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背對背難心連心

蘇靈咚與趙驿孟成親後第一次共用晚膳。

菜品七八種, 東坡肉、炒河豚、紫蘇蝦、煎雞;夏月麻腐、辣瓜兒、三色水晶絲;配有八鮮羹;酒是千日春,還有一碟蜜餞:糖脆梅。

趙驿孟嫌屋裏悶,便吩咐将膳食擺在院中石桌上, 一旁是假山流水的池子,魚兒悠游其中,那時天色尚明, 蘇靈咚從沒在院子裏用過膳,覺得很好玩。

他二人比鄰而坐,在趙驿孟身旁, 即便無事發生,只要他不故意氣她, 蘇靈咚的心情總很好。

她兩肘搭在桌上, 雙手撐着下巴, 亮閃閃的眼睛盯着趙驿孟看了許久,毫不遮掩地露出癡迷的笑容。

起初, 趙驿孟很淡定,任她上看下看、左看右看, 愣是沒吭聲,許久還不見她動手給 * 自己拿箸,道:“盯着本王, 肚子會飽?”

蘇靈咚很想點點頭,但她的臉皮并沒厚到那種程度。

筷箸就在他手邊,卻還向她伸手, 确是被伺候慣了的。

她拿起一雙,然并沒交到他手中,而是夾起一塊東坡肉,小心翼翼地向他的嘴邊遞去, 同時“啊”的一聲。

以他別扭的性格,蘇靈咚料想他自然不會張口,未料竟如簪花那次,趙驿孟出乎所料地配合,他雖愣住了、臉紅了,卻不由自主地張口将肉接下,仿佛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一般,那總是冰冷的眼睛旋即起了漣漪,一邊咀嚼,嘴角甚至有了不易察覺的弧度。

因他反常,蘇靈咚反而不知該怎麽繼續逗他。

“好吃麽?”她眨了下眼睛,笑着問。

“不好吃!”因為嘴裏有肉,他的聲音有些含糊不清。

蘇靈咚新夾了一塊,自己吃了,明明不膩,于是她再夾了一塊,給趙驿孟又遞過去,“再試一塊,很香的。”

這一次,趙驿孟不只沒張口,還将頭偏到一旁,滿臉嫌棄,“那筷箸進過你嘴裏。”

蘇靈咚哂了一聲,“我不嫌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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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王嫌棄你。”

蘇靈咚很生氣,便自己吃了。

趙驿孟再次伸手。

“筷箸就在你手邊,你是手短還是手殘?”

“夫主之不可不事,禮義之不可不存。你不曾看過?”

蘇靈咚懶得理他,自顧夾起一只蝦,“看似很香,六郎,來,吃吃看!”

“清閑貞靜,守節整齊,行己有恥,動靜有法,是謂婦德——”

“高風亮節,自強純善,言行有制,來去有蹤,是為夫德。”

“你——”

氣得趙驿孟自己拿起筷箸,除了婦容是她從娘胎裏帶來的,其他三德全無。

蘇靈咚無視他的怒氣,自顧先吃起來,每樣菜一一嘗過去。

“吃慢點,又不跟你搶。”

“我餓了。”蘇靈咚說着,盛了一碗湯,先給了趙驿孟,後又給自己盛了一碗。

“本王不喜喝湯。”

“那待會兒我喝。”

“看你,本王——”

“六郎,瓜兒好辣!”蘇靈咚忽然大叫,“快快快,幫我拿一個梅子。”

那一蝶糖脆梅剛好在趙驿孟的右邊,離她太遠。

蘇靈咚嘶嘶嘶地吸着,即便仰起頭,依舊辣得流出眼淚。

“還敢不敢吃那麽急?”

到底還是沒忍住,趙驿孟拿起一顆梅子,“給!”

蘇靈咚張口湊過去,剛要接到,趙驿孟的手一閃,“哪有這般接果子的。”

“別廢話,給我!”蘇靈咚覺得舌頭已經快要辣麻了,不得已,她伸手接了。

不遠處,梅桃二人看在眼裏,只以為小別之後,他們近了一步;還有幾個小丫鬟亦是,偷偷看着,笑着,羨着。

甜甜的糖脆梅消去辣味後,蘇靈咚又開始叽叽呱呱,她也不知為何,與趙驿孟在一起時話便停不住,尤其是看着他板着臉,不自覺地,她想要他笑。

“你去江州那麽久,有想我麽?”

趙驿孟猛地咳了幾聲,不知是聽了這話被食物嗆住,還是他不想回答故而咳嗽掩飾。

“你腦袋裏有沒有一點別的?”

“沒有,只有你。”

蘇靈咚的語氣介于頑皮和認真之間,趙驿孟卻避開了她的眼神。

他什麽也沒說,不過,低下頭去吃菜之前的那一抹淡笑,蘇靈咚看見了。他終于笑了,于是,這些日子以來等他回來的委屈和孤單,幾将盡數散去。

傍晚那飄灑在淡藍天空中的薄雲,不知何時在夕陽中飛成粉紅色。

蘇靈咚不說話的時候,院子裏便靜靜悄悄的,只剩下池中假山上的流水淙淙。

趙驿孟的吃相很好看,不緊不慢,猜不出來他對哪一道食物更加喜愛,他和蘇靈咚一樣,也每一樣都吃,似乎并不挑食,連說不喜歡的湯亦喝了半碗,除了沒碰那一盤辣瓜兒。

他絕不會從中間下箸,而是從邊緣夾起;

将食物送到口中前會微微低頭,那動作,流暢自然,又帶着一些優雅,一點也不猶豫、不拖泥帶水;

咀嚼食物時,他略微顯薄的雙唇絕不張開,發出的聲響也絕無可能從口中遺漏,他那一上一下的颌骨與那一起一落的左臉頰保持得十分協調,動作規律得——仿佛每一口食物咀嚼的次數都有嚴格的規定。

想來是一個條條框框很多、嚴于律己的人。蘇靈咚想,好看的人,連吃飯的樣子亦是很好看的。

“怎不說話了?”

“我怕你嫌我話多。”

“你話本就多。”……

他們睡下時,天将三更。

趙驿孟見換成輕薄淡雅的灰 * 綠色幔帳,覺得屋裏像萦繞着迷蒙的青煙。

他仍舊未習慣已成親的事實,內心依舊抗拒着,與其說不喜歡蘇靈咚,倒不如說這被賜予的婚事令他興味索然。

因為內心不接受,與蘇靈咚同塌而眠的夜晚,許多時候他都失眠。

寂寞慣了,身邊忽然多出一個人,任誰都會不習慣,自然,不包括蘇靈咚。想來她一直生活在幸福的家庭,并沒受到過傷害,比較容易相信外界。

背對着蘇靈咚,他知道,她在背後看着他。

“蘇姑娘——”

“你怎麽還叫我蘇姑娘?!”蘇靈咚要被他氣死。

“本王該叫你什麽?”趙驿孟語氣并不似日常那般生硬。

“你才是真正裝模作樣的人。”

“你的臉如何了?”

他知道了!亦是,這麽大的事情,他去見太王妃,她自然是要與他說的。

蘇靈咚望着他背光的、挺直的脊背,忽然想要抱上去,不過她只是想了想,若是被推開的話,會受不了。

已不止告白過一次,雖不夠直接,可她确定,他一定能聽出來,不論是早前的“我心裏只有你一個人”,還是盛月宮中的“我想待在六郎身邊”還是今日晚膳時“(腦袋裏)只有你”,已經夠明白。

可他依然叫自己蘇姑娘,依然背對着自己。

在重逢的喜悅淡去之後,不被需要、沒有回應的失落又悄然地湧上蘇靈咚的心頭,她的心仿佛被細細的針刺了一下、又一下,痛了一下、又一下。

“你的臉如何了?”她亦問道。

“本王早提醒你,別去招惹太子妃。”

許這便是他安慰人的方式了。蘇靈咚沒有乏味地跟他解釋,是太子妃自己找上來。博取同情,只會令感情變得廉價。她告誡自己。

“以後,你還會無聲無息地離開麽?”蘇靈咚不想再說那件事,明擺着,一時間大家都不能拿太子妃怎麽樣。

趙驿孟沒吭聲,他的背似乎挺得更直了些。

蘇靈咚不想讓他在她身旁還繃得那麽緊,便放下矜持,小心翼翼地貓過去,小臉埋到他的脊背中,溫熱旋即隔衣傳來,差點将她燙傷。

适得其反地,趙驿孟的身子反變得更僵,但他沒有推開她。

并非他不想告訴她自己的去向,不 * 過是覺得沒有必要。

在搞清楚自己的心意之前,他不想對她敞露太多。

漸漸地,蘇靈咚的臉适應了趙驿孟的體溫,他身上的氣息與自己的截然不容,就像樹木,那種高大粗壯、枝繁葉茂的成年樹木所散發出來的清新、溫熱的清新,那氣息一點點地融化了方才湧上她心頭的失落。

于是,她又貼近了一些,純粹地、沒有他想地,哪怕不是在他的胸懷裏,只要能夠貼近他,他一定會明白她的用意,同時,她亦将能夠繼續等下去,直到他敞開心扉的那一天。

偏偏,男人身體的反射弧似乎更短,更容易沖動、失控,即便內心并未準備好,但身體,身體卻仿佛時時刻刻都是做好準備的。

“很熱。”

趙驿孟忍不住,拿開了蘇靈咚剛剛環到他腰際的小手。

這個女人,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麽?

還是在肆意誘惑?

他不确定。

蘇靈咚內心剛剛快要滿溢的溫柔,一下子就被“很熱”二字及趙驿孟的舉動擊退了。

什麽也沒說,她翻了個身,往裏挪了挪,并一把扯過趙驿孟身上的薄被。

他“啧”了一聲,半起身回頭看了看她,只見她抱住被子,背對了自己。

“敢搶本王被子?”

“對!你不是嫌熱麽?那便全給我。”

這盛夏的天氣,蓋不蓋被子本亦無差,二人背對背躺着,一時無聲。

不一會兒,蘇靈咚的呼吸變得均勻起來,趙驿孟卻越來越清醒。

與蘇靈咚這種對外界總是敞開心胸的類型不同,他的戒心比較重,入眠常常更慢,習慣更難改變。

“虎狼在側,還膽敢酣然而睡?!”

趙驿孟邊自言自語,邊從蘇靈咚懷裏将被子拉出,給她塞了個軟枕,後替她蓋上被子,方又躺下。

靜靜悄悄的夜,起起伏伏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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