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所求

守門的獄卒晚間換人值守,齊雁行早已打點妥當,見他帶着個渾身裹着純白鬥篷的人也不問,只壓 低了聲說:“總督怕是得等些時候,陸指揮使前腳走,刑大人後腳就帶人來審,現下都在裏頭昵。”

齊雁行猶豫須臾,回首瞧了眼明挽昭,見他輕輕颔首,便道:“那就等。”

獄卒應下,帶着兩人進休息的地方等着。

一等便是一個多時辰,過了子時,刑烨才帶着人匆匆離去,獄卒便悄無聲息地帶着齊雁行和那瞧不 清容貌的人進了牢房,打開門後便知趣兒地出去守着了。

安喜趴在地上滿身都是血,囚服都瞧不出原本的顏色來,枯白的發凝着血塊,他聽見牢門被打開的 聲音,費力地擡眸看去,便瞧見一身月白站在他面前的年輕天子,驀地愣住。

明挽昭走得很慢,一步一步地進了牢房,蹲在安喜身前,柔柔地說:“皇伯伯死在你手裏,父皇也死 在你手裏,朕不想重蹈覆轍,故而......老千歲,可不要怪朕。”

他眼底翻湧着的戾色與瘋狂與柔和語氣截然不同,又瘋又冷,像純白花葉之上生出的血色脈絡般叫 人心膽具顫。

安喜歷經酷刑,四肢都以怪異的弧度癱軟着,連翻個身都做不到,維持着被人丢回牢房的姿勢,卻 在面對明挽昭時畏懼地試圖瑟縮。

他眼裏盡是懼色。

早在被陸氏放棄的那日,安喜就知道他不會有什麽好下場,卻也沒料到那一日就這樣快,整日的折 磨下來,他并非一心求死,反倒更怕死。

若是能活,誰不想活?安喜怯懦了,甚至不敢對明挽昭硬氣地說出一句:要殺便殺。

明挽昭瞧出他的畏縮與恐懼,笑得愈發歡欣,“安公公,你身上也無甚地方容我下手,這雙招子卻是 不錯。”

安喜尖聲說:“明挽昭!”

明挽昭輕笑出了聲,從袖中掏出了一支袖箭,箭頭尖銳泛着冷冽的烏色,鋒利尖銳的箭尖裹挾冷風 狠狠刺向安喜睜大的眸,剎那慘叫與鮮血一并逬射。

明挽昭将袖箭拔出來,進濺的血液落到了純白的披風上,他渾然不覺,又對準了安喜的另一只眼, 輕輕地說:“放心,這箭淬了鸩毒,不會疼太久的。”

安喜啞着嗓子慌不成句:“不......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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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角流下的血已有紫黑色,這箭上的毒,正是他曾經端給明容晝毒酒中的毒,因果循環,終是報 應到了自己身上。

陸雲川趕到麒華殿時,只有個白檀守在殿門外。

“陛下呢?”陸雲川沉聲。

白檀跪地行禮,答話:“秉大人,陛下留話,一切等他回來再說。”

陸雲川聽了都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笑,颔首便站在院中,“成,那我就在這兒等。”

這一等,就等到了後半夜去。

明挽昭的兜帽披風沾血,過了宮門便解下叫齊雁行丢了,他白衣不染塵,腰間配鑲着珊瑚珠的短 刀,甫一進門,便瞧見伫立在院中的高大身影,月色落他眉睫,沉冷凝視便顯得更為漠然。

明挽昭忽地駐足,沖他冁然笑道:“怎麽在這兒等?進去坐吧。”

陸雲川這回是真被氣笑了。

那小皇帝踏着月色歸來,身上幹幹淨淨的,腰間還配着他送的短刀,開口就熟稔地與他像是老友摯 交般,倒是不見外。

“拿着我送你的刀。”陸雲川指尖往他腰間一點,聲懶散中帶幾分诘問,“幹什麽去了?”

明挽昭極淡地笑了笑,矜貴地往前走,與他擦肩而過的瞬間,輕聲笑,“刀,不就是殺人用的麽?還 能做什麽?”

陸雲川褐色的眸剎那蘊起沉暗的郁色,猛地回身攥住那人纖細白皙的腕,入手微涼,像是握了截 玉。

“那刀金貴着,可不是送陛下殺人用的。”

陸雲川字句清晰地說,他感覺自己像是被冒犯了領地的雄獸。

他自以為與明挽昭親近,走到了他身邊,自以為被這天真單純的小皇帝接納,到頭來,他不過也只 是一把用來殺人的刀罷了。

明挽昭任他攥着,靜默了須臾,才回過頭,滿眸都是笑,輕柔道:“陸哥哥,你倒是生什麽氣昵?”

陸雲川被這一聲陸哥哥喚得喉間驀地幹渴,全無緣由。

然而那小皇帝只是笑,開口都輕輕緩緩,用平日溫軟的語調輕聲,“是生阿昭的氣了?”

陸雲川冷笑:“臣不敢。”

明挽昭便斂眸瞧自己被攥紅了的腕,笑說,“宮中就是如此,一磚一瓦都藏着殺機,陸哥哥,父皇服 了斷子藥威脅陸氏,明氏便只剩我一個皇子,他用性命布下的這場局,我必須贏。”

他瞧着陸雲川,眉目如畫,不見戾氣,“我沒有退路,可你有。”

陸雲川只覺得他在用無比平靜地語氣,說着自己已經定好的命,聽不出究竟是釋然還是認命。

明挽昭稍稍施力,将腕抽了回來,攏袖的模樣端莊得很,他溫聲細語地說:“刀在我手中,自然就要 由我,刀若在旁人手中,我便是想用也無計可施。”

“你倒是有理。”陸雲川松了手,嗅着了小皇帝身上淡淡的佛香,若是不知他從獄中來,恐怕還當這 人是去禮佛了,“陛下聰慧,竟連臣也诓了進去。”

“謬贊了,保命的本事。”明挽昭瞧着他,面上笑,“情非得已罷了,你入京來也是有所求,安喜雖 是動手的那個,可該死的,卻不只是他。”

“陸哥哥,何必要這樣動怒,你我所求并無不同。”

陸雲川眯眸,他今夜見到了與往日都不同的明挽昭,仍是那副足以勾人魂魄的容貌,褪去稚嫩後, 即便是殺了人,仍像是琉璃般幹淨的少年。他緩緩說:”陛下又怎知我所求?”

明挽昭忽然便不說話了。

他需要盟友,他向陸雲川抛出了橄榄枝,但陸雲川顯然覺得不夠。

他目光銳利猶如鷹隼,在這沉默的對畤中,明挽昭虛攥了下指節,空落落的。

明挽昭緘默半晌,他應是知道陸雲川想要什麽的,良久良久,他才輕輕地說:“待邑京平定,我放你 回陵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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