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冷言冷語寒熱心

李鳳娘邊說邊咬舌,沒想到那個臭男人居然會跑到皇帝面前打小報告,可惡,是我高估了他的自尊心。

“你為何要給他下藥?”

我高興,我樂意。李鳳娘差點脫口而出,然此時自是保命要緊,“孟郡王總是言語蔑視臣妾,不将臣妾放在眼裏,且每每将臣妾對他的好心當作驢肝肺,辜負于我。事出有因,臣妾絕非任性妄為。”

“他如何蔑視于你,又如何辜負你的好心?”

這“毒後”,看來是要追根究底了。李鳳娘心想莫不是那臭男人添油加醋了,不過是讓他昏睡了一日而已,他到底大動幹戈什麽勁兒?“孟郡王蔑視臣妾出生将門,不懂風雅,喜歡搬弄是非;且——我好心給他介紹我堂妹,他居然跟我唱反調,非選那個蘇什麽的,那不是狗咬呂洞賓麽?”

“放肆!”謝皇後勃然色變,“皇帝只以為是太子想要鞏固東宮勢力才力薦李鹛辛,果然又是你在挑唆,讓他父子二人心生嫌隙,此其一者;二者,孟郡王怎可說出那般言語?定是你信了小人謠言,分不清忠良奸佞;再者,那蘇靈咚與你亦同是将門之後,孟郡王何曾起那心思?郡王妃父親鎮守邊疆,安.邦護民,功在千秋,你可知你此舉會導致君臣不合?最後,那孟郡王與太子和睦,親如同胞弟兄,是太子最得力的助手,你令孟郡王出糗事小,若是令他為此遠了太子,你可知害的又是誰?!”

李鳳娘一聽,覺得皇後說得亦不無道理,然事已至此,自己打臉是不可能的,“皇後娘娘,要怪就怪孟郡王只聽太子的話,不聽臣妾——”

“你還嘴硬!鄰芙,給我掌嘴!”皇後娘娘這一次絕不會再姑息。

鄰芙毫不含糊,快步走到太子妃跟前,揚手就打,那巴掌又密又急,便是李鳳娘躲避及時,也挨了好幾巴掌。

“皇後娘娘、皇後娘娘息怒,臣妾錯了、臣妾知錯了!”李鳳娘只得求饒,免得挨更多巴掌,亦痛得流出真淚水。

鄰芙方停下待令。

“錯在何處?”

“臣妾錯在、錯在任性妄為;不辨是非;擾亂君臣之心……”錯在我夫君不是皇帝;錯在我誤以為你是顆軟柿子,錯在鄰芙這個賤婢吃了熊心豹子膽,這筆賬我們慢慢算!

太子妃花枝招展而去,狼狽不堪而回。

一時間,太子妃被皇後娘娘狠狠地教訓了一頓的消息傳遍後宮,被她淩.辱欺壓過的人無不拍手稱快,亦有清醒者暗暗擔心,不知太子妃會将這一口惡氣撒到誰的身上去。

被罰禁足一個月。李鳳娘委實萎靡了一陣,可不久,她又開始重振旗鼓, * 一心認定所有的一切都是孟郡王讒言的結果,故而把所有的賬全算到了他的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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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不知,孟郡王連計較都懶怠與她計較,更遑論到帝後跟前參她一本?

她站在東宮院中,擡頭望着天空自由自在的白雲:“我李鳳娘報仇,十年不晚。孟郡王,我要你生不如死!”

太子趙惇恰好聽到,便接道:“可安生些罷,你看看你那張臉,還好意思在這兒丢人現眼!這事本就是你不對,以後再勿胡亂撒氣,害我六弟。”

李鳳娘抓起身邊的一個小花盆丢過去,太子忙閃避,遠遠地躲開。

她為自己命途多舛又哭了一回。

蘇靈咚與太王妃離宮,回到王府,隔日便聽聞李鳳娘被掌嘴與禁足之事,想來是皇後娘娘故意放出消息令相關人等寬心。

除了帝後,東宮和王府裏的幾個人,并無太多人知道太子妃為何被打,其餘人等只以為是她那驕縱愛鬧的脾氣又犯,惹得皇後滔天大怒。

蘇靈咚覺得解氣的同時又擔心太子妃會記恨于心,關于太子妃的為人,她已略有所耳聞,絕非善類。

這事漸漸地平息下去。

眼看着天越發明暖,春日越發燦爛,蘇靈咚百無聊賴,這成親之後的生活與她在揚州時并無太大不同,不過是天天見的母親換成婆婆,一起玩的姐妹換成小姑子。

看上去無可指摘的日子,似是少了些趣味。

這樣的天氣,當是與喜歡的人“最愛湖東行不足”的好日子,畢竟,自“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此等詞句問世,加上皇城南遷,西湖的美名更是舉國皆知、無人不曉。

蘇靈咚到臨安之後,每每想尋機出游,卻苦無機會。

加上她連喜歡的人的影子都見不着,甚至不知他何去何從,心中不禁煩悶。自回門後與趙驿孟一別,他二人已幾近半月不曾見面,這哪是成了親該有的樣子?!

為解春困,蘇靈咚便約小姑子趙驿槿府內游湖。

趙驿槿正值碧玉年華,與蘇靈咚一樣是高挑個子,長得一頭濃密秀發,面龐很是俏麗可愛,正是愛玩的年紀。

及至湖心,趙驿槿道:“亦不知六哥什麽時候回來?他一有空便總往六和寺去,連成了親亦改不了那習慣。”

這時蘇靈咚方知趙驿孟的去向。

她是很想問趙驿孟去六和寺做什麽,但又覺得面子上挂不住,若一開口,便只會曝露她對趙驿孟一無所知,二人之間生疏。

“孟郡王孝心虔,應是為太王妃祈福而去的。”蘇靈咚胡亂猜測着,他總不至于要出家罷?

“嫂嫂的心亦未免太寬,你看你們,成了親,在一起才統共幾日?六哥真是一個傻瓜,棄嬌妻不顧。”

趙驿槿是個心直的姑娘。

水光潋滟,春風和煦,二人立于畫舫前頭,微風拂面而來,吹得她們發絲輕揚,裙帶飄飄,幾個小丫鬟在一旁笑聲不斷。

蘇靈咚望向遠處的山,腦海裏浮 * 出趙驿孟那日在街頭怒紅的臉。

“他總會回來的。”

“只怕等他回來,假日便該結束了,到時候六哥便又是事務纏身,唉,官家向來事多如麻——”

蘇靈咚一時惆悵,趙驿孟給她的時間那麽少,便是想要向他表示愛慕亦無可施展。

“妹妹莫要為嫂嫂愁,來日方長,亦不急于朝夕。”

“嗯,來日方長。”憂心忡忡的趙驿槿笑了。

游湖歸來那一晚,趙驿孟毫無預兆地回來了。

那時蘇靈咚已卸好妝,洗漱完畢,忽有人扣門,她只以為是梅桃二人,卻又覺得那叩門的力道似乎比她二人重得多。

“是誰?”開門前,她問道。

“連本王扣門都認不出?”

果是那個冤家!蘇靈咚喜出望外,卻不想輕輕容易地諒解他,“此前你并未敲過我的門,教我如何認得出來?”

“還不快開門?”

“要我開門亦可以,只不過你先告訴我這些日子你棄我不顧,去了哪裏?”

“本王要去哪裏,需要你的許可?”

啊!——這榆木,完全不解風情。蘇靈咚再一次确認了,他果真尚未開化,只怕那顆心還不知情是何物。“非也,只是這些日子每每有人問我夫君哪裏去了,我答不上來,叫人笑話了幾回,心中委屈。”

趙驿孟一愣,亦不知她說的是真是假,字字句句中并無責怪之意,卻令他覺得自己有愧于她。“是誰那麽閑?盡打聽別人的私事。”

“上至皇後娘娘和太王妃,同輩的有九哥兒(趙驿檸)與五姐兒(趙驿槿),還有——”

“得了,廢話無需那麽多,快給本王開門!”被打了臉,趙驿孟不爽快說地連扣門扉,鐵環砸木,聲聲作響,在二更時分格外清晰。

“條件我已說了的。”

“你!——”

從無人敢這般違逆于他,這剛過門半個月的女人卻幾次三番惹得他動怒失控,到底是武将之後,果非賢良淑德之輩。

屋內屋外登時靜了下來,許久,趙驿孟才咬着牙道:“本王去了六和寺。”

“去六和寺所為何事?”

“別得寸進尺,再不開,我便一腳踹了這——”

門吱吖一聲打斷了趙驿孟的話,他一臉不悅地望着背對燭光的蘇靈咚,女人似笑非笑、似惱非惱,輕咬着紅唇,扶着門沿微仰着頭。

二人對視了一會兒,他方跨過門檻,錯身而過之時,鬼使神差般,他的左肩輕輕地撞了她一把,蘇靈咚不防,一陣趑趄。

“哪有你這般,才剛親卻對新婚妻子不聞不問、不管不顧的?!”蘇靈咚邊說邊關上門,一轉身,只見趙驿孟已坐到桌旁,自顧自倒水喝。

“你告訴本王,成了親要該當如何?”

“既成了親便該當琴瑟和諧、相敬如賓,嗯——還有比翼雙栖、夫唱婦随。”

“不害臊。國法還是家法裏有如此規定?”

“這與國法家法何幹?不過是與人心相關罷了。”頓了頓,蘇靈咚又想起來,“ * 你還沒告訴我你去六和寺做什麽。”

“你只管好你自個兒的事情便可,本王的事,你少問。”

蘇靈咚再見趙驿孟的喜悅漸漸被澆滅,好像不論如何都說不到他的心坎,便奇了,這王府上下,上至太王妃,下至粗使的婆子,無人不對她喜愛有加,便是初次相見的貓兒,也會蹭到她的裙擺上撒嬌,唯獨這冰山臉,軟硬不吃、橫豎不合。

“若如此,你娶我又是為何?”

蘇靈咚是害怕問這個問題的,接親那日,他冷然地說出“奉旨特來迎娶蘇姑娘”實在過于冷漠,只要一想起那句話,她對他的熱心便會消減。

然而一輩子實在長,若是聽之任之,不去經營兩人的關系,往後餘生,更痛苦的必将是女人。更何況趙驿孟是蘇靈咚一見傾心之人,便是他冷漠、不近人情、難以靠近,但她亦不願輕易退縮,随便放棄,若放棄他,便将等于自我放棄。

此時此刻,看着若有所思的他,不——他面上此時交雜的是疑惑和意外的神情,他似乎并未料到會被如此一問。

便是如此,蘇靈咚依舊期待着得到與成親那一日不一般的回答,她希望,他能夠給她機會,好令他能了解自己,甚或是,期待得更多一些,讓他亦愛上自己。

忽然間,她見他的神色更無情了一些,嘴角有一抹不易察覺的嘲諷——

“你可知我們的親事為何會忽然提前?”

這事在蘇州之時,家人曾議論揣測過的,然那時蘇靈咚只恨不得早日見到趙驿孟,并不曾深究個中緣由,如今忽被問起,不禁十分不安,果然不會有無緣無故之事麽?加上他那冷漠的樣子,似乎是為了打擊她而問的。

“倘若是不好的,便請你高擡貴手,不要說了。”

“本王偏要說,你我的婚事提早是為我母親沖喜。”

“如此甚好啊,一舉兩得。”蘇靈咚努力地、積極地看向光亮的那一面,勉強地笑了笑,“如今太王妃貴體日漸好轉,只但願是那沖喜起了作用。”

原來,太王妃每常說的“自息婦嫁入我王府,我的身體竟一日比一日康健”,那時她只以為太王妃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未曾料,她話中有隐意。

趙驿孟本想打擊她,不想卻被她輕而易舉地化解。

可事實不過是,蘇靈咚在強顏歡笑,會有哪個女人能如此平靜地接受自己的終身大事被挪作他用?又會有哪個女人能如此平靜地面對這般冷酷的夫君、為他所用的之後還要承受他這般的冷言冷語?!

蘇靈咚又看了看趙驿孟那張總是讓她無法清醒思考的英俊容顏,忽然——忽然之間,竟有一股難以名狀的乏味。

“成親提前既是沖喜,原定于秋季的婚期到來之前,你我不圓房。”

趙驿孟冷然的目光鎖定眼前有些失神的女人。他是有些心理潔癖的人,暫時不打算碰未對之動情的蘇靈咚。

沖喜,多麽 * 荒謬,又多麽牽強。這一番言語,比直接說我不喜歡你更令人難受。蘇靈咚一陣難堪,仿佛在他看來,她有多麽急于圓房,因此不得不言語告誡。

他憑什麽如此地自作主張?莫非,他以為我是他的所有麽?

“既如此,便如此吧。”

蘇靈咚說完,低頭朝寝室走去,今夜,所有的熱情已經全部用光。

至于明日如何,便明日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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