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 生死未蔔(二) 離開
身子微微搖晃猶如身在雲端, 鼻尖傳來幹草暖燥的氣息。
嘴唇上似乎沾染着冰涼甘甜的味道,讓人忍不住想要汲取。
沈乾緩緩從黑暗中醒來,就感到一道明亮暖熱的光照耀在臉上,讓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擋住光亮。
“阿娘快看, 她醒了。”
聽到這聲稚嫩的嬌喊, 沈乾緩緩睜開雙眼,就看到一大一小兩張臉出現在眼前。
那大的是一張三十歲左右的婦人的臉, 她見沈乾睜開了眼, 眼中頓時蘊着驚喜慈愛的笑意。
“孩子, 你醒了。”
她還活着……
沈乾腦袋有些暈沉,想要起身卻發現自己渾身動彈不得,劇痛萬分。
雙腿雙手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 沒有絲毫觸感。
“快別動。”
那婦人柔聲道, “孩子,你福大命大,從那麽高的山崖上摔下來都沒死。”
“但是也離死不遠了。”
一旁的小女孩接道:“你的左手和雙腿全斷了,腹部也被樹枝刺開了一個大窟窿。我們當時在路上發現你的時候你已經奄奄一息了, 要不是恰巧有連片的樹木挂住了你, 又被我娘親發現心善救下你, 你就死了。”
沈乾聽到這話, 輕聲道:“多謝大嬸。”
“好了好了, 你現在還需要多休息,等會到了鎮上,我給你弄些粥來補補身子。”
聽到這話, 那小姑娘皺眉道:“娘,我們的盤纏都快不夠了,還是省着點花吧, 救下她就不錯了。”
“你這孩子。”
那婦人無奈道,“姑娘你別介意,童言無忌。”
沈乾輕輕搖了搖頭,環顧四周緩聲問道:“大嬸,我們現在是在哪裏?”
“已經過了潼古關了。”
沈乾有些驚訝:“潼古關?”
大嬸笑道:“是啊,你昏睡了七天,咱們這路算走的慢的了,再往西走五日便能出大趙了。”
“出大趙,是去哪裏呢?”
那小女孩聽到這話趕忙興沖沖的接道:“是要去西域哦!”
“是啊,咱們跟着商團一起走的,只要穿過沙漠便到了西域諸國。”
大嬸接着問道,“對了孩子,我看當時你是随着馬車翻下山崖的,你是不是跟家人走散了。要是你有家人的話,可以告訴我,我勞人寫封信告訴他們,讓他們來接你。”
沈乾聽到這話阖上雙眼,緩緩搖了搖頭。
她此刻一時之間也不知是喜還是憂。
跌落懸崖都沒死,這居然是她這個炮灰的待遇。
但是如今她身受重傷無法移動,她也無法完全信任她們幫自己送信到帝都。
目前看來,也只有跟着商團先養好傷最為妥當。
而且……
她想起那道豔麗濃烈的身影……
如果能借此徹底離開大趙,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
“你說什麽?”
諸葛鴻目光陰沉,一把扯過禀報暗衛的衣領:“本世子費勁心機才把人從帝都帶出來,你居然跟我說她失蹤了?!”
暗衛見他滿面怒火,連忙垂頭道:“世子息怒,原本計劃無錯,錦衣衛全部被攔截。誰知,誰知馬車翻下了懸崖,我們的人和永昌公主都不見了。”
“混賬!我要你們有何用!”
諸葛鴻一掌将他拍到一旁。
那侍衛口吐鮮血,捂住胸口跪地求饒:“世子息怒。”
諸葛鴻此時真想一掌了結了他。
自己計劃了這麽久,費了多少心思才将人從九千歲身邊帶出來,居然功虧一篑!可惡!
倘若那女人當真死在了懸崖之下倒還好,可若是沒死……
這長平郡主就是一個變數,一個前世不存在的變數!
自從長平郡主回帝都之後,似乎一切都在漸漸脫離上一世的記憶。
與憐妃之事被發覺,火燒龍船,及笈刺殺未果,再到九千歲娶妻。
這些日子諸葛鴻回想起這一年之中發生過的事情,腦海中逐漸産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如果自己能重生,那長平郡主是否也是重生之人。
正是因為如此,所以釋空大師才會破例接見她。
不然為何上一世并未有釋空大師為長平郡主解簽一事?
又為何長平能屢屢脫險,甚至得到九千歲的庇護?
倘若當真如此,諸葛鴻攥緊手掌,眼中狠戾愈甚。
那這個女人就必須死!
而且,媚兒的事情一定也和長平郡主有關,想要知道始末,只能從長平郡主下手。
可如今長平失蹤,他到底哪裏知道媚兒的真相?
諸葛鴻不願意相信蘇媚兒已死。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他已經錯過一次了,難道老天爺讓他重生為人,就是要看着他再痛苦一次嗎?!
諸葛鴻有些頹廢的靠在椅子上,捏了捏眉心:“罷了,繼續派人尋找,一定要在錦衣衛之前找到。”
“是。”
暗衛退下之後,諸葛鴻嘆了口氣,見鎏金為他遞上茶水,便接過問道:“北燕那邊如何?”
“步六孤岐通前不久剛剛繼任北燕狼主。咱們之前一直與步六孤吉罕有聯系,寶貝送去不少誠意也做足了,有步六孤吉罕進言,步六孤岐通已有與我們結盟的意向。只是……”
“只是什麽?”
“只是聽聞和源公主對此有異,為此步六孤吉罕曾當衆下了和源公主的臉面,引得步六孤岐通不滿。”
“和源公主?”諸葛鴻眉頭輕皺,放下茶杯道,“你是說相國的庶女陳拂霜?她一個女人,居然敢摻和朝堂之事。”
“沒錯,不僅如此,而且步六孤岐通似乎很是在意她的話。為了她和步六孤吉罕幾次争執。”
聽到這話,諸葛鴻摸了摸下巴。
他記得上輩子,這個和源公主極其厭惡大趙,還是他結盟北燕的一大助力。
這輩子怎麽……
難道其中有何隐秘?
“當真如此,看來這陳拂霜的枕邊風倒是很好吹。”
他手指敲着桌面,忽然眼前一閃:“我聽說陳拂霜的生身母親當初是被相國夫人逼死。”
“屬下也聽說了。”鎏金道,“聽說是以私通之名投井而死,死後不得入族譜。”
“如此甚好!”
諸葛鴻一拍桌子起身道,“看來咱們得親自去一趟北燕了。”
……
五日之後祁連關鎮
今日天氣晴朗,萬裏無雲。
商隊正靠在路邊休息,補充些吃食用品。
再過一個時辰之後便要出關了。
沈乾正靠坐在稻草上戴着鬥笠曬太陽。
她如今被換上了一身幹淨的麻布衣裳,長發紮成了丸子頭,看起來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模樣。
關外不比大趙,馬賊強盜多得是,若是男子,要麽死要麽被發賣為奴,可若是女子那便只有強(暴輪)奸這一個下場。
大嬸為了她的安全便給她做男裝打扮。
她現在身上的傷雖然好了些,斷掉的四肢被重新接上,綁了繃帶木架,腹部的口子也被堵上了,但依舊動彈不得。
救她的吳大嬸是個好心的婦人,原本同丈夫原本都是镖局的夥計,丈夫是武夫,她是廚娘。
丈夫去世之後她便一人帶着孩子走南闖北讨生活。
但是朝廷的稅收愈加的重了,近幾年镖局愈加艱難,加之丈夫壓的镖被劫,欠了累天的債,又聽聞去西域能通過倒賣茶葉,一兩茶葉價值千金。
她便将祖宅抵押給讨債的人,又賣了所有的身家買了茶葉,打算帶孩子一起跟着商隊去西域賣貨。
沈乾有些不解:“既然你已經打算離開大趙,為什麽還要回來?賣了茶葉得到的錢在西域一樣可以生活。”
大嬸對此只笑道:“根在這裏,我男人也在這裏,不能丢。再說了,祖宅是我們幾代人的積蓄,如果不拿回來,對不起祖宗。”
沈乾雖然不贊同,卻也能理解。
再者,到底是別人的事情,她無權過問,只能盡力相助。
不過現在,卻是被人幫助。
“給。”
小女孩跳上馬車,朝稻草堆上一靠,将水遞給她,“快喝吧。”
“謝謝。”
沈乾笑着接過水。
當初商隊路過山道,要不是吳大嬸一時心軟救下了她,加上镖局出身到底懂得一些治療外傷的醫術,為她敷藥治病,她早就死在懸崖之上了。
為了讓她能睡得舒服些,吳大嬸還找了些稻草放在木板車上讓她墊在身下。
沈乾感慨,自己每每出事都能遇到貴人。
上次是蘇若蘭路見不平救她逃脫青樓給了她一處安身之地,這次又能遇到好心的大嬸為她療傷。
她當時在懸崖上,當真以為自己這次真挂了,沒想到卻是幾次三番劫後餘生,看來她的确是氣運好。
想到這,沈乾覺着有些好笑,忍不住笑着搖了搖頭。
沒想到她當初一句诓人的胡言,倒當真顯了靈了。
“喂,你笑什麽?”
小女孩見她失笑,歪了歪腦袋,“我可告訴你,我娘親心底善良,但我可沒那麽好心。等你病好了就趕緊走人!不準再賴着我們!”
沈乾見她對自己一直抱有敵意,便好奇問道:“為什麽感覺你很不喜歡我?”
“哼,這世界上忘恩負義的人多了去了,要是我根本不會救你!你也就是命好遇到我娘親這樣的爛好人現在才能有吃有喝,但是我警告你,我可一直盯着你呢,你要是敢偷我們的東西,我一定咬死你!”
沈乾聽到她這話,算是明白了,這對母女以前應該是被人騙過,所以這孩子才會對陌生人抱有強烈的警戒心。
她用僅存的完好無損的右手屈指“啪”的彈了下眼前的小腦袋。
“嗷——!”
女孩捂住腦袋跳了一起來龇牙道:“你做什麽!”
“你放心吧。”
沈乾笑道:“我會報答你們的。”
小女孩見她殘了三肢,綁了滿身繃帶的狼狽模樣,絲毫不信她說的話:“哼,你別再麻煩我們就行了!自己傷成這樣還大言不慚。”
見她雖然嘴裏不饒人卻也心底善良,沈乾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臉。
女孩頓時炸毛:“你做什麽!你唔……”
她剛想說話,這時卻被沈乾捂住了嘴。
“噓——”
沈乾壓低了帽沿,望着不遠處騎馬飛馳而過的兩人一言不發。
小女孩眨了眨眼睛,見她面色突然沉重也不再鬧騰,任由她捂着嘴巴。
沈乾望着通過關口驅馬遠去的兩人,心中泛起波瀾。
諸葛鴻,他怎麽會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