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謝謝你帶我走。”

回去的路上,覃子姝突然雲淡風輕地來了這麽一句。

這句話,本該在十多年前就說出的,但是她那時候不夠成熟,也可能是叛逆使然,始終沒能說出這句感謝。

直到冀瑤去世,這句感謝爛在心裏,變質成了更深重的痛苦,最後幻化成荊棘,捆綁覃子姝,叫她也不得好死。

覃子姝眼眶又有點熱了,情緒上頭時,她又想起了一些別的痛苦事情。

“不客氣。”冀瑤大大咧咧地一擡胳膊,準備把覃子姝撈在懷裏,結果第一下沒撈着人,空手而歸。

她哪兒是那種樂意空手而歸的人啊,當場就探長胳膊重新去撈人……最後跟綁架似的,胳膊肘撈着覃子姝脖子把人夾到了腋下。

覃子姝:“……”

低迷的情緒氛圍突然就被這麽打破了,覃子姝一愣,不得不破涕而笑:“你呀。”

人順勢就這樣躺在了冀瑤腿上,冀瑤沒說什麽,車裏的婁娟和徐析言自動裝死。

冀瑤低下頭去看覃子姝,當初帶回來的野丫頭已經長成大人了,不僅完全看不出一點鄉土氣息,反而比娛樂圈任何一位明星都高級臉。

或許是因為她單薄冷淡的單眼皮吧。

冀瑤指尖輕撫過覃子姝的眼睑,認真地觀察着她。

她家兔崽子骨相很好,下颌線也超級流暢,很适合生活在電影鏡頭下,上鏡以後幾乎沒有任何死角,肌膚白.皙潤.澤,雖然眉毛和睫毛比常人淡一些,但這不是什麽大問題,對方的團隊會考慮好這些的。

指尖向下,冀瑤摸着她挺直的鼻梁,鼻背高度足夠,可以秒殺一大片小花。

覃子姝是直鼻,配合上起勢明顯的單眼皮,會有一種淩厲殺伐的氣質。

“姐姐你在幹什麽……”覃子姝低聲嘟囔了一句,被冀瑤弄得有些癢,她撒嬌似的表達不滿,“不給甜頭……”

冀瑤沒說什麽,只是掩住對方的眼睛,然後俯身低下了頭。

車裏,後座的婁娟和徐析言雙雙低下頭。

前排的司機默默降下駕駛位後面的隔板。

嗯。

冀瑤想,覃子姝的唇也是小巧的,和她人一樣觸感冰涼。

覃子姝冰冷的指尖漸漸收緊,勾住了冀瑤的袖口。

冀瑤虎口沿着覃子姝流暢的下颌線上滑,直到糅進對方發間,落到了耳後。

她食指輕撣對方耳骨,若有所思地撫.摸着,揉.弄着。

沉默之中,冀瑤輕輕換了下氣,抱着覃子姝往高擡了擡,緊接着又繼續俯下身。

這次的唇舌總算不是冰冷的了,冀瑤輕輕一舐,覃子姝就識相地松開唇齒,沉默又默契地和她親吻。

沒有任何理由,也不是情之所起,冀瑤突然就想親她。

就像那次在葵山遇險時,冀瑤也是毫無理由的,突然想帶小覃子姝走。

冀瑤每次去葵山福利院,總是不湊巧地來例假,那一次,她刻意把行程提前,挪開了那段遭殃的日子。

可是千算萬算沒有算到,她的例假居然提前來了。

“天氣不好,你別上山了。”冀瑤叮囑團隊裏的小助理,“等雨過後,再來吧,這麽大的暴雨,應該下不了多久。”

冀瑤挑了個陰天上葵山,結果剛一落腳,沒等團隊其他人跟上來,大雨就攔截住了她們會合。

冀瑤的東西,尤其是例假用品,也全在助理車上。

她這次走得急,這輛車上只帶了給孩子們的禮物,沒有帶其他東西。

葵山的山路崎岖陡峭,天氣狀況不是很好時,交通是非常不便的,比如此次下大雨,雨滴彙聚成涓涓細流,再從陡峭回環的山路漫下來時,會把土路沖得坑坑窪窪,車輛很難直接開上去。

“冀姐,那你怎麽辦啊。”小助理着急,“你一個人留在那裏,我們不放心。”

“不會出事的,放心吧,只不過一場大雨,天晴了就好了。”冀瑤沒多想,還有開玩笑的心情,她說,“我就呆在葵山福利院就好,萬一我真在這裏出了事,這裏的孩子反而會獲得更多的關注度,以後也不愁未來了。”

“不要說胡話。”

小助理一愣,在電話那頭聽到了一個冷淡的童聲,雖然是童聲,但是語氣确實命令式的。

小覃子姝看着面前正在通話的冀瑤,一臉的不開心:“不許說這種不好的話。”

冀瑤挂掉電話,掐了掐她臉蛋:“關心我?”

“才不是。”小覃子姝偏過臉,“就是随口一說。”

冀瑤抱着胳膊看着她。

小覃子姝在對方的注視下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就像個小大人一樣,勸說道:“有些不好的話不能說。”

冀瑤坐下來:“為什麽啊。”

“村裏的老者都說,你突然福至心靈的那句話,張口之後,如果是壞的,就很可能是守護靈的示警。”小覃子姝眼眸很深,盯着人看時,能把對方都裝進去,她淡淡道,“我運氣不好的時候,開口的玩笑話也能成真,當然,指的是壞事。”

冀瑤心頭一動,這麽小的孩子,到底經歷過什麽不好的事情,居然能說出這種話。

她今天是帶着特別的禮物來看小覃子姝的。

邁進對方房門的那一瞬間,外面恰好起了大雨。

冀瑤很少見過這麽大的雨,一開始還和小覃子姝站在房門前感慨了片刻,直到二十分鐘後,雨勢更大的時候,兩人才發現了不對。

雨——太大了。

而這裏是地勢不穩的半山腰,遇到如此大雨,是非常危險的。

葵山福利院也算是個危樓,本是要在半個月後移址的,誰也沒想到會遇到這麽一出大雨。

——這一場連天氣預報都沒預料到的災害。

在這種雨勢裏,冀瑤甚至都沒辦法打傘出去走一趟,她只能坐在小覃子姝房間裏等雨停下。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面色不約而同地凝重起來。

冀瑤手機突然響了幾下,她低頭掃了一眼——是氣象局緊急發布的災害預警。

冥冥之中,有什麽東西要來了。

冀瑤吸了一口涼氣,突然捂住了小腹——好痛。

例假提前來了,她又是那種來一次能疼掉半條命的體質。

所有的不湊巧都擠兌到了一起。

小覃子姝燒好了水,幫她裝好熱水袋:“抱着可能會好一點。”

“謝謝。”

冀瑤虛弱一笑,抱緊了陳舊的熱水袋,她把手機放到一邊,最後看了一眼,發現居然沒信號了。

小覃子姝見怪不怪:“山上的電線杆可能倒了幾根。”

話音剛落,兩人便聽到外面有人扯着嗓子喊:“停電了!”

一種不妙的預感蔓延上心頭,冀瑤嘴唇發白,無聲地注視着窗外。

雨太大了,甚至都看不清遠山。

冀瑤靠着牆,笑了:“這可太不巧了。”

小覃子姝看了她一眼,用她的原話奉勸道:“牆根冷,別貼着牆睡。”

“哈哈哈哈哈哈。”面色蒼白的冀瑤被逗樂了,笑了一會兒,臉色總算有了點兒血氣,她幼稚地彎下腰抱緊熱水袋,“我!就!不!”

小覃子姝:“……反正肚子疼的是你。”

“我不管,我就喜歡牆根的這股潮氣。”冀瑤學着小覃子姝說話的腔調,故意道,“肚子疼怎麽啦,誰還沒個肚子疼時候啊。”

小覃子姝懶得搭理她。

片刻後,小覃子姝突然站起來,拿着剪刀去拆了冀瑤送她的禮物。

禮物包裝繁複,當然不是因為精致……恰恰是因為主人有點笨手笨腳,裹了好幾層包裝紙,最後可能被氣炸毛了,膠帶纏在了一起,被主人亂七八糟地綁了個禮帶完事兒。

小覃子姝沉默片刻,偏頭看她。冀瑤閉着眼養神,沒注意到對方的目光。

小覃子姝知道,這是冀瑤自己包的,因為其他小孩收到的禮物包裝都精致得千篇一律,只有冀瑤親手包,才會有這種效果。

也是心意。

小覃子姝留戀地摸了好幾次包裝,說不感動是假的。

對方是盛紅的大明星,她只是個福利院裏沒人要的孩子,對方卻肯親手包禮物贈與她,不止如此,小覃子姝更受感觸的是,冀瑤願意放下世俗的身段來傾聽自己,和自己溝通聊天。

也不覺得自己的觀點幼稚嗎。

曾經只會出現在電視上的大明星就在眼前,哪怕疼得面色蒼白,也還是會和自己以平等的身份聊天談心開玩笑。

小覃子姝心裏突然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外面大雨滂沱,裏面的人心神巨震。

她拆開了禮物,整個人都愣住了——這個東西,她在電視上見過。

新聞采訪裏,冀瑤一邊回答品牌方的問答,一邊認真地給一個小雕像上色。

那個小雕像本身很出名,規格大小一掌就能攏住,就像那種昂貴又精致的手辦,材料還很特殊。

只是沒有上色。

當然,上色材料也是市面上買不到的。

總而言之,非常寶貴。

再經過冀瑤的手,那份意義就更不一樣了。

采訪結束時,主持人提出留下雕像,讓冀瑤在底座上簽個名,然後抽獎送給粉絲。

冀瑤捧着精心描摹過的小雕像,托起下巴遺憾道:“啊——這樣啊,我以為是要送給我的。”

主持人被逗笑了,連忙解釋:“這是送給粉絲的福利呀。”

主辦方在攝像機後面面面相觑,低聲讨論起來。

冀瑤還是有點不舍,她半開玩笑道:“那我可以黑幕嗎?我也是自己粉絲!”

衆人失笑。

彈幕裏,粉絲連連哄着她:

“留給姐姐!她開心就好!”

“我們無所謂,反正也是做分母的!”

“這個獎品不一定能到粉絲手裏,估計是被主辦方搶走,不如留給姐姐!”

……

冀瑤最後留下了小雕像,她在鏡頭前面解釋了一下:“這次的配色并不是很常規,讓我想到了一個同樣不走常規路的人,所以想要留下來,送給她玩。”

衆粉絲沸騰,紛紛猜測那人是誰。

配色确實大膽奇詭,因為天馬行空,所以給人一種格外自由舒适的感覺。

小覃子姝親手拿到禮物時,也是這樣想着的。

冀瑤,她是真把自己當成人看的,一個獨特,獨立的靈魂,而不是毫無價值的貧寒孩子。

小覃子姝翻轉小雕像,果然,底座上,沒有對方的簽字。

簽了字,便是她作為明星居高臨下地給予。

不簽,這便是滿腔的心意。

小覃子姝握緊小雕像,心說,這份心意,她接住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