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窗外的雨更大了。

大到模糊了視線,蒼翠的青山被雨幕塗成了大塊的色彩,像是沒有化開的油彩畫。

冀瑤捂着熱水袋,心事重重地看着外面。

突然,不遠處“轟隆”一聲巨響。

——葵山福利院後面的山體開始塌了。

“怕死嗎?”小覃子姝手裏把玩着小雕像,靠着門看她,“外面情況似乎不太妙啊。”

冀瑤回答她:“不怕。”

盡管她是大明星,有着數不清的財産和榮譽,也絲毫沒有一點對死亡的畏懼。

“你呢。”冀瑤瞧着她坦然的模樣,心說到底還是小孩子,面對這種危急情況還能開得出玩笑,“怕死嗎?”

怕死嗎?

這個問題,小覃子姝不止想過一次,結果自然是不怕的。

小覃子姝:“只要不是太疼,我從來都不怕。”

不怕,活着也是湊合,如果老天要收,她也不掙紮,順勢跟着走就是了。

倒是你……

舍得自己擁有的那麽多東西嗎?

冀瑤注意到她的視線,莞爾一笑:“我也無所謂,如果真的死在這裏,肯定會震驚全民,什麽記者啊新聞媒體啊,都會來刨個根問個底,那麽這裏的小孩将來肯定衣食無憂。都有一個好的家庭和去處。”

小覃子姝被這個答案震驚到了,她停下手裏的動作,呆呆地注視着冀瑤。

這個人,真的和其他大人不一樣。

沉默片刻,小覃子姝自言自語:“以前聽村裏的老人們講故事時說,遇到這種暴雨洪水山體滑坡什麽的災害,被帶走時不會太痛苦,山體滑坡的話睡一覺就無知無覺地去了,洪水的話,被卷走的時候很快就沒有意識了,再運氣好的話遇到一個石頭什麽的,很快就離開了。”

冀瑤淺笑着回答她:“那也不錯。”

“世間死法千千萬,大多比活着都痛苦。”小覃子姝給她講故事,“比如隔壁村的王大嬸,上吊死了一半被人救下來,從此見人就說——可別選上吊這個死法,被活着都難受。”

冀瑤張了張嘴,沒有說什麽。

小覃子姝:“同樣的道理,換湯不換藥,還有其他死法,就不列舉了。”

外面雨勢還是那麽大,水位也漲了起來。

一個大人一個小孩在屋裏讨論死法,氣氛格外清奇。

“後悔嗎?”小覃子姝又問她,“來了之後後悔嗎。”

冀瑤擡頭:“不後悔,如果我不來,這裏的孩子不一定能全部被救出去”

小覃子姝發笑:“好自信哈哈哈。”

“如果我在這裏……”冀瑤閉上眼,複又轉為清明,“她們無論如何也會想辦法救出我,只有救援力量來得夠快,葵山福利院的傷亡人數就可以大大減少。”

她的價值尚在,那些人無論如何也不會讓她死在這裏。

樞紐一樣的關鍵人物,就算将來會被當成棄子,也不該是現在。

小覃子姝點點頭:“今天你來到這裏,雖是你的不幸,但卻是我們所有人的榮幸。”

“幸與不幸一中和,不就可以平平安安了嗎。”冀瑤朝她眨眨眼,“信不信這次我們都能活下來。”

小覃子姝凡事不往好處想,她滿臉寫着不信,但是在看到虛弱的冀瑤後,又改了口:“信。”

信你能平平安安。

……至于我,就不一定了。

屋外開始喧鬧,有人淌着水來到了這裏,是福利院的教導員們,他們平時住的地方比孩子們低,因此在水勢漲起來的時候,被迫帶着雨具往更高處轉移。

小覃子姝抱着胳膊看着窗外的他們。

方才看到人影的時候,水勢還在她們小.腿處,等到靠近的時候,已經可以淹到膝.蓋以上了。

冀瑤打開了房門,一群人擁擠了進來。

“是山洪!”一個教導員說,“我們葵山福利院本來位置就不好,一旦遇到這種事兒,是首要受災的地方。”

這個冀瑤知道,她第一天來這裏考察的時候,就有專家告訴她,這裏的位置又偏又危險,得趁早移址。

移址的事情需要走很多流程,最快再過半個月就能開始着手。

誰能想到,偏偏在這個時候出了事兒呢。

衆人臉色都不好,大家是愁的,冀瑤是疼的。

她來例假的時候格外疼,這還是最嚴重的第一天,疼痛感泛起來的時候,她後背都無法挺直,很想找個暖和地方蜷縮起來。

現下當然是不可能了。

今天葵山的幾位領導人下山去開會了,自己來的時候也沒有通知他們,團隊裏其他工作人員也沒來得及上山,現下所有的大人只有這些教導員和她一人。

“把所有孩子都集中起來,不要讓大家亂跑。”冀瑤唇色發白,還是堅持着站穩了,“耐心等待救援,救援的人很快就會來了。”

所幸這裏的孩子不算多,因為窮山僻壤,所以加起來不到五十人。

有冀瑤在,所以很快地安撫下了人心。

所有人看向她的眼神都寫滿了“希望”。

畢竟是個大明星,她團隊裏的人肯定會全力以赴地呼叫救援,只有她在,她們便能最快地等到救援力量。

小覃子姝給冀瑤的熱水袋換了新的燙水。

“謝謝。”冀瑤朝她一笑,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臉頰。

小覃子姝這次沒有躲,反而擡手握住了冀瑤的指尖。

她的手指纖長冰冷,沒有一點薄繭,肌理細膩得很,小覃子姝沒摸過這麽尊貴的手,還有點怔愣。

與此同時,冀瑤也愣住了,她默默看着對方,沒想到小覃子姝居然會握着她的手。

她自然而然地把這種情緒理解為了“害怕”,心一軟,反手再次握緊對方的手。

直到她們屋子被淹,被迫往樓上走的時候,這雙握緊的手還沒有送開。

小覃子姝沒有帶任何東西,她只把那個小雕像裝在了衣兜裏。

雨勢較小的時候,她們已經被迫轉移到了屋頂。

好在那時候也等來了救生小艇。

“讓孩子們先走。”冀瑤故作輕松,照顧着孩子們先上了小艇,“反正雨勢也不大了,我們大人再等等吧。”

她話音剛落,發現福利院的幾位教導員不知什麽時候已經上了小艇。

冀瑤:“……”

小艇上幾個孩子突然哭了起來,教導員們擠出一個假笑:“孩子們不聽話,我們幾個得管着點兒。”

冀瑤沒說什麽,人都上去了,總不能強行拉下來吧,她擠了擠發梢的水,繼續數着孩子們人數配合救援。

“覃子姝。”冀瑤忙亂中突然發現小覃子姝還沒有上去,她吓了一跳,過來問,“我剛剛不是已經叫你……”

小覃子姝站在雨裏:“沒事,我等着你一起走。”

“不需要你等,傻孩子。”冀瑤摸摸她腦袋,俯身小聲說,“你快走吧,等下雨勢不一定還是這樣,萬一再下起來,下一批救援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來。”

小覃子姝倒是沒想這麽多,她一愣,出神地看着冀瑤。

冀瑤耳語:“就當我的一點私心,你先走,好不好。”

一點私心……

怎麽不用在自己身上呢?

這點私心,說明兩人的要好,但是小覃子姝還是沒有接受,因為冀瑤在這裏,她哪兒也不想去,除非親眼看着對方先離開。

“不要。”小覃子姝說,“你先走,或者我和你一起走。”

冀瑤倔不過她,只能暫且先留下她,同時祈禱再不要下大雨了。

十分鐘後。

雨突然大了,救援中斷。

冀瑤:“……”

還不如不祈禱。

這一大,還真就再沒小下來。

可是她們已經到了葵山福利院最高的屋頂上,再沒有地方可去了。

救生的小艇還是堅持往此處派,途中被洪水沖失了方向,本該足夠的小艇只能勉強拉幾個孩子先走。

冀瑤疼得厲害,話都說不出來了,最後的時候,她二話不說抱起小覃子姝,說什麽也要把對方塞到救生艇上。

“快超重了。”救生艇上,有人看着冀瑤說,“不舒服嗎,先離開吧,下一個救生艇馬上也就要到了。”

冀瑤擡頭和他對視,認出了這不是正規救援力量——是她團隊裏的人派來的。

如果是這樣,那麽下一個救生艇可不一定“馬上到”。

正規救援力量會考慮雨勢和危險程度,但是她的人不一樣,那些人哪怕以命換命,也要把她冀瑤給救下去。

冀瑤嘆了口氣:“讓孩子先走。”

她今天一旦離開,留下來的孩子必死無疑。

“走!”冀瑤轉身不去看他們了,“告訴他們,我就在這兒等着,除非把孩子們都救下去。”

幾輪救援過後,最後留下來的,只有冀瑤和小覃子姝。

小覃子姝其實是可以走的,但是最後的船上只能勉強載一個孩子,她拒絕了那些人,理由是臨近超重比較危險,她要等下一批。

下一批永遠不知道什麽時候到。

但是因為冀瑤在這裏,救援力量玩命地往過派。

可是雨又大了啊。

冀瑤和小覃子姝腳下逐漸淌了水,她們倆只能往靠近山的地方先走。

不是不怕山體突然來個滑坡,而是如果再站在原地,兩人就要被洪水帶走了。

進了洪道,估計人就沒了,不如賭一把,往山那邊走,運氣好的話,攀附在樹枝上,還能多茍一茍。

這次,天無絕人之路,小覃子姝帶着冀瑤找到了一棵古樹,這樹比較獨樹一幟,是在山崖上橫空長出來的。

小覃子姝看着冀瑤臉色發白,整個人都快沒知覺了,連忙同她講話試圖讓對方保持清醒:“你知道這棵樹為什麽這樣長嗎?”

冀瑤:“為什麽?”

“這樣長還沒有早早被砍……”小覃子姝咬咬牙,說瞎話道,“是為了故意在今天等我們啊,橫着長,除了讓人坐着避難,還能幹什麽?”

冀瑤被她逗樂了,同她坐到了橫空的樹幹上。

小覃子姝擔憂地看着山崖——只要山崖長時間被泡在雨裏,土質一酥,這顆古樹就會拔根落入水中,她們倆也懸了。

這真是拿着命與老天爺進行一場豪賭。

時間寶貴,雨勢沒有要停的意思。

這一次,很長時間再沒有救生艇突破千難萬險來到她們身邊。

小覃子姝看着冀瑤意識漸漸模糊,連忙抱住她肩膀:“醒醒,千萬被睡,再堅持一下。”

小小的動作牽動了衣兜,兜裏的小雕像滑落到了腳下的洪水裏。

小覃子姝呆呆地望着腳下。

冀瑤清醒片刻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副景象——小覃子姝收起所有表情,魂好像都跟着方才掉的東西走了一樣,出神地望着腳下,眼裏沒有一絲的希望。

很難不讓人懷疑,對方先前開玩笑時說的都是真的。

——不怕。

——活着也是湊合。

——如果老天要收,也不想掙紮,順勢跟着走就是了。

——洪水啊,被帶走時也不痛的。

這一下,冀瑤反正是吓清醒了。

“別看腳下。”她顫抖着抱住小覃子姝腦袋,“看我,看着我好嗎。”

離魂的人被一叫,下意識地遵循對方的指示。

小覃子姝擡起麻木的眼,怔怔地與她對望。

她真好看啊,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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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推一下這本——放在文案比被鎖的倒黴蛋兒預收。

《錯把反派當主角的下場》

明憶姝穿書那會兒正在發燒,系統發布任務時她沒聽太清,只記得要幫助主角,而主角是自己的一位恩人。

第二天,退燒醒來,她面前坐了位不茍言笑的女人。正是當朝宰相姜瓊華,也是在她流離失所時收養她的人,明憶姝認準了對方,自此都無條件站在姜瓊華那邊。

姜丞相滅.人.滿門,她說這是應該的。

姜丞相殘.害.忠良,她說那是忠良的命。

世人咬牙切齒地痛罵她們,明憶姝頑固地一遍遍強調姜丞相她是好人。

都說當朝宰相姜瓊華心狠手辣,可是所有人都知道,這位殺神看向明憶姝的眼裏全是溫情。

一次醉酒,明憶姝酒後吐真言,抓着姜瓊華袖子說了很多。

姜瓊華一顆心冷了下去——她認錯人了。她說的那位,早被自己滅掉了。

後來,得知真相的明憶姝吓壞了,連夜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一開門,大雪裏站了一人,正是來堵門的姜瓊華。

姜瓊華淡淡地為她披好大氅,耳語道:"留下來,我便既往不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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