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2)

婚的。”

“韓菁,你告訴我,用你的真心話告訴我,你究竟想沒想過要和我退婚?”

韓菁擡頭看他,沈炎眼眸深邃墨黑,帶着不容置疑的質詢。她張了張口,最終卻還是沒有說出口。重新低下了頭。

“還是想過吧。”沈炎彎了彎唇角,無聲而笑,“我問過你,如果莫北來搶婚,你會怎麽辦。我的直覺還是很準,是不是?”

韓菁有些愣怔地看着他,不知道說什麽才好。她幾乎把嘴唇咬破,最後小聲說:“我說過了,不會跟他回去。”

沈炎輕輕籲出一口氣:“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讓你設想一下,結了婚以後呢,你打算怎麽辦?你以前滿心滿意都是你能跟他在一起,現在他終于如你所願說了這樣的話,你卻又不要了,反而要跟我結婚。你說你要跟我結婚,我心裏很高興,可是高興之後呢?我摸不準你的想法,我又很擔心。”

韓菁仰起臉,裏面滿滿的迷茫,好半天才聚焦,仿佛是求救地看着他。沈炎別過眼,輕聲說:“韓菁,你自己做決定。這兩天我都會呆在公司裏,不會回家。韓菁,我給你三天時間考慮。三天以後如果你決定要退婚,我不會不同意。但是如果你仍舊答應要和我結婚,那以後就不準再想着他。”

他頓了一下,說:“你要想好。”

韓菁一個人在偌大的宅子中呆了三天,沒有任何事打擾到她的“考慮”。她從小到大只讓別人為難過,從沒有想過自己也會處理這樣為難的事。每天除了吃睡之外就是在發愣,想得頭都開始痛。

中間莫北又來過兩次,她拒絕見他。他那張好看到極致的面孔對她而言無異一種咒語,只要清淺地笑一笑,她的心理防線就功虧一篑。

她想起她小時候,一次下學後回家,走進庭院中,莫北正半蹲着逗弄一只陌生又可愛的薩摩耶。

他擡頭看見她,微微笑了一下,順手掐過最近一株植物上的一朵紫花,低下頭把花梗塞到小狗的嘴裏,然後拍拍它的腦袋,又指了指韓菁,拽住它的耳朵說了兩句什麽。很快短腿小狗就沖過來,在她面前一個急剎車,耳朵豎得很直,尾巴搖得很歡快,叼着花束,眼睛黑黑圓圓地望着她。

韓菁忍不住彎起眼,蹲下身把花束接到手裏,順便把小狗抱在懷裏,摸了摸它柔軟溫暖的皮毛。莫北洗了手走過來,撥了撥她的頭發,在她的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笑着說:“喜不喜歡?你給它取個名字?”

韓菁仰臉看他:“就叫莫北好不好?”

“可以。”莫北面不改色地點頭,“等改天我再買只鳥,就叫韓菁,你說好不好?”

她用指甲去掐他的手臂,想了想說:“那就叫如意好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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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北笑着又揉了揉她的發頂:“你喜歡就好。冷不冷?我們回屋。”

回憶太重,從未褪色,每一次都仿佛歷歷在目,好像剛剛發生過一般。她摸一摸臉頰,甚至就好像那裏還有莫北手心的溫度。

想來終此一生,她都無法真正放卻。

可她卻也明白,沈炎那些毫無保留的行為。他的細致體貼與恰到好處的沉默。這座房子在最初住進來的時候本來還很空,然而短短半年裏,沈炎就已經置辦得滿滿當當,幾乎全部都按照她的喜好布置,妥帖得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讓人感到舒适的細節。

那一次沈炎求婚,無疑是一箭三雕。別致創意不必說;如果她點頭,杯子的寓意兌現,戒指代替杯子繼續履行承諾;如果她不答應,那他的杯子也碎掉,他把禮物幹幹淨淨地收回去,不會留給她任何念想。

沈炎是個幹脆果決的人。

(三)

三天後,沈炎回來,韓菁已經把行李整理好。其實她除了證件和手機以外也沒有什麽必須要拿走的。沈炎坐在沙發上,看她拎着一個輕巧的手袋下了樓梯,沒有說話。

他的面孔一半隐在陰影中,濃密的睫毛遮住眼底表情沉寂淡然,很好地藏起所有情緒。

韓菁站在樓梯最後一個臺階上,握緊手袋輕聲說:“……我下午兩點的航班。”

沈炎“嗯”了一聲,淡聲說:“和莫北一起?”

“不是。我自己回去。”

沈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後扭過臉,整個人都隐在了暗處,淡淡地說:“一路平安。我叫司機送你去機場。”

“不用了。我自己打車過去就可以。”

沈炎堅持:“我讓司機送你去機場。”

韓菁沒有勇氣去看他。她走出客廳,沈炎跟着一起走出去。兩人等着司機把車子緩緩開過來,韓菁深吸了一口氣,轉過身,終于望向他,輕聲說:“……對不起。”

沈炎別開眼,抿着唇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他嗓音低沉地開口:“以前我總是認為是我做得不夠好的緣故。後來我發現,即使我做得再好,只要莫北還活着,或者假如他甚至是死去,你也不會肯把眼睛從他身上移開一丁點。我知道你曾經試圖掙脫過,否則你不會答應我當初的告白。我也以為我有了機會,但我到頭來還是發現什麽都是白費。”

韓菁沒有辦法回答他。

他說得都對。

歲月的力量無法估計。二十多年的相處,即便是水滴亦石穿,更何況她那些日積月累過的執念。

有些事有些人,早已經牢牢銘刻住,從最頂層到最底端,每一寸記憶裏都滲透着痕跡。時間只能讓越來越多的想念在不可遏制的一次次回憶裏沉澱,不管之前是悲還是喜,都已經成為不可磨滅的烙印,除不去也撫不平。

刻意保存的東西,總是先失去。刻意想要做到的事,常常做不到。她是個再倔強不過的人,亦難以做到。

大概韓菁的一句道歉根本彌補不了沈炎心情不佳的百分之一。他說完那段話後就一直冷着臉,容顏像是一塊完美的冷玉,一句話都沒有再說。

等到韓菁上了車,引擎發動,他卻敲了敲車窗,看着她把窗戶降下來,他的聲音依舊淡淡地:“我很想最後給你留一個比較好的印象。可惜我不是聖人,沒辦法看着你離開還能笑出來。”

他直起身來,雙手插在風衣口袋裏,整個人看上去越發筆直挺拔,頭發在風中微微吹動,他的聲音沉穩:“再見,韓菁。”

韓菁回了T市,出了機場卻沒有立即回別墅,而是直接又打車去了火車站,随便買了一張最近的車票,然後便漫無目的地上了車。

她在上車前,在附近的銀行取了足夠支撐一個月花費的現金。又把手機關機,拒絕任何人聯系。她現在心煩意亂,不想說話不想動也不想被任何人碰,帶着這樣的心理上火車無疑很難熬,韓菁中途果然忍無可忍,旅途還沒走完她就下了車。

這裏離T市已經不算近,莫北如果要找她,至少也要花費一些時間。而等他找到這裏來的時候,她估計已經離開又去了別的城市。

韓菁歷來注重享受,雖然是随便挑選出的城市,但她的衣食住行都務必要做得精益求精。她也沒有理財觀念,于是手裏的現金還沒到半個月就花完,只好再次去自助取款機取款,然後再次帶着現金去另一個城市。

如此過了兩個月,已經到了暮春時分,莫北還是沒有找到她。

如果她沒有從新加坡回來,那今天應該是她和沈炎結婚的時間。精挑細選慎而重之選出來的日期,新娘卻不告而別。她無從得知,她這樣一去不回,沈炎該怎麽對全家交代。她一直任性,卻不代表她不會愧疚。她欠了沈炎那麽多,小到那副至今沒有完全畫好的素描,大到今天這場缺席新娘的婚禮,已經多得數不清。

大概以後也沒有再能償還的機會。

想到這些,連購物都沒了興趣。韓菁早早回了酒店,下計程車的時候才發現手袋裏的錢包不翼而飛。

她一時愣住。把手袋翻來覆去倒騰了兩遍,還是沒有發現錢包的蹤影。韓菁脊背一涼,所幸口袋中還有幾張零錢,匆匆付完款回到酒店,重重坐到床上,又把手袋倒騰了幾遍,終于認清了被偷的事實,忍不住捂住眼睛一聲長嘆。

她的手袋完好無損,大概小偷的手直接從開口處伸進去,準确地把她的錢包夾出來,再混入人群溜掉。萬幸的是銀行卡和身份證并沒有放在一處,而現金也所剩無幾,她的損失并不算大。

然而她一旦挂失銀行卡,就意味着要暴露自己的行蹤。以莫北的能力,想要順藤摸瓜找到她簡直易如反掌。

只是韓菁沒有想到莫北會來得這樣快。她在挂失的兩個小時後就有人站在她的酒店房間前規律地敲門,輕敲兩聲,停頓兩秒,再輕敲兩聲。

韓菁透過貓眼看過去,莫北站在門外,微微側着頭,斂起眉眼,雙手抱臂,修長手指在手肘處一下下敲點。她屏住呼吸不動,他突然擡起頭,目光透過貓眼像是直視到她的眼睛裏,讓韓菁立時繃直了身體。

他的聲音不大,但足夠她聽清楚:“菁菁,開門。”

韓菁沒有動。

“錢包都丢了,我如果不在,你明天還有沒有錢吃飯?嗯?”

韓菁皺起眉頭,筆直地站在門口,還是沒有動。

莫北微微歪頭,思索了一下,眼睛裏忽而溫柔滿溢:“你一個人跑出來已經兩個月了啊。昨天我給你定做的婚紗都做好了,你想什麽時候回去呢?”

這一次韓菁終于不情願地開了門。堵在門口冷冷地看着他:“什麽婚紗。”

莫北嘴角含笑地看着她:“純白色的婚紗。還有漂亮的簪花和鞋子。你一定會很喜歡。”

韓菁的口氣還是很冷:“如果我不喜歡呢?”

“喜不喜歡總要回去才知道,是不是?”莫北上前一步,松松環住她,見沒有反對,緊了緊手臂,拉着她一起進屋關門。

她被他安置在腿上,他的手指攏過她的頭發,韓菁不動,還是眉眼清冷,兩秒鐘之後掙紮着要脫離他的懷抱。莫北一把撈緊她,把她又重新固定回懷中,韓菁又掙紮,再失敗,這一次放棄,再開口時沒有半點軟化:“你怎麽找到這兒來的?”

莫北很仔細地瞧着她:“江南來這裏開會,他那兩天就住在這家酒店裏,早餐的時候見過你一面,只是你沒有看到他。”

“那你是什麽時候來這兒的?”

“他給我打電話,我立刻就過來了。已經住了一個多星期了,就在你樓下的樓下。”

“你怎麽知道我的錢包丢了?”

“你的銀行卡挂失,不是錢包丢了是什麽?”

韓菁面無表情,眼睛望向一邊,半晌之後話說出口,硬邦邦地:“我不想看到你。”

“可我想看到你。”莫北握住她的手,一根一根親吻,他的嘴唇溫軟,就像是綿長的絲線,觸感一直綿延到她的心尖上。莫北再次緊了緊懷抱,嘆了口氣,柔聲說,“我很想念你。”

韓菁看起來還是不為所動。

“這次不問我來這裏要做什麽了?”

韓菁嘗試着動了動,還是沒能掙脫他。她踹他一腳,反倒被他連雙腿也一并收攏住。她終于被迫放棄,冷着臉說:“我管你來做什麽,和我都沒關系。”

莫北輕輕地笑,不再答話。嘴唇一點一點觸碰她的眼睛,讓她不得不閉上眼。他的嘴唇和他的脾氣一樣溫柔,蜻蜓點水一樣,亦泛起層層漣漪。

這個親吻持續的時間那麽久,久到韓菁都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自己從內到外都在融化。就像是一杯熱牛奶裏的巧克力粉,一點一點相互融為一體。于是粉末不再是粉末,牛奶也化成了絲滑醇厚的可可色。再難分離。

韓菁一夜難以成眠。第二天清晨的時候才後知後覺地發覺出一個問題,驚得幾乎要跳起來。又被莫北一把按住肩膀,他的手指柔韌靈活,等在她的領口處系完一個漂亮的蝴蝶結,才緩聲問:“怎麽了?”

韓菁盯着他:“你昨天晚上說婚紗,什麽婚紗?怎麽會有婚紗?我什麽時候同意……你,你娶我了?”

她說到最後從脖子到耳根都變成了粉紅色。莫北笑笑:“我把你從沈炎的手裏搶過來,讓你丢了一個婚禮,總得再賠償一個是不是?”

他的目光溫柔,攬過她的腰肢,收斂笑意,看着她慢慢開口:“那麽你呢,菁菁,你想不想嫁給我?”

韓菁望着他的眼睛,那裏面汪洋恣肆,幾乎要将她淹沒。她的眼淚又要沒出息地湧上來,急眨了幾下眼睛,把濕意逼回去,別過臉,慢騰騰地,細不可聞地說:“那你求求我。”

莫北“唔”了一下,微微歪頭想了想,片刻後扶住她的肩膀,一字一句,認真地說:“菁菁,我的公主,我的明珠,我的靈魂,求求你嫁給我,可以不可以?”

韓菁的臉在那一剎那“騰”地燒成火紅色。

韓菁與莫北的相處漸漸回到了從前。但又比以前增加了一些東西。那天她和莫北一起窩在家中看電影,她枕在莫北的腿上,突然間回過味來,很快就想到了幾個不問不快的問題。

她的手撐在莫北的腿上,探身俯視着他那張很英俊的面孔,問了一個十分惡俗但幾乎每個戀愛中的女孩都想要知道的問題:“你究竟是什麽時候開始對我真正喜歡上的?”

莫北的眼睛眨了一下,一時沒回答。

韓菁向前逼近了一點,莫北不動聲色地往後退。韓菁繼續逼近,一直讓他退到沙發背,兩人額頭挨着額頭,眼睛貼着眼睛,她繼續問:“你既然很早就開始了,為什麽不是你先開口講?還要讓江南打前鋒?”

“……”

“如果我不和沈炎結婚,你是不是就準備一直都不說?”

“……”

這些都屬于說真話必死無疑說假話死必無疑的問題。莫北自然也知道,所以他最終還是一個字都沒回答。

三個月後,夏日的陽光燦爛,別墅裏的鮮花盛開遍地,層層疊疊的花瓣争先恐後肆意舒展,幾乎要将枝桠壓斷。

韓菁穿着白色的婚紗,長長的曳地裙擺浪漫讓人遐想,每一處都堪稱完美。香槟色的鞋子露出一角,上面的珍珠無聲宣揚着美麗和寵愛。韓菁手握捧花,纖秀睫毛長長,笑容明媚,唇瓣彎起,就像是一朵嬌豔的玫瑰花。

莫北掐住她的腰肢,他微微偏着頭,眉眼間都是溫柔笑意。她摟住他的脖子,仰起臉就可以看到他,而未來的每一天也都可以如今天這般看到他,親近他。

以後,幸福會一直持續下去。

-------正文完------

莫北番外

唯一變數

“韓菁說她有男朋友了,叫沈炎。”

那天江南向他轉述韓菁的話,語氣雖平淡,眼睛卻漏出想把他剖成兩半研究個透的意味來。他面色不變,扶過茶盞微抿一口,放下,才淡淡地說:“菁菁成年了,這很正常。”

江南笑得有幾分意味深長:“我說莫大公子,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一不鎮定的時候,就會想拿起杯子喝水喝酒喝茶?”

“……”

那天他自然矢口否認。類似的暗示從韓菁十歲起到現在,江南不知已經調侃過多少次,他在這種事上都否認成了習慣。可卻在晚上回家的時候失了态,拐進小區的時候,他将車子紮紮實實地撞到了道旁的欄杆上。

撞上去的時候,他滿腦子想的都是韓菁的小時候。

韓菁那個時候很愛粘着他,總是喜歡等他傍晚回家後跑過來,雙臂一伸要他抱着舉高,隔上一段時間還要在身高表旁量一量,然後托着下巴,一邊看自己烏龜爬一樣慢吞吞的身高一邊仿佛十足憂愁地嘆氣。

小孩子總是嫌棄自己長得慢。他不止一次看到韓菁掰着指頭算年紀的模樣。可對于他來說,親眼看她長大的這麽些年,卻覺得時光不會再快的了。

仿佛只是一錯眼的時間,她就已經從他手裏小心翼翼抱着的一個粉團長成了他肩膀一樣高的姑娘,出落得美麗又傲慢,舉手投足間都有着一點他平時禮儀舉止的影子。

他覺得欣慰,驕傲,還有一點自己都難以形容的情感。而除此之外,長大的韓菁還稍微讓他産生了一種無從下手的無力之感。

韓菁一向寡言,眼珠看到的腦裏轉到的都比嘴裏說出的要多很多,這在她小時候不是什麽大問題。那時她毫無保留地信任他,遇到困難和喜歡的事都會告訴他,即便有時候有點小秘密,眼神也總是會把她出賣得一覽無餘。

可長大後的韓菁開始喜歡低頭垂眼睛,所有心事都藏在心底拒絕窺探,說話亦變得有些鋒芒。他自認眼光一向精準,對方的個性與心思,他往往只見一面,短短幾句話裏便能看透,卻漸漸拿捏不準韓菁的心思。

從十五歲起,他們漸漸有了分歧。韓菁莫名其妙發脾氣的次數越來越多,每次原因不盡相同,或者,根本沒有緣由。他認為是他多年來太過縱容的結果,按照心理醫生的建議,冷處理過一段時間,卻又每每心軟,在韓菁愈發強硬的回應抑或是決堤的眼淚下提早放棄。

他總是不忍心,想着這次作罷再次再說,因而竟愈發姑息。直到連江南都看不下去,一次打球的時候調侃他:“說句題外的,真不帶你這麽養小孩的。你看現在韓菁都讓你慣成什麽樣兒了?恨不能天天巴你身上,一天見不着臉就拉得老長。真虧你這種散漫成性的人也能忍下來。你難道就不覺得煩?”

那時他一杆漂亮的進洞,直起身把太陽鏡向上扶了扶,漫不經心地笑了笑:“不情願才叫忍耐。時間久了這都是習慣。根本談不上忍耐跟心煩。”

“可就算不說你,韓菁也都十七了吧?一個十七歲的姑娘,該懂的肯定都懂了,還天天這麽黏着你,你就覺得合适麽?我十七歲的時候早就被我家老頭兒扔出國了。你要是還想過為她以後做打算,現在就別再這麽慣。”

“那你說怎麽辦?”

“菁菁這小丫頭肯定什麽都懂,只不過在裝不懂。”江南似笑非笑,“姑娘大了就得有點獨立的樣子。她再這麽驕縱,以後誰敢娶她?不是家裏催你定下來麽,反正不過是遲早的事,那你現在不如就索性訂婚,看她能怎麽辦。”

他考慮了半個多月,最終采納了江南的建議。

他決定與韓冰訂婚。

将韓冰列為第一人選,是因為他能看清楚她對他的愛情裏摻雜了過多的利益需求。她對他表露心跡,而她身後的家族虎視眈眈地想要張開欲望之口。他相信,當把利益許諾得過多的時候,韓冰就可以摒棄愛情。而就算把愛情許諾得再唯美,她也不可能完全放棄利益。

這樣的女人,在任何時候都比純粹看重愛情的人容易擺平。

各取所需,成年人的規則游戲。

他陪着韓冰去選訂婚禮服。坐在那裏看着她從試衣間裏走出來的一剎那,想到的卻是韓菁小時候,有一次他給她從國外帶了條公主式的裙子回來,尺碼與款式都符合韓菁的審美,他坐在客廳裏等她試穿完,推開門,提着裙擺蹭到他面前,兩只眼睛烏溜溜地,裏面滿是依賴與信任,要他給她拽上背後的拉鏈。

他将這種略帶感傷的回憶看做正常。畢竟他們曾經那樣親密。他亦将自己在看到韓菁與沈炎略帶親密的舉止後那種淡淡不适感看做正常。他将這種感受解釋為不舍。畢竟或許以後再不能回到過去。

可他卻在一年多後的連續某幾夜,無預兆地做了同一個夢。夢裏的韓菁赤着腳,在草坪上快樂轉圈,長頭發在活潑陽光下烏黑發亮,她的笑容明麗輕盈,裙擺綻開,俨然一朵嬌豔玫瑰。

在夢裏,她跑到他跟前,堪堪停住,偷偷從下往上地望着他,帶着點腼腆的笑容,而後踮起腳尖,在他唇的中間,落下一個輕輕的吻。

他驟然清醒。

他從床上坐起來的那一刻,覺得心跳得不同往常。

他扶住床沿,低低緩了幾口氣,慢慢想起來韓菁十七歲醉酒的那個親吻。

那個時候他認為她不過是一時失誤,或者興起。從每個方面考慮,都認為應該把那一頁若無其事一般翻過去。如今再回想,也覺得那個時候的做法最為正确。

可他現在卻連續幾天夢見這樣一個親吻。

這一次他遲疑了更久的時間,繼而在一個多月後,答應了韓冰的結婚要求。

那時他尚且認為這才是最合适的方式。并未預估到這一步錯得有多離譜。

他始終認為,刻意去找的東西,總是找不到。萬物生長與消失,都有他的必然。未曾想過,情感這種東西,并非實體,在它露出苗頭的那一刻,就不該被忽略。

他眼睜睜看着韓菁出國,看着他們之間的關系越來越遠,接着連每日的例行通話都被取消,只能從江南那裏得知韓菁與沈炎越走越近。

理智上,他認為這一切都是應該,必然,他還認為自己能夠對這些事慢慢不介意。卻未料越來越介意。

他跟韓冰初次提出離婚,韓冰的臉色變了變,強笑:“莫北,你可知道,我們離婚帶來的影響?”

他語氣溫和:“如果現在離,之後我所有的財産都可以是你的。”

韓冰的語氣漸漸堅決:“我不想離婚。我不要你的財産。我只要你一個。”

他撚着手裏一串玉手镯,心想江南送的這一串淡粉顏色應是很襯韓菁的膚色,一邊漫不經心地笑笑:“不要說傻話。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我已經幫了韓家夠多。韓家伸過來的手也已經夠多。再不離婚,以後只會更糟糕。我以為結婚這段時間你早就想清楚你放棄的是什麽。我給你兩個月考慮時間。”

韓冰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冷笑:“莫北,別說得這樣冠冕堂皇。你要離婚究竟為的是什麽,你以為我不知道?”

他的眉峰微微一動,擡起眼來,仍然微笑得十分溫和,卻莫名地讓韓冰飽含涼意:“哦?那是為什麽,你說說看?”

那一天韓冰終究沒有說什麽。再後來,兩個月的期限到,她仍然不同意。

他花了幾個月的時間,布下一張網,将韓家籠得滴水不漏。讓韓家伸過來的觸手一點點幹涸枯萎。又花了幾個月的時間,将韓家連根拔起,片甲不留。

他做這些事的時候,沒有想到許多。他人私底下的談論,更一向如東風射馬耳,聽聽而已,不甚在意。

從他涉足生意場的那一刻起,他總是習慣追求完美,習慣精确計算到一分一毫。讓偏差都在可控範圍內,溫柔的話語下面包着冷硬的心腸,沒有人能夠改變已經決定了的意志,包括他自己。

卻在韓菁這裏屢屢破例。

盡管韓冰可控,在他結婚的那一刻,其實亦存了就這樣一直到老的念頭。

而他最終離婚。

他與韓菁一年多沒有通話。他明知這樣本是最好,卻遲遲難以說服自己。電話接通的那一剎那,他的聲音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發抖。

再後來,韓菁回國。他看着她與沈炎一前一後走出來,兩人步伐相諧,衣着相配,眉眼間亦有默契之感。

那一刻他面上不動聲色,心中早已翻過無數個念頭。

他将韓菁納入懷中,沈炎帶着點敵意喚他為“莫先生”的那一刻,他終于弄清楚自己的感受。

那一剎那驚濤駭浪。

原來,他竟是三十多年來,第一次嘗到嫉妒為何物。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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