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夜半無人私語時

不茍言笑的趙驿孟說出“本王比竹熊好看許多”, 只惹得蘇靈 * 咚哈哈而笑,是他那一本正經的模樣,戳中了蘇靈咚的笑點。

“哪有女子如你這般在男子面前不顧形象大笑?”見她恢複了往常的生氣, 趙驿孟面上嫌棄,心中卻放松下來,相比懊惱, 他寧可她這般無所顧忌。

“六郎,你不喜歡我笑麽?”蘇靈咚止住笑,她那望着趙驿孟的雙眼亮晶晶的, 眼中的小星星又回來了。

“本王不屑回答這種輕浮的問題。”

趙驿孟走到桌旁坐下來,倒了一碗涼茶。

“哪裏輕浮?在你看來, 什麽才是不輕浮的?”蘇靈咚抱着畫, 在他身旁坐下來, 此時,她的心情很好, 即便趙驿孟面上冷淡依舊,她亦不介意。

“你這女人, 這種問題還需要問——”

蘇靈咚睜大眼睛看着他,只覺得他那想要發作、但又隐忍的模樣将他臉上的冷漠沖淡了很多。

她想,倘若不能夠令他開懷, 那麽,讓他的情緒有所起伏亦是好的。

“我這女人如何?”她的眼睛依舊亮汪汪的,已到入睡時分, 屋裏只有他二人,燈火靜谧,屋外蟲鳴聲異常清晰,“我這女人有什麽令你不滿意的地方麽?”

“本王沒法跟你交流。”

要是擱在昨天, 蘇靈咚鐵定要與他吵起來,可,人便是這麽奇怪,在心情好的時候,這種無情的話亦能有另一種解讀,這一刻,她只覺得這是趙驿孟式的撒嬌。

“這畫——”

趙驿孟理所當然地等着她問他為何沒辦法與她交流,但蘇靈咚已經翻了過去,她輕輕地打開畫筒,抽出畫軸,後解開畫繩,小心翼翼地展開畫卷,“《聽松濤》,這畫技,好似尚不十分純熟,卻貴在意境頗為隽雅,氣度亦很非凡,想來是個年輕的畫師。”

趙驿孟以為然,故而亦不告訴她猜錯了畫師的年齡,只道:“何以見得是個年輕的畫師?”

蘇靈咚只以為這《聽松濤》是從畫鋪裏所購,便認真起來,“六郎你看,畫中的聽濤者看來約是而立之年的男子,此畫師視覺也;再者,從畫的氣韻看,這畫露大于藏,明顯是進發姿态,既長勢也,高齡畫師相較要內斂許多;最後看筆觸,尚稱不上至臻化境,且畫的格調相對明朗的,由此可知,畫師對這世間餘有一腔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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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她說得頭頭是道,趙驿孟用指節叩了叩木桌。

被打斷,蘇靈咚便沒再繼續,擡頭問:“六郎以為如何?”

“若有機會,本王帶你去看這畫師的其他作品。”趙驿孟頗為賞識馬遠,他的作品獨樹一幟,畫作多簡妙,尤善山水。趙驿孟是最喜山水畫的,他只覺得如今馬遠不過缺個好時機,假以時日,必将更上一層樓。 *

“你認識他?”這時蘇靈咚忙低下頭在圖上尋視。

趙驿孟不置可否,“不用找,沒落款。”

“六郎你不能食言。”蘇靈咚伸出小指,欲和他拉鈎為誓。

“幼稚。”趙驿孟嫌棄。

“他姓甚名誰?”忽意識到或許對方是趙驿孟的朋友,再想起方才那一番言論,蘇靈咚有點尴尬,“你不要将我說的話道與他,行麽?”

“為何不?”見到蘇靈咚難為情,趙驿孟還覺得蠻稀奇。

“趙驿孟你——”向來都是趙驿孟吼她,現今反了過來。

“放肆,居然直呼本王名諱!”

“那又怎麽樣,”蘇靈咚揚起下巴,“咬我?”

趙驿孟又給了她一個嫌棄的眼神,半天後才道:“該睡了。”

他無奈的模樣,惹得蘇靈咚一陣咯咯笑。

昨日惱,今日笑,為的都是同一個人。

起身,他背對着蘇靈咚向寝室走去,想起她方才的鬼臉,趙驿孟的嘴角又有了弧度。

“六郎,你等我。”蘇靈咚本還在收畫,見趙驿孟先離去,便放下畫,匆匆跟上。

“跟你說過多少次,別拉拉扯扯。”趙驿孟無情地将手抽走。

“讓我挽一下會少塊肉麽?”

“會。”

“那你就少塊肉罷。”

一想到趙驿孟要在生辰那日帶她去游西湖,蘇靈咚所有的煩惱便盡數散去,這是她到臨安這幾個月以來最開心的一夜。

“你是粘牙糖?”

“對,日後便請叫妾身粘牙糖。”蘇靈咚不管不顧,她根本不想放開趙驿孟。

“放開本王,很熱。”趙驿孟極力掙紮着。

蘇靈咚只把頭貼在他身上,死活不放開抓住他胳膊的雙手。

兩人推推拉拉,蘇靈咚終是敵不過趙驿孟的力氣,被推開了。

及至睡下去,蘇靈咚靜靜地不出聲,趙驿孟又開始不習慣。

除了她心情不爽的昨夜,每一晚睡前,蘇靈咚總會叽叽呱呱地說許多話,一會兒講她父親有多勇猛,一會兒講她大哥曾經有多寵她,一會兒又說她最喜歡的季節是秋天;當然,她還習慣說每天等他回來有多麽可憐,以及當日做過的那些瑣碎的事情,若實在沒話說了,她會将那一日的膳食中做得最好吃的一道菜細細地講一番,從品相、配料到滋味……

那簡直成了趙驿孟的催眠曲,今夜,看起來心情很好的蘇靈咚卻不發一言,是以,他很不習慣。

正欲開口問她為何不說話,忽聽到身後有了動靜,趙驿孟便收住了話頭,靜靜等着她開口。

蘇靈咚半仰身,吸了一口氣後,右手籠住自己的長發然後輕輕地湊近趙驿孟的耳旁,輕輕地、 * 長長地、綿綿密密地往他耳朵上吹了一口氣。

耳畔冷不防被蘇靈咚那熱氣纏繞,趙驿孟一個激靈,只覺得似有一股電流在一瞬間傳遍了他的全身,那感覺,又麻又癢,又舒服又難受。

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坐起,“你這女人!”他一記咆哮,“這些到底都是誰教你的?你可知——”

蘇靈咚搞不懂趙驿孟為何忽然發那麽大的火,以前,她這般捉弄妹妹時,妹妹無一例外都會被吹笑,為何他?——

“小時候,我常和我妹妹玩這游戲——”

二人端坐在床上,面面相觑。

“不準和本王玩這種危險的游戲!”趙驿孟煩躁地躺下去。

“危險?!”蘇靈咚她不明白。“哪裏危險了?”

意識到趙驿孟似乎真的生氣了,她便小聲問,“六郎,那個——就是那個,我生辰那天,你要帶我和槿妹妹去西湖,還作數的罷?”

趙驿孟不答。

蘇靈咚便用手指輕輕地戳了下他的寬寬的脊背。

“若想去的話,便給本王乖乖睡覺。”

“妾身全聽六郎的。”蘇靈咚咬音,嬌滴滴道。

今夜,先睡着的人是趙驿孟,昨夜一夜不曾合眼,如今哄好了蘇靈咚,不一會兒他便沉沉地睡了過去。

許是因為過于開心,蘇靈咚一直醒着,一會兒幻想着西湖勝景,她爹爹和哥哥都曾跟她講過西湖有多美,連趙驿槿這樣的臨安人,仍舊想一去再去;一會兒又想到他日能觀賞趙驿孟畫師朋友的其他作品;一會又祈禱,惟願生辰那天不要下雨,畢竟,夏季的雨是多麽司空見慣……

她只恨不得明天便是自己的生辰,偏偏,偏偏要到後天才是六月一日,實在是等不及——

趙驿孟雖未食言,可對蘇靈咚而言,那與食言亦無任何區別。

這一日清晨,向太王妃問安過後,他們一行往外走,準備前去西湖,這時忽有人報,東宮的侍衛統領傅絡倫傅将軍求見,趙驿孟料必有要事,故令蘇靈咚與妹妹暫候,立即傳見,他自己則往待客院走去。

片刻之後,轉回的人變成趙驿檸。

“嫂嫂,五妹!”他樂呵呵的,從來都是一副無憂無慮模樣,像太陽般燦爛。

“六哥呢,”趙驿槿側身,往她九哥身後張望着,“他怎麽還沒來?”

“我正是為此事而來,”趙驿檸望向蘇靈咚,“嫂嫂,清晨皇帝忽然給太子哥哥一項重任,特派傅将軍将六哥請去了。”

“如此啊!”蘇靈咚以為西湖之行落空,語氣中難掩失落,“自是正事要緊,有勞九弟通傳。”

“六哥真是的,何事會比嫂嫂的生辰還重要?”趙驿槿自盛月宮回來之後再未出過家門,對今日的西湖之行亦滿是期待,眼看泡湯,她的失 * 落不比蘇靈咚少。

“妹妹,無妨的,”蘇靈咚寬慰道,“西湖他日再游未為不可。”

“六哥真是讨厭!”

趙驿檸笑看她二人,“六哥并沒說今日不去西湖!”

“九哥你亦很讨厭,”趙驿槿嗔道,“請你将話一次說完。”

“六哥讓我轉告嫂嫂,早晨與五妹先游,午初他會到曲院與你們彙合。”

“如此亦好。”蘇靈咚淡淡一笑。“不知九弟可與我們同去?”

“不了,我學裏還有功課的。弟弟告退。”說完,趙驿檸轉身,跑着離開了,那又細又高的背影,生氣活現,看着令人開心。

“嫂嫂,我們走罷,西湖我很熟悉,早晨便由我引路。”趙驿槿心中雖替嫂嫂不平,可興致并沒受到太大影響。

蘇靈咚原本亦是開朗活潑的性格,只是近來總為情所縛,才不免顯得捆手捆腳。

橫豎是去玩,便要玩得痛快是她一向的理念,出了王府,呼吸着府外那不一般的、更加暢快的氣息,她便将趙驿孟抛到了腦後面。

門外已候着兩輛馬車,她姑嫂上了前面那一輛,梅桃等人上了後面的一輛,迎着晨輝,馬車駕離而去。

“六哥選在曲院與我們彙合,想來是要游湖的,”趙驿槿一臉期待,“這夏季裏,坐畫舫游湖是最惬意的事情啦。”

“是麽?”蘇靈咚也愛水,“見詩文裏所寫,西湖的荷花是很美的,這六月正好是荷花的季節。”

“是了,六月正是荷花的季節。”趙驿槿心不在焉地應着,伸手掀開車簾一角,街頭的嚣鬧霎時從那漏縫湧進來。

不用看,單從那吵雜之聲,蘇靈咚便能夠想象街頭有多熱鬧。

這臨安城,一天十二個時辰,幾乎從不停歇地運轉着,便是在最深的夜裏,這街頭依舊有店家在經營,路上總有人在流連。

車子搖搖晃晃,約莫兩三刻中,出了清波門,便到了蘇靈咚向往已久的西湖。

美中不足的是,第一次一道踏進西湖的人并非她的如意郎君,在她的念想裏,這樣美好的地方,自然是與最喜歡的人一道前來更完美。

然人間美中不足乃尋常事,蘇靈咚亦未一直耿耿于懷。

七八個姑娘湧入如織的人潮中。

這一日,蘇靈咚穿着霜白色衣裳;趙驿槿一身藕粉。說是姑嫂,二人卻更情同姐妹,蘇靈咚仍似閨中那般純真清隽。

侍女們因為這難得的出游,無不穿上最喜愛的衣裳,一行各有特色,有的是衣鮮,有的是裙飄,有的則頭飾醒目……

趙驿槿領頭,姑嫂二人牽牽扯扯,侍女丫鬟們忙跟着,生怕被人擠散了。

沿路上,各種各樣的叫賣、吆喝,吃的、玩的、用的五花八門,無所不有,熱鬧非凡。

一群姑娘簇擁歡笑,穿行街頭,一 * 會兒被扇攤子吸引;一會兒被賣帕子的拖住;一會兒又在胭脂水粉攤前挪不開腳步;一會兒又想吃稀奇的果兒;還有那挑着鳥兒小販,惹得她們駐足半天……

叽叽喳喳,仿若一群鳥兒,惹得好多小郎君投來目光。

“果是比我們揚州的保揚湖熱鬧多了。”青梅不由感嘆。

如此邊游邊玩,待行至雷峰塔附近,趙驿槿見一店家的漏壺的沉箭已指向巳時半,急道,“嫂嫂不好,只怕我們午時初走不到曲院了,還有好遠的路,蘇堤是很長的。”

“不怕,便讓你六哥等着,是他不守約在先!”

“也對。”

姑嫂二人照舊慢慢賞玩,沒有一點點趕時間的慌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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