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西湖荷間驚魂記

及至午正, 她們一行才趕到曲院。

那兒人來人往,找了幾次,全不見趙驿孟和小橋的身影。

“許是我們遲來太久, 六哥等不及走了。”午間烈日炎炎,趙驿槿用團扇遮擋着日光道。

“既如此,我們找個店家, 吃點東西再繼續游玩。”蘇靈咚早已看開,想着便是趙驿孟不在,亦不該辜負了這西湖盛景。

趙驿槿回:“沒道理, 六哥明明知道我們的路線,我們這麽多人, 很容易找到的。”

“許是事務纏住走不開。”蘇靈咚用帕子輕輕地擦去額頭的薄汗。

說着, 她姑嫂二人在青梅的指引下到人少的、陰涼的地方歇息。

趙驿槿命她的侍女露秋去尋店家, 兩三個小丫鬟留下來伺候。

不多久,跟了去梅桃二人返回, 說拐角的食店裏有座,方坐下的二人又起身, 相随而去。

歇息進食過後,大家面上的倦怠散去,青桃結了賬, 一行離開食店。

“嫂嫂,此時天正熱,我們便去租一艘畫舫, 游湖去罷。”

“憑妹妹安排。”

從食店出來,拐過一條道,碼頭入口便近在眼前,恰此時, 趙驿槿見李鹛辛同一個黑衣男子正朝碼頭行來。

李鹛辛一擡頭,要裝作沒看見她們,可那一道脆生生的“李姐姐”已将喊住她。

蘇靈咚聞聲側目,只見不遠處一身雪青色衣裳的李鹛辛似乎比四月時更瘦了。

對于她,蘇靈咚說不上讨厭,她的眉目有一種我見猶憐之感。在盛月宮初見,以及後來在亭子裏再見,她的所言所行,皆能看出她與總是咄咄逼人的太子妃性情大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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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雖只是猜測,蘇靈咚亦有七八分肯定,她的所作所為,不過是因為愛慕趙驿孟。如此,她對她非但恨不起來,反而有一種奇妙的同病相憐之感。

在她恍然之際,李鹛辛與那黑衣的男子已走到她們跟前,她們身後還跟着 * 兩個侍女。

“真巧,許久不出門,居然西湖園中巧遇妹妹。”李鹛辛對趙驿槿說完,略微颔首向蘇靈咚致意。

蘇靈咚回她一記淡笑,只見她慌忙地避開自己的眼神,神情很不自然。

“今日是我嫂嫂的生辰,所以——”趙驿槿本想說她六哥帶她們來游湖,卻改了口,“我便特意帶嫂嫂來這園裏散散。”

聽她胡言,蘇靈咚蒙嘴笑。

“原是姐姐的芳辰,妹妹祝福姐姐。”李鹛辛微微福身。

“李妹妹有禮了。”蘇靈咚伸手做接禮狀,一擡頭,忽見她身旁的男子正在看她,那幽深凜冽的目光,令她一陣不安。

“李姐姐,想你們亦是準備游湖罷?”趙驿槿問道。

“嗯,這六月裏,到西湖可不是要游船麽?”李鹛辛依然不太自在,只想着早些與她們分開。

“姑娘,”露秋從碼頭敞間出來,“畫舫租好了。”

“姐姐請,”趙驿槿道。

“請。”李鹛辛回。

趙驿槿伸手挽住蘇靈咚,大家一同往碼頭裏面走去。

李鹛辛見她的侍女返回,準備與她們告別,葉喜卻先一步道:“姑娘,這碼頭的畫舫已全被租掉,要再等一些時候。”

“無妨,那我們便換一個碼頭。”李鹛辛想,如此正好。

趙驿槿心中舍不得李鹛辛,以前,二人交好時,她一直是個是個貼心溫柔的姐姐,如今變得如此疏離,當真不是滋味。“李姐姐,不若與我們一道罷,人多,更熱鬧些,且那畫舫,乘坐十幾個人亦綽綽有餘。”

“今日我二哥與我一道,多有不便,謝謝妹妹美意。”李鹛辛婉拒。

“妹妹既然與朋友巧遇,不若便與她們一道,我到錢塘門那一頭等你。”李鹍辛開口,聲音平和沉穩。他想借機讓妹妹接觸蘇靈咚,好讓她徹底對趙驿孟斷了念想。

“如此最好,”高興的人只有趙驿槿,“畫舫是經過錢塘門的,到時我們令船家在那邊的碼頭停靠即可。”

“我每聽槿妹妹說,她與李姑娘是甚要好的,不若一道,你二人正好敘一敘。”蘇靈咚的語氣算友好。

即便她與太子妃不止一次意圖加害與她,對這細弱的姑娘,她讨厭不起來。

李鹛辛性格向來優柔,每常猶豫不決,經他二人一說,心中雖不願,卻沒再拒絕。

“二哥到風波亭等你。”說完,李鹍辛轉身走了。

“你二哥對你真溫柔!”趙驿槿湊到李鹛辛耳邊,低聲說。

李鹛辛一陣害羞,“我二哥待我真的很好。”

“不禁想起我大哥。”蘇靈咚亦道,“這哥哥呢,沒成親之前,是最寵妹妹的,待他們成了親,眼中便只有嫂嫂了。”

“啊,嫂嫂說的可真是大實話 * !”趙驿槿意味深長地說。

蘇靈咚自知失言,笑嗔,“妹妹,你這張嘴——”

趙驿槿躲到李鹛辛身後,“還不都是嫂嫂自己說的。”

李鹛辛亦被她惹笑了。

一大群姑娘前後相随,進了碼頭的敞間,再沿着圍欄,踏上一道伸進水中的木棧,淡淡的荷香夾着水汽随風送來,大家頓覺涼快不少。

那精美的畫舫穩穩地停靠在木棧道的盡處,果是很大的一艘。

登上畫舫,各自的侍女扶着自己的主子找座位坐下,花衣的船娘道:“各位姑娘坐穩,這就開船。”

一時,畫舫震動,腳底水湧,船緩緩地開啓,向湖裏穿去。

碧綠的荷葉随之挨近眼前,畫舫開出碼頭,曲院風荷的盛景撲面而來,那重重疊疊并肩的荷葉、高高低低錯落的荷花,遠遠地鋪展,果是接天蓮葉無窮碧。

大家被風荷美景吸去目光,那荷葉的碧綠在偏午的微風中搖曳着,那已開或将開、那含苞的骨朵兒亭亭地從綠色中探出,亦微微擺動着,仿佛啓步準備舞蹈的姑娘……

只怕趙驿孟那榆木,未必懂得這樣的風情。蘇靈咚恨恨地想,腦海繼而浮出他的背影,是的,是背影,只因他總是日間離她而去,歸來已常常夜深。

畫舫徐徐而行,穩穩當當地穿進蔓延無邊的荷間,那荷香凝聚的越發濃了。

趙驿槿起身,“我去外頭看看。”

“妹妹當心,外面危險。”蘇靈咚囑咐道。

“不怕,這畫舫是很穩的。”

畫舫确實穩,故而蘇靈咚亦不甚在意趙驿槿往船尾走去。

一會兒,李鹛辛亦起身,追随趙驿槿去了。

蘇靈咚想着許是她們有體己話,故而只坐在舫內,懶懶地倚着欄杆往外看。

侍女與丫鬟們亦放松下來,各自找喜歡的地方看花。

約莫一刻鐘,蘇靈咚不見趙驿槿回來,艙裏實在太靜,只聽到船底水波翻攪聲。

于是她亦起身,準備去尋趙驿槿她們。

“姑娘,你當心。”青梅見她起身,忙過來扶着。

“不妨,你看你的,不用管我。”蘇靈咚兀自去了。

出了艙外,只見趙驿槿與李鹛辛并未站在一起,蘇靈咚見是個機會,并沒急着走向小姑子,而是到了李鹛辛身旁。

“李姑娘!”她喚了一聲。

她不讨厭她,但亦不代表她會放任她對自己出手。

假若推測的沒錯,說不定能離間她與太子妃。

哪怕機會渺茫,蘇靈咚亦決定一試,不然她二人總是聯手,将後來必将更麻煩。

“蘇姐姐。”李鹛辛回過頭,喚了一聲,便低下頭。

“這兒日頭大,李姑娘當心暑氣。”

“多謝姐姐挂心,不礙事的,我喜歡日光。”

“原是如此,妹妹似有心事。”

李鹛辛見蘇靈咚尋來 * ,知道她自是有話要說,故亦沒想着要避開。

“嗯,是有些心事,故而在這裏吹吹風,許能将它吹散亦說不定。”

“李姑娘,有一事想請教于你,一直懸在我心頭,既然你我有緣再見,不知可否打開天窗說亮話?”蘇靈咚見她是那種溫柔的姑娘,故而語氣溫柔,小心。

李鹛辛只覺臉上一陣燒,她的膚色不是很白,便是如此,亦依然能看到她面上飛紅,“請教不敢當,我知道蘇姐姐想問何事。”

“既如此,不知妹妹可否據實已告?”

“事已至此,我亦不怕姐姐笑話。”李鹛辛對着望向層層疊疊的荷葉間,“想來姐姐已有所聞,妹妹确實傾慕孟郡王由來已久,是以意亂情迷,做出種種失智之事,姐姐若是惱我,我亦無怨尤。”

“你可知我為何要冒險找你?”

“自然是我觊觎姐姐的夫君,”李鹛辛太過壓抑,且情不能自己,又總是不能夠徹底甩開道德包袱,她料想自己已被蘇靈咚看透,故而非常坦誠,“且又厚顏地在亭子裏對姐姐撒謊!”

“李姑娘方才說你傾慕孟郡王由來已久,那是你的自由,你傾慕任何人,我都沒有惱你的權利;你撒謊,我亦不太惱。”蘇靈咚語氣依舊平和,“只不過太子妃娘娘每每針對于我以及孟郡王。我不明白,她那般所為,是為了妹妹,還是另有目的?倘你姐妹為了孟郡王而設計于我,我自然是不會聽之任之。若惱,我亦只為此而惱。”

李鹛辛沒料到蘇靈咚會忽然扯到太子妃身上,她一時間啞然,她自然不能據實已告,想要假裝不知,正準備回問蘇靈咚太子妃如何針對于她時,忽被趙驿槿的喊聲打斷了。

原來,畫舫入了這碧綠荷間,趙驿槿忽然想起早前路呈骞在家中湖邊為她摘花的那一幕,繼而滿腦子都是他讓她叫他哥哥時的模樣,是以一個人走到了船尾,呆呆地想着如今那大哥哥在哪,以及何時才能再見他一面?

連李鹛辛跟出來,及至後來蘇靈咚出來亦仿佛無所察覺。

趙驿槿一直望着荷花發呆,忽地,畫舫毫無預兆停了下來,她回過神,只見船尾挨近一朵開得很蓬松的荷花,想摘,卻又夠不到,恰似那一日的場景,故而她往艙內回頭,看到站在一起的蘇靈咚和李鹛辛二人,心中詫異,未及多想,只喊 “嫂嫂幫我”,将她二人的話打斷。

蘇靈咚見她思索,便知她在斟酌,果是知道內情的,她亦不戳破,“妹妹與太子妃娘娘看起來心性大異,她素來對孟郡王有成見,只但願妹妹勿要被她所用才好!”說完便向趙驿槿走去了。

“嫂嫂,我夠 * 不到那花。”趙驿槿指着荷花,一副很想得到的樣子,“你手長,看看夠不夠得到?”

“如此甚危險,仔細落水。”蘇靈咚到了她身旁,欲将她拉開。

“可是,你看那朵,開得多美!”

蘇靈咚一看,那一朵确實美得異常,花枝粗壯,花形蓬松,花瓣均勻,亭亭立于荷綠之間,煞是惹人愛憐。

“我便試試。”

那船尾因有些上翹,故圍欄不甚高,只過膝蓋。

趙驿槿拉住蘇靈咚的左手,蘇靈咚傾下身子,右手往湖裏夠,只差毫厘,因好勝心起,她便又往前挪了挪腳步。

“趙妹妹,你們小心!”

李鹛辛看她二人在往湖裏伸手,那架勢,險得她不敢呼吸。

恰此時,畫舫突地動了起來,那一震,一個不穩,蘇靈咚一陣趑趄,終是沒能仰回來,加之太急,趙驿槿雖下意識扯住她,但終是力道不夠,只聽到撲通一聲,蘇靈咚整個人翻下湖裏。

趙驿槿記得大叫,“救命啊、救命!”

蘇靈咚在水裏撲騰着,因不會水,且那畫舫的航道是很深的,且又毫無經驗,她亦不懂得往荷叢淺處去,驚慌中只會死命撲騰。

更要命的是畫舫此時正往前去。

“李姐姐、李姐姐!”趙驿槿已經急得快哭了。“怎麽辦?!”

這時候,艙裏的侍女們都已跑到船頭,大家看着水裏的蘇靈咚,個個急得不知如何是好,這時不知道誰說了一聲,“快去船頭請船娘來!”

眼看着蘇靈咚已甩到丈餘之外,大家更是吓得臉色全白了,一群姑娘望着還在撲騰的她,全都花容失色。

忽此時,只見李鹛辛往水中一躍,那裙裝雖然礙事,卻不至于無法游動。

在蘇靈咚沉下去之前,她及時游到了她身邊,伸手一把抱住她,爾後雙腳奮力一登,往荷花叢中游去。

那兒是淺的,便是足陷泥中,然她二人站立,水亦只沒過她們的胸口。

及至站穩,蘇靈咚猛猛地地咳了幾下,李鹛辛又幫她拍了拍背,方才嗆入口中的水吐出,蘇靈咚方知得救了。

那船上還亂作一團,此時,那船娘已來到船尾,畫舫又停下。

水從兩個姑娘的頭上滴滴答答下落,蘇靈咚只覺得喉嚨痛、鼻間嗆、心中怕,她從未那麽真切地挨近過死亡。

“蘇姐姐,你別怕。”李鹛辛亦很狼狽,不過她會水,相比要鎮靜得多。

這時畫舫正在緩緩後退,及至距離她們約五六尺的時候,船娘大聲喊停。

及至畫舫停穩,距她二人約還有三尺的距離。

趙驿槿在船頭哭問道:“嫂嫂、嫂嫂!你還好麽?都是我害了你!”

有兩個船工扛着木梯過來,因男女有別,他們很快退走了。

船娘與梅桃二 * 人一起,将木梯駕入水中,支穩後道:“姑娘們,過來罷。”

“蘇姐姐,我們走。”

蘇靈咚已經回過神,她不是膽小之人,只是方才一吓,不由得十分怵水。

“放松,不用怕,抓住我,輕輕一撲便到那梯.子上了。”

蘇靈咚任由李鹛辛牽住自己,輕輕往前一撲,她二人果到了木梯上。

李鹛辛扶着蘇靈咚,令她先上去,她只在水中扶着梯.子,待梅桃二人接住蘇靈咚,她又游向荷叢,摘了那一朵蠱惑人心的荷花。

“李姐姐、李姐姐!”趙驿槿淚流不止,“不要花,你快上來!”

李鹛辛小時候是很喜歡水的,不過後來病了一場,身子瘦下來,變得怕冷,她便沒再下水游過泳。

很快,她亦順着梯.子上了船。

将手中的花遞給趙驿槿,葉喜走過來,将一塊衣帕披到她身上。

“李姐姐!”趙驿槿低下頭,抽抽搭搭的。

“我沒事的,你快去看看你嫂嫂。”

“姑娘怎會沒事?你這——”葉喜很不高興,李鹛辛身子弱,這一下水,誰知道會不會有個三長兩短。

“誰要你說話?”李鹛辛呵道。

船尾又亂了一陣,一會兒畫舫又徐徐開動,往最近的碼頭開去。

青桃疑惑,便問及畫舫何以忽停忽動,那船娘答,停船乃是為其他畫舫讓道,這荷田間的船道是縱橫交錯的。

這落水的驚魂一幕,令每一個姑娘都後怕不已,久久難以回神。

所幸,夏日天炎,哪怕濕透身,蘇靈咚亦不覺得冷,坐在日光下休息一會兒便從驚魂中漸漸回過神來。

倒反是李鹛辛,上了船之後,便是坐在日光中,身子卻漸漸地顫起來。

不多時,到了碼頭,船娘将她們領到待客間,趙驿槿帶着露秋匆匆買衣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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