并沒有看到,徐大哥輾轉打聽了些情況,也說得不清不楚。而今李也辰究竟怎麽樣了,空自着急,卻什麽也不知道。
靜了半晌,徐大姐道:“大人應該已經走了,我出去看看。”
明緋點了點頭。
此間事已了,她已脫罪,柔緋已送走,一切都結束了。她卻有些恍惚。與李也辰相識,算來不到一月,然而諸多事情發生又結束,此時覺來已恍如經年。恍惚間想起第一次見他,他以大夫的身份與她相談,之後他雖表露了身份,卻依然一身布衣,對她的冷淡不以為意。
她不願翻案,他詐以妹妹為威脅,于是她動怒之下出言譏刺,他卻說:“縱然無權無勢,卻還有武有謀,我又如何不能?”
他說:“李某與夫人卻有幾分相似處,自身如何,倒是懶于多顧的。”
他說:“你為何不能信我?”
他說:“不負所言,有死而已,千萬珍重,莫枉我心。”
她閉上眼睛一聲嘆息。
你我相交不過寥寥幾面而已,況且你為官家我是犯婦,能得你如此相待,我此生應是無憾。
不知不覺間眼中有淚流下,她渾然不覺,卻被一聲呼喚喚醒:“明緋,你……怎麽了?”
徐大姐站在門口,看着明緋,有些發怔。這寧靜卻別有一分孤傲的女子,無論經受怎樣的折磨痛苦,都未曾掉過眼淚,永遠沉穩寧定,娴靜溫柔之下,永遠有着一分孤潔傲骨,安靜卻堅執。
明緋擡頭對徐大姐微微笑了笑,“怎麽了?”說完才驀然發覺自己的眼淚,伸手摸了摸,自己也有些詫異。
徐大姐嘆了口氣,走過來坐在她床邊,道:“李大人托我帶這個給你。”
明緋怔了一怔,道:“他怎麽樣?”
徐大姐道:“我遇到給李大人治傷的大夫,他說大人中了幾箭,傷勢不輕,所幸沒有性命之憂。”
明緋點了點頭,打開徐大姐遞過來的紙箋,神情一時有些茫然,然後慢慢把紙箋重新折好。
“大人……說了什麽?”
明緋搖了搖頭,沒說什麽,眼睫動了動,忽然一串淚珠落了下來,接着眼淚便如泉湧一般,轉眼間已是滿面淚水。
徐大姐着急道:“到底怎麽了?”
“沒事。”明緋匆匆擦了兩下,勉強笑了笑道:“知道大人沒事,心也放下了。”說話間,眼淚又是紛紛而下。她急急擦了擦,見擦不及,也就罷了,笑笑道:“也不知是怎麽了,算了。”
兩人靜靜無語。眼淚越流越多,明緋閉着眼睛,她一生也沒有流過這麽多的眼淚,也許,今後也不會再有。今天,就盡情一次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