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規矩人

陸非池從衙門回來時天色已擦黑,進府便問道:“二公子呢?”

下人遲疑片刻,道:“昨日二公子同紅昭公子在私宅過夜,現下還沒回來,差人去問過,說是吃醉了酒,沒起來。”

陸非池眉頭一皺,“胡鬧。”

他又問:“陸雲川呢?”

那人這次回得快:“咱們的人盯着呢,昨日夜半策馬在城中跑到天明,今日未出門,禁軍那頭也告了假。”

陸非池眉頭皺得更緊。

他對陸雲川了解頗多,畢竟父親便是生死仇敵,他們又是兩家的嫡子,自小陸非池便聽說過他這個堂弟,原以為是個血脈肮髒的廢物,誰料近幾年卻屢立戰功,悍将威名從陵西傳到了邑京來。

哪怕陸雲川自從入京後所行所為屢屢桀骜不馴離經叛道,他也從未放下戒心,絲毫不敢輕視這個自小便知道的對手。

沉默半晌,陸非池吩咐道:“告訴二公子,陸雲川沒那麽簡單,早些抽身,小心把自己玩進去。”

待那人應下退去後,陸非池進了書房,沉穩平靜剎那變成了陰鸷與濃濃的忌憚。

“陸、雲、川。”

陸非池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語氣很輕,冷聲喃喃道:“我倒要瞧瞧,你還能裝到幾時……”

恰至掌燈時,陸雲川穿着緋色官袍,大搖大擺地到了宮門前,面上還染着倦怠與不耐,滿臉的兇。

郁良中眼看着就要出宮回府去,結果迎面撞上了陸雲川,只覺着走來的不是頂頭上司,是比麻袋還大的麻煩。

郁良中迎上去,将到口的祖宗倆字兒咽了回去,說:“大人!您…您怎麽這時候來了?”

陸雲川眼皮一掀,兇氣畢顯:“進宮來保護陛下啊。”

他撚着腰間的魚符晃了晃,擡腳便往宮內走,還沒等郁良中去攔,陸雲川便輕描淡寫地掃過去一眼,唇微勾起:“郁佥事,記檔房上給我添一筆,免得壞了規矩。”

郁良中心說您還知道規矩呢,最後還是規規矩矩地應了。

陸雲川到麒華殿門口,守在門外的內侍換了個,年紀不大,是個面容清秀卻蒼白的少年,見禮時輕輕抽了口氣,臉色稍微扭曲了下,随即又迅速收斂,說:“長公主殿下親自來送了藥,剛走不久,陛下服藥後便說要睡下,吩咐奴婢在外頭守着就是了。”

陸雲川默不作聲地聽着,他已想起來了,這人是那日受刑十三內監之一,只不過那日一直縮在角落,不出聲也不起眼,可陸雲川何等敏銳,認出他後臉色驟然一冷,假意戲谑實則冷嘲道:“小公公,傷還沒好吧?這就出來當值了?”

小內監跪伏着,溫馴道:“伺候陛下,應當的。”

“命挺大啊。”陸雲川擺了擺手,“滾吧。”

當日是殺雞儆猴,震懾四方,事後那些太監受刑沒死,陸雲川發怒也是因禁軍陽奉陰違,眼下目的達到,自然也就無意揪着個小太監不放。

“奴婢命賤,多謝大人饒命之恩!”小內監如蒙大赦,連忙叩首,“奴婢白檀,就在院子裏,大人有事吩咐就是!”

陸雲川沒将他放在心上,堂而皇之進了陛下寝宮。

層疊床幔中伸出了只纖瘦瓷白的手,繼而露出個小腦袋往外探,漂亮鳳眼眨啊眨啊的,帶着些許迷茫啞聲問道:“陸哥哥——?”

陸雲川解下刀,毫不意外本該睡下的小皇帝還醒着,笑着睨了眼他:“怎麽知道是我?”

明挽昭小臉蒼白,還覆着層冷汗,眼眶留餘紅,笑容幹淨,還存着幾分驕傲:“阿昭聽到的啊!”

還真是赤子心性。

“嗯,阿昭很厲害。”陸雲川誇了句,卻謹慎地沒坐在龍榻上,而是拖着椅子坐在一邊兒。

陸雲川昨夜跑了半宿的馬,邑京的街巷不比草原,千裏雪再快的速度也施展不開,陸雲川憋屈的很,便又想起了這只籠中的小金絲雀,小皇帝痛得睡不着卻自己悄悄忍着的小模樣實在可憐。

于是一時興起,便想來瞧瞧他

但真到了這兒,同明挽昭大眼瞪小眼,陸雲川又發現他其實什麽都做不了。

明挽昭精神比前日更差,眼底印着小片青色,襯得他愈發的羸弱,惹人憐愛。

陸雲川問:“痛得睡不着?”

明挽昭蔫嗒嗒的,猶豫了下,才點了點頭。

陸雲川緘默片刻,說:“長公主殿下來看望您,為何不告訴她?”

明挽昭懵懂道:“不能告訴姐姐的。”

“為什麽不能?”陸雲川耐着性子問。

“小叔說的。”明挽昭乖乖說,“不能告訴姐姐!姐姐知道了就會擔心阿昭,會不高興!”

之後陸雲川再問,明挽昭來來回回還是那句話——小叔說的。陸雲川看出來明挽昭對齊雁行幾乎是言聽計從,還沒等他想出個所以然,便聽見明挽昭小聲問:“陸哥哥,烏尺寒還能給我摸摸嗎?”

陸雲川:“……”

下回進宮,不能帶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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