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聖人愚

陸雲川早就懷疑明挽昭在逐漸恢複,前些日子還瞧不清籠中的珍珠鳥,現下卻能瞧得見蝴蝶,便更 證實了猜測。

蝶在屋中橫沖直撞了半天,飛出窗的剎那,明挽昭驀地追了過去,望着蝶影說道:“飛走了。” 陸雲川解下刀,說:“博陛下一笑罷了,若是養着怕養不好。”

明挽昭唇邊勾起個淺淡的笑,輕聲道了句漂亮。

他其實只能瞧見一團模糊的紅。

陸雲川總是拿些宮外的東西來哄他,或是街邊的野花,或是小攤的擺件,明挽昭便一樣一樣地收進 小匣子,再與放木牌的箱子擱在一處。

蝴蝶雖飛走了,明挽昭還是認認真真将草籠放過去,起身時手臂磕到了櫃角,臉頰便驀地蒼白。

陸雲川見他站在原地半晌沒動,走過去便瞧見小皇帝面色發白的模樣,蹙眉問道:“這是怎麽了?”

明挽昭方才服了藥,現下輕碰都覺得痛,尖銳櫃角無異于剜骨削肉的利刃,他緩了片刻,才輕聲

說,“沒事。”

陸雲川盯着他,晈字緩慢地重複:“沒事?”

他冷下臉時硬朗俊美的眉眼皆是不怒自威的煞氣,戾目蘊兇,猶如鷹隼。

明挽昭像是畏懼般垂下眼,懵懵懂懂地小聲:“你要兇我麽?”

“我要......”陸雲川一時失語,哭笑不得,于是捏起小皇帝柔軟臉頰,兇狠道,“對,就是要兇你,怎

麽?”

明挽昭認命似的嘆了口氣,有些稚氣,又像是故作老成,肅然地搖了搖頭:“我是皇帝,不可以兇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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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雲川挑眉。

又見這小皇帝歪頭思索了須臾一般,又溫吞吞地說:“你可以。”

像是萬般無奈之下的妥協。

陸雲川喲了聲,“我可以?”   “嗯。”明挽昭被捏的很痛,卻像是若無其事般,擡袖指了指那堆宮外的小玩意兒說,“陸哥哥總是 送東西來,就可以兇我。”

陸雲川拿他沒轍,松了手,又用指尖點了點明挽昭的額頭,笑斥道:“我瞧陛下機靈得很,賬算得明

白。”

明挽昭癡癡地笑,卻依舊是眉目如畫。

小皇帝似仍有許多秘密,陸雲川是真覺得他沒有那麽傻,至少不像外界傳聞目不識丁人畜不分的 傻。

“今夜還要聽書? ”陸雲川勾着明挽昭的肩,帶人回桌邊。可他太高大,勾肩搭背也成了擁着一般的 姿勢。

明挽昭雙眼不便,明容晝默的書墨中都摻了樹膠,幹涸時便會稍稍凸起,輕撫過去,便知寫的是什 麽了。

但還是不如陸雲川讀給他聽方便。

明挽昭乖乖點頭,說:“要的。”

陸雲川便與他共坐桌前,借着燭光翻開書頁,緩緩道:“鸷鳥将擊,卑飛斂翼;猛獸将搏,弭耳俯

伏……”

他聲音低沉柔緩,晈字間便鋪就一紙山河,卻又忽而頓住。

陸雲川瞧着這書上的字句,又似笑非笑瞧了眼滿面認真的明挽昭,輕緩地吐出後半句來:“聖人将 動,必有愚色。”

明挽昭像是沒聽出他的調笑和意有所指來,像一盞涼透了的茶,平靜寂然。

他哪裏是什麽聖人,不過是個誰都能利用的無情之人。

明挽昭自嘲,又不免惡劣地想着。

是啊,那又怎樣?他的命定了,逃不掉,任誰與他有了牽扯,邑京這座城的鎖鏈便會穿心透骨,彼 此命運交錯糾纏,誰也走不了。

陸雲川從宮中離開已是次日,昨夜他讀了半宿的書才哄睡了明挽昭,剛出宮道游謹便迎上來問

道:“公子,回府?”   “去吃口飯再說。”陸雲川嗓子有些啞。

游謹素來沉默少言,少年時便老成持重,整日也憋不出一句話來,此刻還是忍不住問道:“公子所行 究竟為何?”

陸雲川瞥他,“什麽為何?”

游謹斟酌着說:“屬下本不該置喙,可公子待陛下似乎與旁人不同?”

“待天子怎能同旁人一般? ”陸雲川答得理直氣壯,足下步履生風,走得飛快。

游謹哽住。

他是自小養在榮肅公府的給陸雲川做親衛的,自然知曉這位小主子張狂桀骜的性子,甚至偶爾會為 此膽戰心驚,生怕陸雲川玩脫了将自己坑進去。

但日久天長,游謹便知陸雲川雖看似桀骜莽撞,實則比誰都小心謹慎。

邑京朝堂若是渾水,那如今的皇室便是死水,他想不通陸雲川如此精明,為何要一腳踩進去。

游謹望着陸雲川殺風獵獵的背影,在心底嘆了口氣。

入京是為複仇,可真是為夫人報了仇後,公子還能從邑京泥潭中抽身麽?

街邊面攤,人聲嘈雜,陸雲川和游謹官袍未褪,坐着吃面。

陸雲川沒那些講究,和北疆人打起仗來冰天雪地啃過石頭似的餅,在街邊面攤也能混個飽,一碗面 剛要見底,便有衣着普通無甚出奇的人自身邊擦肩而過,陸雲川聽見一道極輕的聲音,随即驀地頓住了 須臾,眼神也随之暗了下來。

游謹沒聽清,卻似有所覺,放下筷子說:“江舟的人?”

陸雲川嗦完最後一口面,将空碗和筷子一并放下,說:不妨事,陸臨羨在刑部碰了冷釘子,現下鬧 到內閣去了。”

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陸臨羨那日必然是動了殺心,誰能想到藥下在了他陸雲川杯中,遭人追殺的 反倒成了自己。

如此一來,便是外人來瞧,這局棋陸雲川也必定是不幹淨的。

游謹憂心忡忡,“公子帶走了妗如,只怕留下把柄。”

“把柄? ”陸雲川擦了擦嘴,問道:“什麽把柄?我于此案中也是苦主啊。”   游謹遲疑:“難保這盆髒水不會扣到咱們頭上。”

陸雲川便笑,慢悠悠道:“證據昵?”

游謹一愣。

陸雲川像是沒心沒肺般,掏出銅錢往桌上一放,啪嗒出聲,“沒證據的事兒,也不能冤枉本分人不 是?”

游謹還沒應是,陸雲川便已起身走了,還不忘喚他,“刑部今日也該有說法了,走,去內閣看看熱

鬧。”

游謹:“……”

時常因主子心大而格外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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