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喜怒哀樂因誰起

及至午時, 太王妃她們方才從靈隐寺歸來。

出門走了一趟,蘇靈咚的面上明朗了些,她本欲趁機游覽西湖, 然見太王妃在寺裏被日光些微一曬便面露疲倦,只好按下不提。

回到屋裏,果是空 * 空的。

若有一日, 歸來時能見到趙驿孟在等自己——

只如此一想,亦不管有沒有可能,蘇靈咚心頭的陰霾便散去一大半, 似比到外面散過一圈的更有效用。

他到底有什麽魔力?蘇靈咚坐下怔怔想着,只仿佛, 自己的喜怒哀樂都被他挾制着, 開心是因為他, 灰心是因為他;期待是因為他,失落亦是因為他……

“姑娘, 你方才說出了汗,可要沐浴?”青梅的問話打斷了她的遐思, 她知道蘇靈咚不喜熱,一出汗便想洗澡。

“這會兒懶怠動,午後再說, 再多加些冰降熱。”

青梅領命,帶着小丫鬟取冰去了。

恰此時,趙驿槿帶着侍女和兩個小丫鬟端着午膳, 與去取冰的青梅等人錯身而過。

“嫂嫂,今日我令廚娘做了揚州菜,”她歡快的聲音從屋外傳進來,就像溪流之聲一般清亮, “我們一道用膳罷好麽?”

蘇靈咚笑着起身,“府上的廚娘還會做揚州菜麽?”小姑子既然沒事先打招呼,又能掐準點帶着午膳過來,想必是知道趙驿孟不在。

“嗯,有一個廚娘亦是揚州那邊的,以後嫂嫂若想念家鄉菜,大可以吩咐下去。”

趙驿槿一邊說,一邊親自将午膳從木盤端到桌上,沒太注意嫂嫂眼中的黯然。

“臨安菜,我亦習慣的。”

“嫂嫂和六哥一般,都不挑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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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不挑食,只不能吃辣。”

“好巧,我六哥亦不能吃辣,每一吃辣,便要腹痛。”

難怪,第一次共用晚膳的那次,他不碰辣瓜兒。蘇靈咚怔了一瞬。

“嫂嫂你又在想我六哥啊?”趙驿槿總能捕捉住這樣的神情,思念一個人時那種游離的眼神和恍惚的模樣,她最熟悉不過。

“除了他我還能想誰?”蘇靈咚大大方方地承認,在她看來,這種事情越坦誠越好。

“我哥真是一個傻瓜!”

“我不準你罵我夫君。”

“哇,嫂嫂——”趙驿槿高聲驚呼,“我是在幫你罵我哥,他總是動不動撇開你,你還這樣護着他?”

“我夫君,我不護他誰護他?早前我敬新婦茶時你亦在旁,那一日阿婆不是當衆親戚的面囑咐讓我仔細看好你哥的?我不過是聽阿婆的話而已。”

“這麽維護我哥,嫂嫂真的只是聽母親的話麽?”趙驿槿的語氣帶些許揶揄。

“自然是真的。”蘇靈咚見她面目可愛,便又笑了笑。

“六哥總是丢下你去忙其他的 * ,嫂嫂這麽好,他難道不知麽?”

“不用誇我,你要是想哄我開心,便多說一些你六哥好的地方。”擺好菜,蘇靈咚先坐下來,“妹妹快坐。”

丫鬟們攜餐盤退下,青梅端來放着濕帕子的銀盆,姑嫂二人擦淨手後方開始用膳。

“我六哥好的地方,那一天一夜亦說不完。”趙驿槿露出得意的神情。

“亦不知你六哥幾時才回?我二人橫豎無事可做,妹妹便給我說個一天一夜都行。”想套話,蘇靈咚偶爾亦會比較委婉。

偏偏趙驿槿沒察覺她嫂嫂的重點,只忙着羨慕蘇靈咚可以這樣坦坦蕩蕩地表達出她對趙驿孟的喜愛。她早已經看出來,嫂嫂對六哥的癡心,偏偏,六哥似乎并沒有同等地回應她。

“嫂嫂,我六哥的好我自會慢慢說與你,”她笑了笑,“我們先嘗嘗這揚州菜,聽廚娘說這松鼠桂魚、金錢蝦餅、象牙雞條和葵花斬肉,是當年隋炀帝運河建成之後,乘船南下途經揚州時,禦廚們在揚州名廚的指點下做的,看起來很好吃——”

蘇靈咚沒再追問她漏過的問題。“這葵花斬肉,在我們揚州大家都叫它跳丸炙或獅子頭,确是老少鹹宜的菜品。妹妹有心了。”

說着,二人一同品嘗了獅子頭,果是松軟可口、美味異常。

“很地道,确是家鄉的味道。”蘇靈咚看着小姑子,忽覺得她很暖心。

“下次呢,你也可以叫廚娘做揚州菜,同我六哥一齊用,想來他會喜歡。”

趙驿槿開口閉口都是她哥,蘇靈咚隐隐約約察覺,今日她是趙驿孟特地派來的。

“方才你不是說你六哥好的地方一天一夜都說不完,現在不說更待何時?”

“嫂嫂,若我說了,你只會覺得我如那街頭賣畫人一般自賣自誇,總之呢,你早晚會自己發現我六哥的好,不急。”

“但願罷。”蘇靈咚淡淡回道,又想起早晨剛起床時的那一番思慮,成親之前的美好期待與成親之後的現實差距,令她無所适從。

陌生的兩個人,原本相隔萬水千山,僅僅憑皇帝禦賜,便捆綁到一起,面前橫亘着長長的一生。蘇靈咚此時方覺得自己天真,是她一廂情願地幻想了兩個人之間的未來,只怕趙驿孟——

幸福果真從不是唾手可得之物。

“嫂嫂,你與我六哥是不是吵架了?”

趙驿槿放下湯勺,小心翼翼地問。

“怎麽,你六哥是這般跟你說的麽?”我想跟他吵架,但他不想,或許不屑。蘇靈咚很好奇,趙驿孟到底都與他妹妹說了些什麽。

趙驿槿猛搖頭,“只是因為昨日之事,妹妹妄自猜測。若是我,鐵定會大鬧一場,都是嫂嫂好脾氣。”

“我亦大鬧了一場。”蘇靈咚這時真的想一吐為快,那些事壓在心中着實憋屈。

“難怪我哥要躲開。”

“其實六郎挺為難,設身處地,他唯有如此,”蘇靈咚想起自己質問趙驿孟時,他隐忍不吭聲的模樣,及至冷靜下來方知,夾在中間的他,挺難,不若自己的父親那般,可以沒有顧忌地偏向自己。“王府的重擔全在他一個人身上,他自然要公事為先,穩妥為先,顧全大局為先,抽不開身陪我亦是自然。”

“嫂嫂亦太善解人意。”趙驿槿抿抿嘴。

蘇靈咚見她面有疑惑,邊喝湯邊問,“妹妹心中有何問題?”

“嫂嫂——”趙驿槿壓低聲音,用手遮住嘴部,湊到蘇靈咚耳旁,“嫂嫂是不是有了孩兒?”

登時,蘇靈咚面目漲得通紅,她忙用帕子遮住嘴,劇烈地幹咳着掩飾自己的尴尬,爾後清了清喉嚨,“妹妹為何如此相問?”

“嫂嫂不是與母親去拜了送子觀音麽?”趙驿槿亦紅着臉,“早晨我問六哥,他比你還誇張,口中的茶全噴了。”

這是什麽虎狼小姑子?蘇靈咚的臉更燒了,“那你六哥是如何回答的?”

“我六哥避而不答,想來是羞的。”

“他一個男子都知道害羞,妹妹竟不知麽?”

“嫂嫂,這有什麽好害羞的?”趙驿槿努力地壓低聲音,生怕被不遠處的小丫鬟們聽了去,“這是母親的願望,并且,天下所有人不都是父母成親之後才出生的?”

蘇靈咚一時啞然,她很想糾正她,孩兒會出生并不是因為成親,而是——“連我亦不知道,孩兒之事,自然是要郎中診脈才能确信。”

“既如此,我們府上有郎中——”

“罷罷罷,”蘇靈咚見她越來越離譜,便推開她,“書上講的那些跡象,我并沒有的,怎麽能夠随便傳郎中?且,今日我才拜過送子觀音,便是觀音允了,孩兒送到,亦需要功夫,那就這麽快?”

趙驿槿聽了,噗嗤一笑,覺得嫂嫂說得很對。

“啊——對了,”她想起來,“六哥說要帶我們去游西湖。”

蘇靈咚眼睛一亮,這應該是整個五月裏她聽到的唯一的好消息了,“何時?六郎是何時所言,他何時要帶我們去?”

及至問完方發覺有點失态,她不禁覺得自己就像小姑子一般,仍是個尚不成熟的、愛玩的小姑娘。

“嫂嫂,你亦很想出去玩麽?”

“你知道的,我早想到 * 西湖一游。此前你我不是早約好的?偏偏出了那事,攪亂了一切。”

“嗯,之前我與六哥好說歹說,他都不肯,今日還是托嫂嫂的福,他才答應了。”

“這便奇了,是他說與你要帶我們去西湖,為何是托我的福?”

“嫂嫂有所不知,全因嫂嫂的生辰,六哥他自己開口說要帶我們去玩,并非我懇求!”

他何時知道我的生辰?蘇靈咚又怔了一瞬,是了,想來是成親之前對八字合婚記下了,這時蘇靈咚方想起,她亦看過趙驿孟的生辰,他二人同是初一,只不過她在六月,而趙驿孟則是十二月。

“你又在想六哥!”趙驿槿揚起下巴,語氣篤定。

“那又如何,我不想我夫君,想你麽?”

“這葡萄酒好酸。”趙驿槿笑諷。

“哪是這果飲酸,明明是妹妹的心酸。”

“嫂嫂,你!”趙驿槿決定收回覺得哥嫂感情不睦的可笑想法。

蘇靈咚見成功地引起趙驿槿的嫉妒,便開心地笑了,整個人都明亮起來。

“嫂嫂,你生辰是哪一天?”

“六月初一。”

“果真很快了,六月正是西湖荷花開得正好的時候。”

姑嫂二人心情皆變得很好。

許是否極泰來,蘇靈咚本以為趙驿孟會消失上好久,結果這一晚,他比往常更早回來,而且兩個人一見,都不約而同地面露喜色。

之于蘇靈咚是因為得知趙驿孟不日将帶她們游湖,此一者;二者,趙驿孟回來實乃意外之喜;而且,他還史無前例地帶了一份禮物回來。

對于趙驿孟,因日間那一番遐想,這一整日,他的腦袋中都是蘇靈咚的身影,因昨夜睡前蘇靈咚氣得失去往日的活潑,且師弟乃至蘇靈咚本人都表示要他哄他,因不得其法,又慮了一整日。

及至忙完手中之事,因偶遇繪畫世家的馬遙父,彼時,他尚只是籍籍無名的畫院待诏,此前趙驿孟因賞識他的作品,故二人頗有些惺惺相惜,他便與他要了一幅畫。

馬遠道:“我的畫只贈知音。”

“知音之妻可否?”趙驿孟問。

“自然,知音之妻,亦是知音。”

蘇靈咚接過他帶回來的畫,面上早已沒愠惱之色,只道:“六郎何以變成竹熊(熊貓)眼?”

趙驿孟本還為如何哄蘇靈咚而煩惱,沒想到她已翻篇,故亦不再計較許多,心裏高興,卻板着面孔呵道:“本王比竹熊好看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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