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無罪

下了早朝後,宮道上來往的多數是宮人與巡查禁軍,雖是春日,天卻還涼,楊深直挺挺地跪在宮道的磚石上,他一介書生,自然是跪得辛苦,還不到一個時辰,膝蓋就已經硌得又疼又麻,臉色也蒼白的吓人。

他這一跪,自然惹得過往之人竊竊私語,其中多數是對陸雲川的譴責。

“有北疆人的血脈,就是粗野蠻橫。”

“可不是嗎,聽說當年,就是楊指揮使和安公公去處死那北疆女的。”

“這種人還能帶兵打仗?說不定那日就把陵西送給北疆了吧!”

“誰知道呢,還好把他召回京都了,若是真做了戍邊将軍,咱們哪還有什麽安穩日子可過?”

宮道上忽然響起兩聲輕弱又溫柔的鳥鳴,走在前面的兩個上了年紀的太監回頭,陸雲川正提着鳥籠子站在楊深前面,瞧着他們兩個,笑得滲人。

兩人面色剎那慘白。

陸雲川素來不是能吃悶虧的性子,他容貌本就俊美得張狂淩厲,冷着臉時更讓人心驚肉跳,說成是兇神惡煞也不為過。

他先是走到兩個內審面前,笑着說:“安喜都老老實實給爺滾回府去了,你們兩個倒是膽子大。”

兩人都弱篩糠,當即跪地求饒:“陸大人,奴婢知錯!奴婢知錯!”

陸雲川默不作聲瞧着兩人砰砰磕頭,直到地上見了紅,這才冷聲道:“滾吧。”

兩人如蒙大赦,跌跌撞撞地跑了。

陸雲川勾着鳥籠轉回身,居高臨下地瞧着那已經快堅持不住了的書生。

“哈。”楊深也臉色蒼白,嘶啞地笑了聲,嘲弄道:“身體裏流着北疆血的雜種。”

陸雲川也跟着笑,唇微動了動,說出兩個字:“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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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深一愣,怒道:“你說什麽?”

“我說你廢物。”陸雲川好心重複了一句,不給他說話的機會,自顧自道:“你真有能耐,就該來同我打一架,好給你那個廢物爹報仇,而不是——”

他眼神輕蔑,頓了頓,繼續說:“柔柔弱弱地跪在這兒,求別人做主。”

陸雲川還看他這幅跪會兒便要暈的書生架勢,一時也覺得索然無味,不予廢物争高下,于是轉身就走。

楊深被他的輕視刺到了,奈何跪久了頭暈,結果遲了些許,剛想要開口,便發現陸雲川都已經走遠了,氣得眼眶都紅了,一時沒跪穩,跌坐在了地上,歇斯底裏地在後面罵道:“雜種!你不是梁人!你娘是北疆狗的女兒,你們母子都是喪家之犬!何敢在我大梁耍威風!”

“她死了又如何?憑什麽要人給她償命?!她活該!她死在大梁,都髒了大梁的國土!”

他罵了幾句嗓子便快說不出話了,坐在地上幹咳,咳了個昏天暗地,卻驀地被一道陰影籠罩在了其中。

楊深擡頭,陸雲川正提着鳥籠子站在他面前,眼底像是深淵般無盡,卻又從容不迫。

對比之下,他便顯得更難堪了。

陸雲川眼裏帶着明晃晃的蔑視和嫌惡,嗤嘲:“你見過她麽?”

楊深一愣。

陸雲川便自己答道:“是了,莫說我母親,你連北疆人都沒見過一個吧?”

楊深問:“你什麽意思?”

陸雲川笑了,“你是讀書人,我便同你講道理。兩國交戰,将士們領了軍令行事,無論是大梁或是北疆,即便不提将士,百姓也是無辜的,難道北疆的百姓就活該死了?有朝一日我大梁攻入北疆國土,莫非要将北疆百姓盡數殺了不成?”

楊深啞然無語。

陸雲川又說:“我娘不是皇室後嗣,也不是文臣将領,只不過是個普通百姓,現在你來告訴我,她犯了什麽要以命相抵的罪?”

楊深吸了口氣,狠狠道:“她是北疆人,北疆人踏進大梁的國土,就該死!”

“行走大梁與北疆的行商不在少數。”陸雲川漠然地說,“每一個都該死?”

楊深在他咄咄逼問下冷汗都冒出來了,臉色更白了幾分,幹裂嘴唇翕動了幾下,沒說出話來。

陸雲川原本還有一肚子的話想堵他,最終只說了一句:“讀了這麽久的聖賢書,豈不知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說完他再次轉身,這次沒再回來。

殊不知他剛走沒多久,楊深就在宮道上跪暈過去了。

——

自天子傷後便宿在麒華殿,安喜數日不曾進宮,內侍府人心惶惶,再沒人敢對差事不盡心,陸雲川再來麒華殿時,小太監們都安分了許多,明挽昭正在用膳。

灼傷不易好,且越往後幾日越痛得厲害,明挽昭仍下不了床,用膳便在榻上置了張小幾,擺着幾道清淡精致的菜式。

見着陸雲川提鳥籠進來時,明挽昭雙眸一亮,脆生生喚道:“陸哥哥!”

“嗯。”陸雲川應他一聲,覺着這聲還挺好聽。

他喉嚨好得快,這兩日已恢複了原本的音色,聲如碎玉,清潤悅耳。

芙蓉籠放在一旁,裏頭兩只小雀安安靜靜地擠在一起,又肥又圓的兩小團毛茸茸。陸雲川指了指,說:“珍珠鳥,陛下笑納?”

他說完,瞧見明挽昭茫然了片刻,問道:“珍珠鳥?”

陸雲川蹙眉。

這反應太過平淡,莫非是不喜歡?

恰至此刻,芙蓉籠內傳出聲溫柔清亮的啾聲。

明挽昭這才愣愣地瞧向了芙蓉鳥籠。

陸雲川忽然便明白了是怎麽回事,驟然屏息,旋即面露懊惱。

小皇帝看不清東西。

他以為鳥雀都是尋常物,自然不會有人不識得,不過這對格外可愛,便想着送這連殿門都極少踏出的小孩叫他高興高興,卻忘了,小皇帝看不清。

他恐怕還未看清過鳥,自然也不知籠子裏的鳥長什麽樣,哪裏還分得清可愛不可愛。

若非方才珍珠鳥叫了一聲,明挽昭或許還不會注意到籠中的鳥,在他眼裏,檐下麻雀與這籠中的珍珠鳥,無甚分別。

陸雲川緘默下來,卻聽見小皇帝溫溫柔柔且帶着幾分驚奇地說:“是珍珠鳥在叫麽?很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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