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 游龍南巡(三) 賢妻良母九千歲……
“慫樣。”
說話間, 就見九千歲将她放在窗口吹風,自個不緊不慢的挑了件厚厚的外套裹在身上,便提着她腳尖輕點,踩着窗沿一躍而出, 竟直接踩在船身飛走而行。
沈乾望向暗不見底的河水, 抱着九千歲脖子的手臂緊了緊。
夜風呼嘯着刮過面龐,九千歲的長發很快便被吹幹, 随風掠過她的面龐, 沈乾能聞到他發梢上的淡淡熏香。
一時之間心裏安定。
這個人很強大, 卻也是一個人。
會生病,會羞惱,會翻白眼罵人。
倒也不用懼怕。
然而下一刻, 九千歲就将她毫不留情的從一個窗口扔進屋裏。
沈乾沒站穩, 摔了個狗吃屎,便聽到身後絲毫不加掩飾的嗤笑嘲諷。
她捂着腰轉身望向窗外,就見九千歲單手挂在窗戶上沿,另一只胳膊抵着窗框邊悠揚道。
“小丫頭, 咱家幫你這次。但你得記得, 咱家的人情不是好還的。”
話音未落, 他的身影便如鬼魅一般飛過, 窗口只餘下陣陣涼風。
沈乾揉着閃到的腰肢, 歪歪扭扭坐在床上。
她雖然知曉九千歲不會留她侍寝,畢竟這個随時精致的花孔雀不可能容忍自己一邊醒着鼻涕一邊行周公之事。
但也沒想到他是以這種方式将她丢回來。
Advertisement
涼風入內,沈乾打了個噴嚏, 連忙又起身關上窗戶。
可不能再感冒了。
她将外套脫下,剛壓在箱底,房門就被打開。
“郡主, 您怎麽回來了?”
如意放下手中的糕點驚訝道。
沈乾邊脫去中衣邊笑道:“有些困就先回來睡了。對了如意,今日穿的衣裳宴會上沾了些酒水,以後就不要穿了,那款式我也不喜歡,”
“哦好啊,那奴婢為郡主挑件新衣裳。”如意不疑有他。
……
“世子恕罪,小的,小的将人跟丢了。”
“你說什麽?”
鎏金低着頭:“世子恕罪,小的原本跟着那人,可到了二樓卻不見蹤影,多半,多半是去了都督房中。但小的蹲守到寅時,當真沒看到有人從都督的房間裏出來。”
諸葛鴻面色陰沉,望向跪在地上的黑衣男子冷聲道:“你是在告訴本世子,你不僅沒抓到人,還不知道她是誰?甚至不知道她有沒有将本世子的把柄告訴随時想置我淮南王府于死地之人,是嗎?”
鎏金聽到這話慌忙磕頭:“世子恕罪,世子恕罪!小的,小的想那人或許并沒有去都督房中。小的确定這一整夜除了敬寶,并沒有其他人出入。”
諸葛鴻捏着眉心,長嘆一口将心中惡氣盡出:“算了,當下也沒辦法,走一步看一步。你去查,務必查出昨晚宴會上穿藍色衣裳的女子。”
“是。”
第二日
沈乾一覺醒來已經天亮,就感到又有些咳嗽,應是昨天吹風又入了涼氣。
她嘆了口氣,起床洗漱後換上水紅色長裙,便出門去定北王妃那用早餐。
沒想到剛出門迎面便碰到了一身靛藍刺金繡衣衫的諸葛鴻。
沈乾揚起嘴角嬌嫩嫩的喚道:“世子哥哥。”
諸葛鴻走上前聲音如清風朗月:“長平妹妹這是要去哪?”
“我去尋母親用餐,世子哥哥呢?”沈乾眨了眨眼睛調笑,“難不成是去找安陽姐姐?”
“小小年紀鬼靈精的。”
諸葛鴻嘴角微揚,柔聲道:“你素日體弱,這船上不比府中周全,凡事讓下人多仔細些。”
說罷又朝一旁的如意道,“郡主金尊玉貴,你們得時時看護着,若是出了差錯拿你們是問。”
“是。”
聽到這話沈乾卻嘆了口氣,捂着帕子咳了幾聲:“多謝世子哥哥挂心。其他還好,就是這船上風大,昨兒又着了涼,怕是又得調養些日子。”
諸葛鴻眼中微閃,笑道:“說起昨日,妹妹穿得那件衣裳倒是好看,安陽瞧着都贊嘆不已,怎麽今日不穿了?”
提到這沈乾似乎羞澀又有些心疼:“昨日貪涼,宴會上吃了些水果。哪想到水上夜風又涼,一時激得胃裏不适,吐到衣服上了。那件衣服也是我最喜歡的,母親也說襯得氣色好,倒是全毀了。”
她又嘆了口氣,“我這身子時不時便發熱生病,走幾步路就胸悶氣短,治了這麽多年也還是老樣子。”
“妹妹別難過,只要悉心調養,定能好的。”
沈乾搖了搖頭:“禦醫說來說去不也還是那些話……咳咳……”
見她又咳嗽起來,諸葛鴻連忙安慰道:“妹妹莫要多思,俗話說憂思成疾,還是要放寬心思才好。等過幾日到金陵下了船,便到城裏轉轉散心,想來你是沒見過江南景色的。”
兩人又寒暄幾句,諸葛鴻便朝外走去。
“郡主,您不是不喜歡那件衣裳嗎?”
如意困惑的望着她。
沈乾抿唇點了點她的額頭笑道:“笨,世子哥哥和安陽姐姐都說了我穿着好看,難不成我還能駁了他們的話不成。”
如意聽到這話才恍然大悟。
沈乾扶着她邊走邊柔聲道:“如意,以後莫要再提那衣服了,若有人問,便說我嫌吐得惡心,給扔了。”
“是。”
去定北王妃那用完早餐後,一行人便去了甲板看水色風景。
世家子弟們正在比賽投壺,沈乾自然是維持體弱多病嬌嬌女的人設,只坐在位置上瞧着他們嬉戲。
小皇帝天性好玩,然而投壺的本領卻不準,眼瞧着投進去的箭只少不多,氣得将箭一扔,就拿果盤要砸翻銅壺。
衆人見他發怒,紛紛垂頭下跪。
這時,一只修長的手拾起桌上的長箭,朝前一丢,就見那箭羽在空中劃過一道弧度,精準的擲于壺內。
小皇帝臉色鐵青:“誰敢動朕的箭!”
他轉頭望去,就見一身錦葵紅長袍,黑皂長靴的九千歲負手而立。
小皇帝見來人是他面色頓時轉晴:“師傅你來了,身體可好些?”
九千歲微微俯下身子,背脊卻挺直:“讓陛下擔心了,微臣無恙。”
“那便好。”小皇帝笑眯着眼,拉起九千歲的衣袖,“快,幫朕贏了他們!”
“臣遵旨。”
九千歲慢條斯文的挽起袖子,身旁的小太監已經将剩下的五支長箭俯身呈上。
他撿起一支,長箭在五指之間慢悠悠的轉着旋,甚至都沒有對準銅壺便瞧着随手擲了出去,姿态極是矜貴潇灑。
那長箭卻直直投入壺中,沖力震得銅壺晃動,眼看着壺身便要晃晃悠悠的倒地,卻見又一支長箭投入,打在那壺心內壁上,原本要倒下的銅壺因力朝另一邊歪去。
接着,一支又一支精準擲入,每次都在銅壺即将倒下之際又将其撞得歪去。
直到最後一支投下,那銅壺最終穩穩立于地面。
“好!”
小皇帝看着銅壺裏的五支箭拍手大笑:“精彩精彩!這次比賽奪得魁首之人非師傅莫屬!賞,賞!”
“多謝陛下。”
九千歲倒是沒什麽歡喜,應承了一句便攬了攬袖子坐下。
身後的小太監早就為他搬來了小葉紫檀長椅。
小皇帝對他的敷衍沒有絲毫不樂,也坐下一揮衣袖:“奏樂!”
穿着輕紗的舞女赤腳旋身,九千歲瞧着随樂而舞的美人兒,忽然悠悠道。
“這舞雖好,但左右不過那幾首,陛下不覺得到底看着有些膩歪?”
小皇帝聽到這話:“可這船上腳不沾地手不着天,也沒什麽其他好玩的。”
他在船上呆這些日子心裏也有些煩悶,雖說今日能到金陵,但還得幾個時辰,只想着找些好玩的打發時間。
“師傅有什麽好玩的主意?”
“倒也沒什麽新奇的主意。不過既然舞女無趣,不如換人來舞。要論我大趙才藝精絕之人,莫過于各家貴女。正好今日衆人都在,不若拉出來瞧瞧。”
此話一出,衆人皆是面色難堪。
世家貴女都是養在深閨,金尊玉貴,如今在九千歲口裏卻如同娼(妓一般供人觀賞。
唯有小皇帝聽到這話眼前一亮,拍案笑道:“好!此事甚好!還是師傅有主意。”
他瞧着衆人笑道:“奪得魁首者重重有賞!就從,就從你開始。”
說罷随意指了坐在末位的一個姑娘。
那姑娘見自己不幸被點中,面色蒼白,又不敢抗旨,只得硬着頭皮起身走出。
她從小只同嬷嬷們學詩詞書畫,治院理帳,哪裏會什麽下九流的舞蹈。
一時之間尴尬的立于那裏不知所措。
小皇帝見她不動,皺着眉頭冷喝:“怎麽還不快跳!不跳舞,便從這船上跳下去!”
那女子聽到這話身子直打哆嗦,一閉眼咬牙旋身舞起來。
可惜四肢僵硬,同樣的動作,舞女做起來猶如飛仙入世,她做起來卻如同狗熊探玉米。
衆人瞧着都盡力憋笑,有人憋不住了小聲笑出聲來,那女子面色通紅,硬着頭皮轉圈,然而還沒轉幾圈就踩到裙擺“哎呦“一聲跌倒在地。
小皇帝瞧着她出醜的模樣,被逗得捧腹大笑。
那女子見狀眼中含淚,紅着臉下了場。
之後上場的貴女們見今日這關逃不掉,倒是學精了,直言自己不會跳舞,只求将拿手之學獻醜,說罷彈了一首高山流水。
到了遲柔,倒是不矯情,直接要來長棍便耍了套劍舞,英姿飒爽,衆人皆大聲喝彩。
有人熱了場子,衆人也都放開了面子。
憑着丢臉大家一起丢的想法,一時之間撫琴吹笛的,吟詩作曲的,倒也百花齊放。
然而很快便要到沈乾這邊,她可的确沒什麽才藝演出。
正想着要不要來個川劇變臉,暈回房間休息,就聽到九千歲的聲音。
“陛下,微臣覺着這王侍郎的女兒倒是才情出衆。”
沈乾聽到這話望去,就見一個清秀的姑娘站在中間,方才彈了一首破陣曲。
接着又聽九千歲悠悠道:“這手古筝想來世間僅有,也算是冠絕衆人,長得也可人心,可謂才貌雙全。陛下覺着呢?”
小皇帝點點頭:“的确不錯。”
“能得陛下青睐實屬不易,王侍郎也一向為國盡忠,不若陛下封她個縣主,以示嘉獎?”
衆人聽到這話都是驚異。
這王玉徽的曲子彈得的确不錯,但也沒到天下無出其右的境地,九千歲明顯是要擡她的身價。
衆所周知戶部侍郎王治是九千歲的人,但如此明目張膽的讨要封賞,卻也并不合時宜啊。
沈乾眉頭微不可見的輕皺,她望向似笑非笑的九千歲。
他想做什麽?
“能讓師傅欣賞之人必定有她的過人之處。”小皇帝笑道,“好,既然是因為琴聲受封,那就封為獻音縣主吧。”
王玉徽聽到這話,連忙跪下欣喜謝恩:“多謝陛下。”
就在這時,掌舵的官員走上前垂首道:“陛下,金陵到了。”
小皇帝聽到這話眼前一亮,興奮得跑到船頭眺望,就見那遠處隐隐可見袅袅炊煙,河畔處酒樓林立,碧水藍天之下,船夫們撐着長篙悠悠劃過,在河面蕩起陣陣漣漪。
“總算是到了!”小皇帝暢快道,“快,準備下船!”
聽到這話,沈乾倒也舒了口氣,最起碼她不用表演川劇變臉了。
衆人紛紛回房收拾行李,金陵的知府已經劃着小船先行到船上參見小皇帝。
沈乾回房途中,就瞧見王玉徽被召入了九千歲的房間。她只當未見,徑自朝另一側自己房間走去。
然而此景同樣落入随後而來的諸葛鴻眼中。
他瞧着九千歲的房門面色陰沉,回到房間後,鎏金垂首道:“世子爺,小的查過了,昨日身着藍衣的女子有三人。除了長平郡主,便是戶部侍郎王治的女兒王玉徽,還有左都禦史沈長清的女兒沈蘭心。三人之中,長平郡主是最早離場的。”
諸葛鴻淡淡道:“應當不是長平。她自小體弱多病,又膽怯懦弱,對九千歲向來畏懼。再者,當初派殺手刺殺九千歲嫁禍給定北王,九千歲應當已經對定北王府心中有所芥蒂,不可能輕信她的話。倒是那個王玉徽……”
他眼中閃過一絲狠戾:“她瞧着與九千歲很是親近。”
鎏金不解:“可王大人他不是……”
“牆頭草兩頭吃,父親糊塗你也糊塗。王治當初就是靠背叛前主子才登上現在的位置,你也敢信他?”
諸葛鴻冷笑,“獻音縣主。不知道獻得是什麽音,彈得是哪家曲。”
他低聲道,聲音中飽含殺意:“不管怎樣,王玉徽是不能留了。”
“可若是王玉徽已經告訴了九千歲,殺了她不是正承認了……”
諸葛鴻冷哼一聲:“死無對證,他九千歲就是再大的權力也不能随意對我們下手。更可況此事事關皇家顏面,他也不敢輕舉妄動,記得手腳幹淨些。”
鎏金卻有些躊躇:“世子,王大人到底是王爺的心腹,咱們要不要先禀報王爺再……”
他看着諸葛鴻眼中的淬人的冷意,最終低下頭,沒敢再說下去。
“鎏金,你是不是忘了誰是你的主子?”
鎏金連忙磕頭:“世子贖罪,屬下也是擔心王爺日後因此事怪罪世子。屬下一心為世子着想,世子明鑒。”
“我自然知你忠心。”
諸葛鴻平心道,“父王此次抱恙在身沒有随行,帝都相隔千裏,便是快馬加鞭傳訊,來回也得十日有餘。若是中途橫生事端,該當如何?既然父王不在,這兒便一切由我做主,不必多慮。”
“是。”
另一側房間內
王玉徽垂頭跪在地上絲毫不敢有所動彈。
她回房中途忽然被九千歲派人召見,進了屋子後便一直跪在這兒。四周無人說話,她也不敢擡頭詢問。
過了許久,船已經停泊時,九千歲才從裏屋出來。
王玉徽低着頭,瞧見一雙金繡祥雲黑靴慢悠悠停在自己面前。
“擡起頭來。”
頭頂傳來一聲懶散的輕喚,這音色不似女子的嬌弱,也不似男人的低沉,介乎二者之間,如落玉擊石一般讓人止不住心神一蕩。
她緩緩擡起頭,就見九千歲懶洋洋的斜靠在椅子上,正在……繡帕子?
“?”
眼前人翹着蘭花指,指尖靈活的捏着針線在帕子上穿梭,甚至還知曉用針在頭發上摩擦。
動作優雅又矜貴,仿佛在繡着一副曠世之作。
可是王玉徽瞧見那帕子上繡得是個黃燦燦的方正之物,眼斜嘴歪,看着很是恐怖。
她心裏又忍不住鄙夷,這閹人的審美果真與衆不同。
就在這時,九千歲突然擡眸瞥了她一眼。
這一眼,宛若薄柳細刀一般,又似九天寒冰,尖銳又森冷,瞬間讓她如同身處寒霜洞窟,渾身冰涼。
他明明沒有任何其他動作,但只這一個眼神,王玉徽覺得仿佛自己心中所想已經全盤抖摟而出,頓時吓得又垂下頭,卻未來得及掩去眼中的驚愕和厭惡。
她止不住的發抖,額頭已經滲出層層冷汗。
閹人們手段陰毒殘酷她早有耳聞,想起當初春宴之上被當衆活生生扒了舌頭的李若柳,王玉徽渾身抖得更加厲害。
然而,想象中的酷刑并沒有到來,耳邊只響起一道淡淡之聲。
“你今日彈得很好,日後為咱家效力少不了你的好處,下去吧。”
王玉徽聽着他這段話有些摸不着頭腦,但也舒了口氣:“是。”
說罷抖着腿起身退了出去。
不一會兒,敬寶便進來恭敬道:“都督,到金陵了。”
九千歲熟練的将針線打旋穿在帕子上,悠悠道:“得了封賞恩賜卻想着反咬一口。狗還知道搖搖尾巴,這人吶不如狗。”
敬寶只彎腰笑着,并未接話。
他知曉九千歲并不需要他的任何意見,只要安靜的做好分內之事才是立身之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