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奢求
年輕天子幹幹淨淨地站在那,顯得乖巧又純良,見葉梓安不說話,柔緩道:“吓着公子了?”
葉梓安淩亂地瞧了眼神色如常的陸雲川,勉強定了定心神,行禮道:“草民見過陛下,不曾吓着,就 是......陛下同傳聞中,不大一樣。”
“不必多禮。”明挽昭平易近人道,又笑說,“不是個傻子麽?”
葉梓安抿起嘴,也不知該答是還是不是,哪個都不好聽。
明挽昭也不為難他,面上帶笑,“不妨事,葉公子舟車勞頓,麒華殿中備好了偏殿,留京這段時日, 若是不願出宮去,便留在宮中休息。”
“多謝陛下。”葉梓安笑,“我去我哥那住就行,陛下今日可要施針...? ”
明挽昭斂下眼,輕聲:“葉公子舟車勞頓,不如先去偏殿歇一歇,晚間再施針。”
葉梓安還處于陛下不是個傻子的震驚中,他覺得自己需要時間平複,于是颔首行禮,轉身便去偏殿 歇着了。
明挽昭瞧了眼陸雲川,疏離有禮地說:“今日也勞煩你了,小叔冗事纏身走不開,旁人朕又信不過, 便只得勞你走這一趟。”
陸雲川仿佛被卡住了喉嚨似的,一句話也說不出,原本的關懷詢問全被他的冷漠給堵了回去。
幾月的時日,那日站在夜色中喚陸哥哥的明挽昭,如今卻要對他君臣相待了。
他凝視半晌,說:“那日.你沒用斬月。”
明挽昭像是沒聽懂,“什麽?”
“殺安喜的那日。”陸雲川緩聲,直視着那雙烏潤的眸,“安喜是被細長銳物刺穿雙目,中毒而亡, 你沒用斬月。”
明挽昭笑盈盈地瞧他,輕聲細語地說:“好哥哥,刀在我手裏,你怎麽還盯着呢?”
陸雲川眼神驟然暗了,舌尖抵了抵上颚,這年輕陛下聲又輕又柔,落在他耳畔像輕羽般拂過,着實 勾人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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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盯刀。”陸雲川目不轉睛地瞧着他,眼神湧上隐晦的兇色。
他怎能生成這幅勾人心魂的模樣?比起陵西春日時,草原開遍野的花還要勾人。
可明挽昭仍舊乖順溫柔地瞧着他,一雙鳳眸盈滿潤色,像是根本不明白陸雲川眼底暗色意味着什 麽,輕聲說:“那盯什麽?”
陸雲川好歹在勾欄瓦舍混了大半年,褐眸稍稍眯起,“觀景啊。”
殿中地龍燒得正暖,許是因此,天子病容染了幾分薄紅,柔聲說:“見過山河萬裏,這四方天地,有 何好觀的?”
陸雲川往前逼近了兩步,仗着身形高大,将小皇帝籠在自己的影中,垂額笑說:“方寸之間亦有絕色 啊,陛下。”
明挽昭仰起臉瞧他,“臣不可淩駕于君之上,陸卿該跪下說話。”
陸雲川不為所動,伸手輕撚他一縷發,捏在指間,附耳壓低了聲:“扯着臣同塌而眠時卻不論君臣之 別了,陛下,當真是天威難測啊。”
“皆是君恩。”明挽昭笑,瞧着無動于衷,實則掌心已沁出了薄汗。
太近了,他嗅到了陸雲川身上曠野的氣息。
陸雲川也覺着薄汗濕了裏衣,卻不在乎,只用盯着獵物般的眼神鎖住豔色逼人的天子。
“臣謝恩。”他一字一句說得緩慢,愈發地迫近,幾乎就要吻上了。
明挽昭驀地擡袖去擋,偏幵了臉,臉色疏冷下來,“陸卿,恩可不是這麽謝的,葉二公子既已入宮, 你退下吧。”
陸雲川眉梢微挑,便當真将發還了回去,退了些許,然而他面色緊繃,一雙褐色的眸緊緊盯着明挽 昭,叫人想要躲避,又無處可逃。
__那是鷹隼盯着野兔的眼神。
明挽昭幾乎要因這一個眼神而潰不成軍,最終卻只是淡然地轉過身,像是倦了般揮手,說:“回去
吧。”
因何生妄念?
何以不負人?
陸雲川是他可望而不可即的奢求,是一觸即破的孤鴻夢,如同水中輕而易舉便散去的影,都是碰不 得的。
傻子皇帝可以肆無忌憚地要他哄與他親昵,可真正的大梁天子卻不能。
明挽昭想起父皇常念的佛經,梵語萬般,最後落在心頭的唯有三個字:不可念。
宮門将下鑰時,葉梓安匆忙離宮,書生模樣的年輕人撐傘等在宮門外,見他來了匆忙将人迎到了馬 車上。
“嘶,這雨停了半日,偏要這時候下。”葉梓安蹙眉瞧着自己濕了的錦袍袖子,又擡眸笑說,“煩勞 兄長大人來接小弟,否則人生地不熟的,只怕要被澆成落湯雞了。”
“少來這套。”葉澹然有些頭疼地瞧着這個異母幼弟,“你來邑京為何不先與我說?人都進城了才想 起派人知會我?葉知沅,你能耐了。”
“欸,兄長大人,冤枉啊。”葉梓安端起馬車上備好的暖茶,抿了抿,驅散些許寒意後,這才笑 說:“師命不可違,再說,我來京中,那小皇帝便能多活幾年,于我們也算好事。”
“我們?”葉澹然眯眸,“誰們啊?”
葉梓安無辜與他對視須臾,這才緩緩道:“陸閣老的手都伸到江東來了,前些日子濯陽岳承宇,數次 來信給恒州,說是要請族叔赴宴,話裏話外以官自居,分明是脅迫之意。淄川那邊固若鐵壁,這小王八 就想從恒州下手。”
他臉色略沉了些,冷笑道:“他姓岳的自以為做個小小防禦史,便能在江東呼風喚雨了,不就是仗着 陸氏這棵枝繁葉茂的大樹麽?”
葉澹然沉默須臾,說:“那你也不該卷入權臣黨派之争,說到底,你是為了他吧?”
葉梓安微頓,随即若無其事地将茶盞放了回去,笑盈盈道:“哥,你入朝為官是為了什麽?”
葉澹然斂眸,不答話。
葉氏世代經商,江東商會無人不以葉氏為首,可偏偏葉澹然志不在此,他苦讀數年,求學入仕,當 年自然也是滿心的淩雲志,然而自高中至今不過短短兩年,血便冷了。
葉梓安瞧着他,輕聲說:“聞氏守在江東,外敵內賊皆不容,當年聞老将在淩陽關下血戰至死不退半 步,哥,聞家都是鐵鑄的漢子,我葉家也沒有半個孬種!”
“外戚想專權,想壟去江東的財路,想逼聞氏與商會俯首認奸賊為主,我就偏要進京來,給他院子點 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