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2)
抿出一個笑容來:“吉祥,你該減減肉了。”
莫北把韓菁的包遞給已經小跑過來迎接的女傭,回頭說:“它前段時間生了場病,差點兒你就見不到它了。那陣瘦了不少,所以最近一直在給它加強營養。”
韓菁時差還沒有倒過來,第二天起床下樓時昏昏沉沉。莫北正在餐桌前看報等着她,擡頭看到她睡眼迷蒙站在臺階上,牽出一個淺淡笑容:“我明天下午要出差一周,你是待在家裏還是和我一起去呢?”
“去哪兒?”
莫北笑意清淺:“去L市找楊白勞收租。收完債可以順便去海邊度假。我做了海鮮羹,過來嘗一嘗好不好吃。”
所謂的度假對于韓菁來說,也不過是隔着窗子窩在陽光底下安安靜靜看書。兩天後莫北辦完正事,兩人剩下的時間就是一直在房子裏呆着。一日下午莫北搗騰完他的期貨,韓菁從雜志裏擡起頭來:“小叔叔,我們殺一盤吧?”
莫北挑眉,這種問題他從沒說過不。
于是擺出棋盤,莫北有意放水,整整持續了一下午。最後韓菁手指一動,所有王後兵卒都被掃到棋盤下。
她趴在桌子上,下巴擱在手背上,搖搖手指:“我認輸。”
莫北唇角勾了勾,把棋子一個個撿回盒子裏:“怎麽突然想起玩這個呢?”
“我檢查一下我的棋藝有沒有退步。沈炎那天半個小時就贏定了我,讓我很郁悶。”
莫北立時了然,随即笑:“你和他玩國象,輸自然是一定的。”
“為什麽?”
“其實沈炎最擅長的不是國象,是圍棋。他的外祖父從小癡迷圍棋,手把手教他,再加上沈炎天分很高,圍棋他拿過許多獎。國象是他自己最喜歡的,從小到大學過十幾年了,你輸給他也不吃虧。”
“……”韓菁覺得很有必要把這件事記在心裏,轉而一想,更覺得不對,“你怎麽知道他這麽多事的?”
莫北又笑了一下,語氣溫吞:“既然他是你現在的男朋友,我心裏沒點譜怎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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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很巧的是,現實很有點說曹操曹操到的意思。莫北剛剛把國象的棋盤收起來,沈炎就打了電話過來。
韓菁看了莫北一眼,正好莫北也在看她。她本來盤腿坐在榻榻米上,很快跳下去,鞋也沒穿就跑去了另一件屋子。
沈炎打過電話來并沒有特別的事情,語氣雲淡風輕,問候之間得知她在L市,頓了頓,說:“那什麽時候回來?”
“大概還有一周左右。”
“一周左右啊……”
“有什麽事嗎?”
“沒有。”沈炎停了一下,在電話那邊淡聲開口,“只是有點兒想你了。”
他用很是一本正經的口吻說着他有史以來說過的最肉麻的話,讓韓菁不曉得該怎麽回應。
她說不出“我也有點兒想你了”。
那是一句假話。
沈炎也沒有指望她能說出來,又說:“沒有什麽事了。你不是在和莫先生下國象麽,那應該知道我那時候在騙你了。”
韓菁還沉浸他剛剛那句“想你”的影響中,她在這種情況下說不出要把欠的那兩幅頭像素描取消的話。只好接着順話下去:“……你怎麽就肯定小叔叔知道你是國象高手。”
沈炎笑了一聲:“我既然是他掌上明珠的第一個男朋友,按照莫先生的習慣,應該早就把我的身世能力背景調查得清清楚楚了。”
晚上睡覺的時候韓菁忽然覺得口渴,下床去餐廳找水的時候,卻發現客廳裏還有幢幢光亮。
客廳沒有開燈,只是屏幕裏的光亮不均勻地布滿了屋子。音量被調至無聲,莫北一個人斜斜靠在沙發裏,對播放的《貓和老鼠》明顯心不在焉。
他穿着深色的睡袍,前襟随意半敞開,露出條理分明的肌膚,臉色因為屏幕的幽光顯得稍稍蒼白。雙腿交疊,修長手指撐着額角,正垂眼看着指間空空的高腳杯。
莫北一個人懶散地靠在那裏,面無表情,有幾分漠然,還有幾分漫不經心。韓菁很少見到過他這個樣子,一時也有些怔忡。
莫北探身去添紅酒的時候,終于看到她。訝異一瞬後很快反應過來,把酒杯擱到茶幾上,坐直身體并把睡袍攏了攏,又探過手把一邊的壁燈打開,露出一個微笑:“怎麽醒了?”
“你怎麽不去睡覺?”
“有點兒睡不着。”
“為什麽睡不着?”
“想起了一點兒以前的事。”莫北抿出一個笑容,“這個房子是你設計的,你還記不記得?”
韓菁自然記得。L市海邊的這處房子,是真正的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因為一直都有女傭打理,所以任何時候過來都是整整齊齊。而室內設計則是她十七歲那年一時興起,設計着玩的成果。仿照中國古典建築構造,梨花木占據房子裏大部分家具材料,淺灰色的木地板,別具一心的暗格,以及古樸蒼勁的盆景,都很是古色古香。
走入大門就會覺得環境很是清幽,尤其是夏季,待在這裏很是宜人。江南曾經來過一次,聞到客廳天然的水果清香,再環顧四周,眼前頗為一亮。
莫北又指了指角落的一盆花栽:“你還記不記得江南曾經很想順走這株盆景?”
這個她也記得。江南告辭之前目光就一直圍着那盆景打轉,最後走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提出想搬走它。被韓菁毫不客氣地拒絕。當時莫北站在後面聽着兩人讨價還價,表情十分悠然,還慢吞吞地在喝茶。
江南說:“你不給我這個,那一盆怎麽樣?”
“自己去買。”
“哎呀,你就開個價吧。要不我把錢包給你,東西随你挑。”
韓菁後退一步,拽緊莫北的胳膊沖他嗤了一聲:“不稀罕。”
“聽聽聽聽,和你一個德性。”江南很委屈,指着莫北說,“說話口氣簡直跟你一模一樣。”
莫北說:“這裏一草一木都是她的寶貝。前兩天養的熱帶魚産仔,我撈得晚了一些,被大魚吃掉許多,菁菁就沖我發了好大一頓脾氣。所以說,你還是放棄吧。你要是真那麽喜歡,就請人也幫你設計一個。”
江南死活不肯,堅持說每個設計師風格都不一樣,就是要韓菁設計的那種。最後韓菁在莫北和江南的合力勸說下,又給江南設計了一套風格相仿的。
她當時對室內設計的興趣正濃,所以一點也沒覺得辛苦,相反心情其實很愉快。她更沒想過會得到薪金,所以當莫北把一張新的銀行卡交到她的手上,并且聲稱這是江南給她的酬勞的時候,韓菁覺得十分的興奮而且新鮮。
這筆薪金比莫北給她支付的實習薪水到得要早,而且多。韓菁新奇之餘沒有概念,便揮霍得十分快。給莫家父母莫北以及管家女傭司機等各自買了禮物後,剩下的銀子已經不夠支付她在比較喜歡的一家私家菜裏随便點的一頓午餐。
于是只好讓正在城南視察公司分部的莫北趕到城北救急。莫北當時很想笑,偏偏在韓菁的瞪視下不能笑,但又分明忍得很辛苦,韓菁惱羞成怒,眼睛便愈發黑亮,兩人進了車子後,莫北瞧了瞧她,終于沒有再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
韓菁立時拿抱枕狠狠地砸他。莫北一邊擋一邊笑眯眯:“我什麽都不記得了,OK?你剛才說給我買了禮物,是什麽?”
一提禮物,韓菁的怒氣消了大半,嘴角甚至還翹着一點點若有若無的笑。然後從後座拿過一個粉色的袋子。莫北把禮物接過去的時候,韓菁的眼睛很亮。
那只袋子色彩粉紅鮮嫩不說,還帶着蕾絲花邊,讓莫北想要拆開禮物的手指稍稍頓了頓。但還是打開,随即發現裏面是一個更為濃郁公主氣的精致包裝盒,莫北沉着氣繼續一層層揭開,最後發現是一只相當精致的瓶子。
莫北的表情還是很淡定:“……香水?”
點頭。
莫北的表情依舊淡定:“……女用香水?”
繼續點頭。
莫北不說話了。
“你不問問為什麽嗎?”
“……”
“我很喜歡這只瓶子。你用香水我要瓶子。”
“……”
“那只香水瓶過年的時候被如意的尾巴掃到地上摔碎了。”莫北想了想,“香水味兒彌漫了一整個房子,熏得如意一直叫。”
韓菁很仔細地瞅着他:“你剛剛就是在想這個?”
莫北笑了笑,不否認也不承認,而是轉移話題:“你很喜歡沈炎?”
韓菁的睫毛垂下來,揪着抱枕上的流蘇慢吞吞地說:“我不讨厭他。”
“那也至少應該是稍稍喜歡一點吧。追你的男生很多,你那麽多不讨厭的人,只是答應了他一個。”
韓菁擡眼,攢起眉心盯着他。
“菁菁,你真的長大了。”莫北的笑容清遠,依舊好看得讓人移不開眼,他的聲音也依舊溫柔,悅耳又聽不出任何情感,“說實話,我很有點兒舍不得。江南問過我一個問題,如果你有了男朋友,我會不會不舒服。我當時的回答大致是,我應該會有種嫁女兒的痛苦。”
“……然後?”
“然後我現在好像體會到了。”
韓菁靜默不答,氣氛半晌沉默。莫北終于把幼稚的《貓和老鼠》關上,韓菁把下巴埋在抱枕裏,過了好一會兒,突然開口:“小叔叔,現在你離婚了,接下來預備要怎麽辦?”
莫北頓了頓,淡淡地笑:“我暫時還沒有具體的打算。”
“江南哥哥說韓式倒閉是你設計的。你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什麽要和韓冰離婚?”
莫北的笑意略有收斂,但聲音依舊溫柔,摸了摸她的額頭,說:“寶貝,我不想提這個。”
(四)
兩人從L市度假回來是十天以後的事,再過幾天就是江南家新成員的百日宴。
新生兒只有一個小名,銘銘。韓菁對小孩子沒有興趣,但依舊出席。她站在莫北身後,聽到的照例是一徑的恭維聲。
莫北一向是完美主義者,不管時間有多久,微笑依舊是一成不變的微笑,風度也是一成不變的風度。韓菁撐不了他那樣久,本想中途溜走,看到不遠處的林易偉,想到韓冰以前說的話,于是挨得莫北又近了一些。
但韓菁失了算。過了兩分鐘,林易偉主動上前和他們打招呼,一聲直呼“莫北”直接暗示出兩個男人之間的關系。
韓菁垂着眼,面無表情。
“欠你個大人情,日後一定還。”林易偉笑得很斯文,“另外之前還有頓飯沒兌現呢,要不明天?”
莫北則笑得很有外交氣息:“好。”
之後兩人又提到各種專業術語,韓菁繞得雲裏霧裏。但讓她舒一口氣的是,林易偉除了在離開之前向她微微一笑以示告辭之外,一句話都沒有和她說。
他走後,韓菁去拽莫北的袖子,他微微低下頭,側耳聽,韓菁踮着腳尖在他耳朵邊說:“你和他很熟悉嗎?”
莫北露出一個笑容:“只是合作夥伴。”
百日宴上江南忙得左右四竄,最後竟然還能撥出時間來和找她說話。不得不承認,那張娃娃臉無論走到哪裏都難以讓人引起反感,韓菁本來吃東西,一擡眼就看到他那張笑顏,竟也沒有被吓到。
“咦,今天你那號小男友怎麽沒來?”
“你在明知故問。他人沒在T市,後天才回來。禮物早就送到你手上了。”
“禮物都快堆成山了,沒空去數那個。”江南想了想,說,“我怎麽覺得你跟沈炎聚少離多呢?”
韓菁裝作沒聽到。
“你和你小叔叔一個樣,耳朵就是過濾器。”江南嘆一聲,彎腰拿手在膝蓋處比了比,又在下巴處比了比,說,“如今你都有男朋友了,讓我很有滄海桑田的感覺。我看着你從這麽小布丁點兒長這麽大,感覺就是一下子的事兒。”
“你和小叔叔簡直一個口氣。”
“是嘛……”江南斜眼長長看她一眼,笑着說,“他怎麽說?”
“他說,”韓菁抿抿唇,“你以前問過他,如果我有了男朋友,他會不會不舒服。”
江南的眼睛一下子蹦出亮光:“那他是怎麽回答的?”
韓菁差點就要脫口而出,又覺得江南的目光太過詭異,話到嘴邊又直覺地收了回去,改口:“他不肯告訴我。”
江南的表情開始變得詭異,聲音裏帶着隐隐的笑:“其實我前兩天又問過一回他這個問題。那個時候他的回答可是和以前不一樣。”
韓菁擰眉看向他:“接着呢?”
“接下來就不說了。”江南笑得高深莫測,“我可不能出賣你的小叔叔。”
“……”韓菁低下頭,再擡頭的時候換了一副面孔,花瓣一樣的嘴巴嘟起來,手指纏繞住他的袖子,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又可憐又無辜,聲音又細又軟,“江南哥哥……”
江南哥哥擺擺手,很是正義凜然的模樣:“美人計啊?對你小叔叔比較管用。兄弟如手足,我是不會出賣手足的。”
韓菁根本就無視他的話。她這個殺手锏并不常用,但一旦使出來,至今為止還沒一次失手過。聲音比之前更加軟更加甜:“江南哥哥……”
“……”
“江南哥哥……”
“……”江南頭大得無以複加,擺擺手,“好了好了我告訴你。你小叔叔一句話都沒說,就是很平常地笑了笑。”
“沒了?”
江南舉起雙手,眼神懇切到不能再懇切:“沒了。真沒了。”
長長的假期裏,韓菁在家很是無所事事。莫北的事務太多電話太多應酬太多,沈炎也要忙着跟在兄長身邊學習處理業務,就剩下她一個孤家寡人,閑着沒事在家逗逗狗養養花,悶了就出去兜風或者逛街。
大體來說,不論是美食華服還是美人,莫北的眼光一向都相當好。受他的調教與影響,韓菁從小對時尚和顏色搭配都很獨到的觀察力。從衣服鞋子包包到卧室的窗簾床單和衣櫃,她從十歲起就開始自主選擇自己喜歡的品牌和款式,觀點和莫北經常不謀而合。
沒有莫北的時候,韓菁很習慣一個人沿着商業街溜達,然後縮進一個高大的玻璃窗後面看陽光以及睡覺。但是今天明顯不遂人意,她剛剛眯眼昏昏欲睡,就被人吵醒。
而且還是一個不怎麽感冒的人。林易偉站定在她面前,指了指她對面的沙發,沖她一笑:“小姑娘,好巧。我可以坐嗎?”
這句話簡直和上次在新加坡一模一樣。韓菁撐直身體,彎出一個微笑:“林先生。”
林易偉卻是很大方地落了座。他這次比上兩回要規矩得多。以前他都是似有若無地要挨着她并排坐,如今卻是很自覺地在對面遠遠坐下。
林易偉問服務生要了溫水,又回頭對她笑了笑:“在這個地方睡覺,很悠閑啊。”
韓菁捧住杯身,垂着眼,睫毛遮掩住眼底的情緒,輕聲說:“沒想到您也在這裏。”
“我和你的小叔叔十分熟,喊我‘您’是不是有些太見外了?”林易偉指了指樓上,“前陣子請你小叔叔吃飯也是在這個地方,二樓的包廂裏。”
他的話題又開始漫天撒野地跑。這次大多數都是在恭維莫北,以及誇獎莫家,再或者就是偶爾誇誇她的漂亮。韓菁都耐下性子聽下去。
只需要別人一兩句的附和,林易偉就可以一直一直說下去。韓菁在中途走神,為他公司的員工暗暗哀悼了一把。
他說得太多,大概中途覺得口渴,便拿過杯子喝水。其實他剛剛說的那些奉承話韓菁一句都沒聽進去,她滿腦子的思緒完全不在這裏。但是看林易偉的表情,又明顯是在等着她應和。
如今的韓氏已經再次改朝換代,韓菁都不知道林易偉最近在做什麽。只好随口绉了一句以前的:“當時韓氏那樣的家族企業,你可以成為唯一一個非韓家人的高管,真的很厲害。”
林易偉的表情卻微微變了變,但很快恢複随和的笑意:“不知道的人這樣說還可以。但韓菁你知道內情還這樣說,就讓我有些汗顏了。”
除了直覺準風評好之外,多疑也是韓家人素來的傳統特點,并且是典型的“越在乎就越多疑”。又因為隐藏得極好,所以只有接觸得足夠近和久,才能察覺到。
韓冰最在乎莫北,韓父最在乎金錢,兄長最在乎權利。
所以當韓冰試圖通過口碑控制莫北的婚姻,韓父試圖通過安插內線插手莫家的財政,兄長試圖借莫家權勢延伸韓家的勢力的時候,矛盾便漸漸變得不可調和。
再然後矛盾從不可調和質變到互相猜忌,林易偉就成了莫北與韓氏交換的一步棋。
這些韓菁并不知曉,江南沒有和她說過這些。當林易偉以一種熟稔的口氣說了許久的時候,她的眼神才漸漸從迷糊轉為清明。
她本以為莫北整垮韓家純粹是因為要快速離婚,但現在看來好像因果關系要反過來一下。
韓菁的嘴唇抿得更緊了一些。
“如果較真算起來,我和莫北是大學校友,他是大我三屆的師兄。”林易偉笑了笑,凝眉看着她,“但我到大學報到的時候他已經出國了,一直到後來一起吃飯的時候偶爾提起才知道。不過莫北的名號就算離開三年以後我入學的時候,也可以常在學生會裏聽到。”
韓菁一直瞄着手表上的時間,聽到莫北兩個字才稍稍側耳聽了聽。她在沙發裏窩得已經足夠久,久到外面的陽光已經變得頹廢。
韓菁找了一個充分的理由婉拒了他晚飯的邀請,然後起身告辭。林易偉卻在她身後叫住她。
“實話來講,韓菁,我對你一見鐘情。我平時話很少,很喜歡你才會和你說這麽多。但是莫北曾經暗示我不要追求你,和你保持距離。盡管他口氣很堅決,但我還是不甘心。”
韓菁背着他暗暗在心裏吸了一口氣,轉過身時一片平靜:“我有男朋友了。”
“沈家那個三公子麽?據我所知,你好像只是不讨厭他,并不是很愛戀他。你們的關系很松弛,就像是随時就可以提出分手一樣。”
韓菁頓時擰起眉毛:“你調查我?”
“我沒有調查你的意思。”林易偉也站起來,表情很誠懇,“我只是想知道你平時怎麽生活。”
韓菁的眼神驀然變得銳利,聲音清冷:“你最好省一省,林先生。我不喜歡別人借着喜歡的名義随意侵犯幹擾別人的生活,請你推己及人地想一想。如果再這樣下去,我不只是不喜歡你,還會讨厭你。”
林易偉想插話,韓菁再次冷冷開口:“就算我奈何不了你,也總會有人替我奈何一下。小叔叔的話是正确的,請你最好和我保持距離。再見。”
七月底高中同學聚會,韓菁和沈炎一同出席。
俊男美女手牽手一起出現在包廂門口裏的時候,明媚四射地豔煞了一票的人。韓菁一襲收腰連衣裙,半個身子躲在沈炎身後,抿着唇只微笑不說話。沈炎與韓菁十指交叉,嘴角含笑,倒是十分落落大方。有人鼓掌叫好,還有人趕緊拿出手機狂拍照片,一時間熱鬧至極。
對于韓菁來說,其實高中聚會可有可無。只因為沈炎要來,她再推托便成了刻意。
嚴格來說,因為她從小與除去莫北之外的所有人都有意無意地保持距離,所以她在同學之間口碑尚算良好,但并沒有一個真正的知音閨蜜。
莫北以前曾委婉地暗示過她,韓菁當時頭也不擡:“我不需要。”
小時候因為有莫北在,她不覺得一個人有什麽不好。等到長大以後,安靜寡言就漸漸養成了習慣。
在同學聚會上,搞班內消化本就是被豪灌的對象,更何況沈炎領走的是韓菁。他面前的酒杯空了滿,滿了空,韓菁對此也無能為力。
高三時候的課代表搭檔中間拎着酒瓶捏着酒杯過來找韓菁,帶着笑容:“韓菁,咱倆好歹以前一起收過作業布置過任務,連着兩年也沒見着你,現在怎麽說也要一起喝一杯。你一我三,好吧?”
韓菁還沒有說話,沈炎就接過她的酒杯,一飲而下。
很快男生們就找到了另一個訣竅,于是敬酒攻勢伴随着叫好聲越發變本加厲。
等到聚會散去,沈炎已經醉得一塌糊塗。他兩個多小時裏幾乎沒怎麽吃東西,一直都是在喝酒。但好在他的腳步雖虛浮,但她的攙扶下還是可以走路。并且抿唇閉眼不多話,也不會像韓菁擔心的那樣耍酒瘋。
她頭一回覺得從會館到地下停車場的路程有這樣遠。好不容易把他弄到停車場,沈家的司機很快眼明地上前幫忙。韓菁抹了一把額頭上的細汗,說:“先去買點醒酒的東西。”
到了最近的藥店,司機下車去買醒酒藥。韓菁把杯子湊到沈炎的嘴邊,試圖讓他喝下。
她還從沒有照顧過真正酒醉後的人。莫北極少會喝醉,裝醉是他的強項,他總是可以在任何時候都保持清醒,即便喝得太難受,聚會離去時被照顧的那個人也總會是韓菁而不是他。
沈炎掀開眼皮,眼神不甚清明,定睛看到是她,還是把水一口口喝下。
但他的眉頭依舊淡淡地蹙着,讓韓菁不知怎麽辦才好。咬了一下唇,輕聲說:“我幫你拍拍背吧?”
沈炎難得還能聽懂她說的話,聲音極輕微地回答:“還不用。”
他一直定定地瞧着她,眼睛裏墨黑得就像深海漩渦一般,帶着明顯的暗流湧動,韓菁被他看得不自在,扭頭去看窗外藥店玻璃窗後面正在買藥的司機,沈炎卻在她腦後開了口:“韓菁。”
她回過頭,驀然就看到一張放大的臉龐。沈炎欺身上來,十指交叉握住她的兩只手,然後上半身的重量略略壓下,一個蜻蜓點水的吻就柔軟地印在她的嘴唇上。
他淺嘗辄止,并不深入,卻一直停留到司機回來。
此後的車程,韓菁全部靠在車窗上,側臉沖向車外度過。她長長的頭發垂下來,從沈炎的角度看過去,只可以看到她俏直的鼻尖,一點細膩嫩白的肌膚,以及一動不動的漂亮眼睫。
韓菁這個假期過得很簡單也很平靜。莫北和之前沒有變化,這是她從回國的第一天就得到的認知。依舊不動聲色,依舊溫柔縱容,依舊平和沉靜,一姿一容,都是行雲流水的一幅畫。
和以前的以前一樣,他再忙,也會盡量空出時間陪着她。去香港看一場馬賽,到海邊曬曬日光浴,再或者唱着雙簧騙騙江南哄哄吉祥和如意,這些都是他們以前以及現在經常做的事。而且因為少了韓冰也少了其他紅粉知己,莫北單獨為她挪出來的時間相較之前其實更加的多。
起初韓菁也十分平靜,心情甚至稱得上微微的愉快。但是随着時間推移,她卻隐隐地越來越煩躁,盡管和莫北待的時間比之前更多,話卻變得比之前更少。
轉眼四個月就快要過去,韓菁九月二十六日的機票,前一天下了連綿秋雨,從早上一直持續到晚飯時間,雨打芭蕉的聲音,以及蕭瑟的秋風,還有陰暗暗的天空,統統都讓她的脾氣越來越差。
韓菁突然無預兆地拒絕吃晚飯。并且不解釋原因,趴在床上一動不動,任憑外面管家女傭和莫北柔聲細語。
“菁菁,一頓晚飯不吃沒有關系。”莫北的聲音像是微微嘆息,“但是你已經很久很久都沒和我說過心裏話。如果你找到了更加合适傾訴的人,那也好。但我不希望你一直把事情憋在心裏,那樣對自己太殘酷。”
他的話音落了半分鐘,面前的房門突然打開,韓菁推開他,一個人抓着車鑰匙跑了出去。
她鑽進停在庭院裏的那輛跑車裏,甩上車門,引擎發動,車前燈打亮,在衆人還在愣神的空當就已經消失在視線裏。
莫北的眉心緊緊地蹙起來,抓起客廳茶幾上的另一把車鑰匙,外套也沒有來得及拿就迅速追了上去。
韓菁的車子直接開向郊外,且車速十分快。她把路口紅燈無視得讓莫北膽戰心驚,偏偏也只能跟着一起闖。
一路駛向高架橋,韓菁把車速調到最大限速,簡直可以稱作風馳電掣。莫北緊抿着唇,也調至最高檔,然後從左路超過去,接着開始慢慢減速,韓菁試圖左打方向盤反超,他的車子也跟着向左,她向右他也向右,韓菁不及他駕駛的技術,莫北最後終于迫使後面那輛紅色跑車漸漸慢慢下來停了車。
秋雨已停。莫北面無表情地下了車,把韓菁的車門打開。微微低下身,韓菁的手還握在方向盤上,坐姿依舊筆直,表情在車子裏晦暗難辨,莫北更加彎下腰,才聽到風聲裏混雜的低低抽噎聲。
他定住眼睛更仔細地辨認,才發現韓菁已經淚流滿面。
莫北把她從車子裏拽出來,韓菁的眼睛哭得模糊不清,嘴唇緊緊抿着,鼻尖紅透,狼狽得像是大雨過後凋零一地的花朵。
他一言不發地拿出手帕輕柔擦拭,韓菁突然激烈地甩開他的手,并且後退一大步:“不要你管!”
“不要我管,那想要誰管?”
“誰都可以,就是你不行!”
“為什麽?”
韓菁的頭發粘在臉上,牙關緊咬,狼狽不堪;她定定地看着他,片刻後用了最大的力氣清清楚楚喊出三個字:“我恨你!”
莫北眉目不動,眼神淡淡地:“哪裏恨我?”
韓菁哭得更加厲害,倔強地站在原地,看着遠方烏黑如墨的天空,卻不肯再說一句話。
兩個人靜默對站了良久。韓菁穿得單薄,因為太瘦,一對蝴蝶鎖骨凸出,單衫也顯得分外空空蕩蕩。莫北看着她的側臉,一時間有些怔忡,眼神愈發黝黑莫測,手指差一點要撫上她的臉頰,韓菁卻突然一動,重新鑽進了車子裏,啓動,倒車,轉彎,然後頭也不回地消失在他的視線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