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秘辛
陸雲川入京并非是走投無路,自那年邑京來人逼死他娘後,陸雲川便早晚會來邑京走這一遭。
不過是時機問題。
世事難料,陸佐賢想拿他當質子脅迫陵西,焉知他這顆棋不是殺招?
将來往密函看了遍,其中也有暗探查到的秘辛,正瞧着,目光忽而頓了頓。
“這是什麽?”
他将手裏拿着封密函,上面記得是齊雁行:安乾二年二月初,告病在府半月,實往江東宓城,因由不知。
安乾三年……
安乾四年……
……
最後一次則是建元四年,正是今年。他入京時已是二月末,二月初時,齊雁行離開邑京,去了江東。
自安乾二年開始,他便雷打不動地往江東跑。
陸佐賢也盯緊了江東。
江東現下沒有節度使,即便是大梁國土,說不好聽的也算是個沒主的地兒,以至于四分五裂,主要便是這塊好地誰都想要,彼此僵持着,原本有聞氏坐鎮,但聞湛死後,竟尋不出個能鎮住四方的節度使來。
陸雲川沉默良久,竟覺得酒意都散了不少。
昱北與陵西交好,齊家沒女兒,他姐姐便自願嫁去昱北,婚期都已定了,那是安喜逼死他娘的第二年,安乾十二年,赤奴部忽而發難,勢如破竹,昱北老将齊恒澤同次子遭伏擊,死在了赤奴部的戈壁灘,屍身勒頸懸在枯木上。
昱北尚在戰時,分不出人去尋屍。那日父親帶兵去昱北馳援,陸子鳶沒跟着,而是孤身策馬出去,她在荒涼戈壁尋了整整一夜後,一個人拖着兩具血肉模糊不成型的屍體回了昱北。
她與齊成濟不曾完婚,算不得齊家人,卻在發喪當日披麻戴孝,一路扶棺。
旁人只說陵西為同昱北交好而做樣子,可陸雲川是見過他姐姐與齊成濟在一起的,齊成濟溫雅,性子也柔和,他也從未見過黑寡婦似的陸子鳶露出小女兒情态,嬌蠻明媚。
他們明明那麽相愛。
從那以後,陸雲川再沒見陸子鳶穿過黑色外的衣服。
她悄悄将齊成濟的靈位,供在了自己屋裏。
誰說年少不懂情,陸子鳶這一生,也就一個齊成濟了。
齊恒澤的長子齊朝策坐鎮昱北,還是他爹陸廣岚去鎮的場子,那年齊朝策也才不到弱冠的年紀,聽說原本想将齊雁行這個二叔找回去,可齊雁行不肯。
他寧願将昱北交給年少的侄子,也非要守在邑京。
陸雲川問:“齊雁行去哪了?查不着?”
江舟遲疑片刻,說:“他動作隐蔽,京中都沒幾個察覺的,不過他既然敢一走就是半月,內閣應當知情。”
然而還是由他去了。
陸雲川一時也摸不透,內閣眼睜睜瞧着齊雁行一年跑一次江東,雷打不動地跑了十九年,江東到底有什麽?
他不願懷疑昱北,畢竟有陸子鳶和齊成濟的情分在,可又不得不提防。陸雲川猶豫良久,只說:“查下去,邑京到江東一路途徑數城,不可能半點風聲都不留。”
“是。”江舟應下。
陸雲川又說:“煅烏尺寒的烏鐵陵西還剩下不少吧?”
江舟沒反應過來,愣了下才答道:“對,給您和大小姐煅了烏尺寒和戮淵後,還剩了些,料子不夠煅刀,大人都收入庫了。”
“行,遞個信回去,把那料子送來。”陸雲川說着,眼神又飄向了鳥籠裏的兩小團。
江舟迅速側身擋住鳥籠,面色古怪。
主子一向不喜歡這些毛絨綿軟的小東西,怎麽今兒非要盯着他的寶貝小珍珠鳥?
陸雲川誠懇道:“這鳥,挺好看。”
江舟快要笑不出來了:“……多謝公——”
子還沒說出口,便被陸雲川打斷:“還有空養鳥,想來是不大忙。”
江舟:“……”
……
陸雲川提着兩只珍珠鳥走了。
江舟趴在案上裝死。
目睹一切的夥計憐憫地,“頭兒,要不明日再去給你買兩只來?”
江舟有氣無力地擺擺手,生無可戀道:“你不懂,再買也不是那兩只鳥了。”
夥計:“……”不知道的還以為主子搶了你媳婦兒。
江舟忽然又坐起來,咬牙切齒地一拍桌子:“準備紙筆!”
夥計茫然:“啊?”
江舟陰恻恻地笑出聲,摩拳擦掌:“我這就告訴大人和大小姐!公子在邑京逛窯子!”
夥計肅然起敬,将紙筆備好後,忖量着該給頭兒買點元寶香燭紙錢了。
——
陸府。
陸臨羨癱在椅子上沒個正形,聽他哥絮叨了半日,眼睛驀地睜大,坐起身驚詫道:“他把楊健給打了?”
片刻,又樂了,“也對,連安喜他都敢動,沒宰了楊健都是輕的,不過他這麽大張旗鼓在衙門就揍了指揮使,少不得麻煩吧?”
陸非池譏诮:“你以為他和你一樣蠢?”
陸臨羨一聽就不幹了,嘟囔道:“他就是兇了點,有什麽腦子?連我都知道當衆揍了楊健給人落下話柄!”
“話柄又如何?”陸非池一嗤,“他是在給自己立威呢。”
陸臨羨茫然問道:“立威?”
“不錯。”陸非池說,“都道他陸雲川進了邑京,便是虎落平陽任人欺,冊左骁衛,冠了個天下十四衛的名頭,可代價卻是再離不得邑京,回不得故土,便是有陵西撐腰,這迢迢路遠,陸雲川若是個窩囊的,有人使了絆子他也得忍着。”
如此一來,連手底下的人都不服他這個左都尉,他在邑京才當真是寸步難行。譬如郁良中,一個小小佥事,便敢對他陽奉陰違,對着安喜左右逢源。
陸非池瞥了眼仍舊雲裏霧裏的弟弟,嘆道:“他如此驕狂,先拿安喜和楊健開刀立威,至少眼下他穩住了禦林軍左府的心,獨木不成林,他陸雲川再如何悍然,邑京也沒有他的陵西軍府,他想收攬人心,靠仁慈隐忍可沒用,他越是狂,禦林左府的心就越穩,何況陵西他爹還活着,齊雁行又有心提拔他,說不準蘇家也要來插一腳,即便是真要罰他陸雲川,也是輕拿輕放罷了。”
陸臨羨懵了,不由問道:“那哥,你幹嘛還讓楊健去招惹他?”
陸非池斂下眼,笑而不語。
若是陸雲川真窩着只求活命,那反倒不好辦,就是要他桀骜不馴,就是他要難以掌控,他越是這樣鋒芒畢露,根基漸深——
便越是惹人忌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