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喜不喜歡心知曉

蘇靈咚跟随她五哥回到蘇宅, 照舊住進她初到臨安之時落腳的小院。

這院子,自是遠遠比不上王府,連她在揚州的院子也大為不如, 卻好在清幽,院子牆邊種着雷竹,同樣有石頭堆成的假山, 假山上還有個小亭子,坐在裏面可以彈琴,可以俯瞰水池。

“姑娘, 為何要帶這麽多衣裳?”昨日收拾行囊時,青梅問道。

“夏日裏天熱, 衣裳換得勤, 自然要多帶些。”

“奴婢還以為姑娘要久住。”

“你們自己亦多帶幾身罷。”蘇靈咚并沒告訴她們自己的打算。

結果, 歸省隔日一大早,還在睡的蘇靈咚便聽到屋外的說話聲——

“早已日上三竿, 何以還在睡?”

為何是趙驿孟那冷然的聲音,為何他會出現這裏?她忍不住掐了自己一下, 醒着的。

昨夜,她五哥帶她們去瓦肆裏,又是看角抵(相撲)比賽, 又是聽評書,及至從勾欄場子裏出來,猶不覺得盡興, 又去那茶樓裏喝茶吃點心,因茶鋪裏的小姐曲兒談得好,歌聲又一等一美妙,他們一行坐着, 賞聽了許久……

蘇澤域亦是愛玩的,帶着妻子、妹妹,如此那般地流連于瓦肆之間,天過三更還意猶未盡。蘇靈咚不禁感嘆,今夜一行,方覺得身在臨安。

及至從茶鋪出來,街頭游人始稀,于是才從車鋪租了幾輛馬車,盡興而歸。

待睡下之時,街頭傳來四更的梆聲。

是以,因不用早起向婆婆問安,蘇靈咚便久違地睡了一個懶覺。

誰知,朦朦胧胧正做着趙驿孟回府的夢,緊跟着便聽了他這一句似在責罵、更像嗔怪的話。

蘇靈咚待要爬起,又覺得如此很沒面子,便打算裝病,只一瞬間,已裝出有氣無力的模樣,兩眼空空的,那神情,只仿佛已生無可戀般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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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接着,寝室之外傳來春梅的聲音,“姑娘,孟郡王來了。”

“是麽?”蘇靈咚氣若游絲、聲如殘風,“青梅, * 我是不是在做夢?”自以為演得十分逼真,所有人一聽便知她病了,足以比肩昨夜臨安城中戲臺上最好的戲子。

聽不到青梅回答,寝室外頭亦失了動靜,她悄悄掀開幔帳之時,只見一身霞緋色衣裳的趙驿孟已靠近床前,那速度,快得令她懵然、忘了放下幔帳。

“繼續裝!”趙驿孟居高臨下,眼神輕蔑,言語無情。

“六郎,真的是你麽?”他讓裝,她自然必須裝到底,“我是不是病糊塗了?竟産生了幻覺。”說完,又學那病怏怏時候的樣子,嬌喘連連地坐起來,還不忘有氣無力地咳幾聲。

“再繼續!”

“六郎快過來,”蘇靈咚伸手,“我、我猶恐相逢是夢中!”

“演完了?”趙驿孟無動于衷,“演完了便快些起身,跟本王回府。”

“咳咳咳,”蘇靈咚知道被識破,“六郎,你在說什麽?為何我聽不懂。”

外頭梅桃二人聽着他們的對話,大氣不敢出。

“本王到院中等你,兩刻鐘後回府。”

“六郎、六郎!”蘇靈咚有點停不下來,“你不要離開我,不要抛棄我!”

“幼稚。”趙驿孟的背影很快消逝。

蘇靈咚覺得他一點都不配合自己,覺得怪沒意思,恍然地呆坐了一瞬,方喚梅桃進來,青梅服侍她洗漱,爾後青桃又為她梳妝。

到底是年輕,約莫才睡了三個時辰,蘇靈咚依舊精神煥發。

許是舒心,她笑意盈盈。

“姑娘,我們的行囊還來不及打開,今日又原樣搬回去麽?”青梅在一旁收拾盥洗的用具。

青梅正在幫她固定頭發。

“我何時說過要回?”蘇靈咚對着鏡子,在自己的臉頰上摸了摸,依舊滑嫩細膩。

“可方才孟郡王——”

“我沒答應。”

“姑娘,你看用哪只簪子?”青桃問。

“便用那支月芽簪。”

妝畢,蘇靈咚道:“你們先退下罷。”

梅桃二人面面相觑,不知蘇靈咚意欲何為,雖好奇,到底沒問,答了是,默默退下。

趙驿孟在院子裏等了許久,他何嘗如此等過一個人,眼看着蘇靈咚的侍女出屋,卻遲遲不見她出來,便大步返回屋裏。

這時,蘇靈咚已出了寝室,正坐在桌旁喝茶,那悠閑的模樣,只仿佛不知趙驿孟在屋外等他。

“本王方才說過,兩刻鐘後回府。”

蘇靈咚看着他那淩厲的眼神,只将手中的茶盞輕輕放下,淡淡問道:“等人的滋味,六郎以為如何?”

“廢話少說,跟我走。”

果然,他還是不懂,不懂自己等他有多辛苦。

蘇靈咚一陣恍然,這“跟我走”是趙驿孟對她說的第一句話,在他來接親的那一日。

時隔三個月,在同樣的地方,再聽到相同的話,最初的那種欣喜和羞澀、不安與期待之感,已變得微乎其微。

“我想多住幾日。”

“既 * 如此,随你。”

蘇靈咚只以為以他強勢的個性,一定會嚴逼,不惜一切代價将她帶回去。

不曾想他這麽爽快地答應了,她反倒有些手足無措。

“看來,是阿婆令你過來的。”

“若不然你以為呢?”

看着趙驿孟那冷然的雙眼,蘇靈咚忽想起殺人誅心一詞,此時此刻,真是恰如其分。

他如此這般,是一定要将自己對他的期許盡數澆滅麽?

“果是如此。”蘇靈咚低下頭,見他的布鞋上有一根草屑,若是以前,她不只會提醒他,甚至會俯下身為他撣開,“慢走不送。”

她的語氣很淡、很淡。

一如她對他的期望那般,越來越淡,幾将似無。

趙驿孟還想說什麽,最終卻啞然,終是拂袖而去。

望着他的背影再次離去,蘇靈咚亦不覺得有多心痛。

并不曾擁有過,不論是在他身旁,還是不在他身旁,她覺得差別并沒有那麽大。

趁着這幾日的功夫,因閑來無事,蘇靈咚又開始拿起針線,她想起成親的那一夜,說要繡兩個荷囊分裝合髻,時至今日,方付出實踐。

只不過,她實在不是拿針線的料,甚至連剪刀都用不好。

她五嫂見她笨手笨腳,忍不住打趣:“可是為郡王而繡?”

蘇靈咚搖搖頭:“他看不上我的針線活。”

“別說他那般精致的人看不上,你這胡亂的繡法——”岳藝枝忍不住笑,“你自己看看你的針腳,只怕五六歲的小姑娘走針都比你工整!”

“是啊,”蘇靈咚嘆了一口氣,“我自己都嫌棄,嫂嫂,我放棄了。”

不做自己做不來的事情,她頓時覺得輕松不少。

“要用來裝什麽?”岳藝枝問,“帶在身上麽?還是——”

“不怕嫂嫂笑話,其實我想用來裝我與他成親時的合髻。”

“如此。妹妹若是不嫌棄、不急用,便讓嫂嫂代勞罷。那樣珍貴的東西,得稍微用心些。”

“可嫂嫂那麽多事情要忙,哪裏有功夫?”

“這樣的小荷囊,并不費功夫,只因你不會,才做得慢。”

“既如此,便有勞嫂嫂。”

岳藝枝是賢妻良母型的女子,做針線之類的是最有耐心的。“在郡王來接你回府之前,做好應沒什麽問題。”

蘇靈咚一怔,回府?

趙驿孟還會來接自己麽?前幾日,看他那離開的模樣,只好似,在他的生命中,有自己和沒自己都別無二致。

“嫂嫂不要嫌我,我想與你們多待些時日。”

“妹妹,嫂嫂幾次想問你的——”岳藝枝能一邊說話,一邊不耽誤繡花。

“嫂嫂有話不妨直說,無礙的。”

“不只我,連你五哥亦說了幾次,你才回來的那一日,我們都覺得你竟比出閣前消減了些,”岳藝枝手中的針線繼續游走,根本沒像蘇靈咚所擔心的那般紮到她的手,那針,竟像與她同為一體那般,出入自如,“再者,日前郡王來接你,看他離去的架勢,想來你二人是不歡而散。妹妹若有苦衷,不防說與嫂嫂聽聽,看看有無法子可解。”

“讓哥哥嫂嫂擔心,實在該死。”

“妹妹此言實在見外。”

“亦并非什麽大的事情,不過是小小龃龉,無礙的。”

“既如此,你何以拒絕與他回府?”

說得蘇靈咚低頭不語。

岳藝枝沒再追問,“想來,郡王府的人都在等你回去的。”

“許是罷。”蘇靈咚一陣悵然。

姑嫂二人此次交談之後,岳藝枝答應幫蘇靈咚繡的荷囊猶未及做好,趙驿孟又來了。

這一次,來的不只他與他的厮兒,兼有兩輛馬車。

蘇靈咚再見他,忙起身,趙驿孟以為她要迎上來,不曾想,她卻一溜煙躲進屋裏,還把門關上,搞得他莫名其妙。

“這是為何?”趙驿孟問梅桃二人。

“奴婢不知。”她二人低下頭答。

他大步走過去,一把将門推開,跨了進去。

“為何躲本王?”趙驿孟逼近。

“哪有?”蘇靈咚亦不知為何要躲他,見到他進了院子,便下意識想避開。

他沒繼續逼問,轉了話題:“該回府了。”

“又是阿婆令你來的麽?”

“這重要麽?”

“當然重要。”這是蘇靈咚給他最後的機會了。

“你是本王的妻子,來接你回府,還需要誰的命令?”

也許,這便是他所能給的最好的回答了。蘇靈咚怔了下,“我只以為你不知道。”她的聲音有點小。

看着面無表情的趙驿孟,看着他那張完美無瑕的臉,蘇靈咚心中的小火苗又躍躍越試起來。

“走罷。”

“你跟我去向哥哥嫂嫂辭別。”

趙驿孟依了,甚至還還開口:“蘇五哥、五嫂,本王與咚兒就此別過。”

不只蘇澤域夫婦,連蘇靈咚亦是受寵若驚的模樣。

光是趙驿孟沒再稱她為蘇姑娘,已經夠蘇靈咚開心很久。

“他日再聚。”蘇澤域起身道。

岳藝枝将面露淡笑的蘇靈咚拉到一邊,道:“那荷囊,今日是來不及了,待我繡好了,再遣人送過去。”

她點點頭,回:“不急,嫂嫂閑時慢慢繡。”

“到時,你只說是你繡的便可。”

蘇靈咚尴尬地點頭,這個恐怕不能說,趙驿孟已經見識過她的繡工,更嘲笑和嫌棄過,他不信便罷了,誰知他會講出什麽好的來?

不多時,打點好之後,蘇澤域夫婦将趙驿孟和蘇靈咚送至門外,看着他們上了馬車方回。

這次,趙驿孟沒騎馬來,此前回門,蘇靈咚半路胡鬧,令他當街出糗的場面猶歷歷在目,是以,他令她一道上了同一輛馬車。

因方才趙驿孟所言,加上久別,蘇靈咚便開 * 心地依了。

及至上路,蘇靈咚才問:“連日來,六郎都去了哪裏?”

“忙于事務,自然是宮裏。”

“你知道,我指的是我歸省前那幾日。”

“六和寺。”

“你為何總去六和寺。”

“問那麽多做什麽?”

“你是我夫君,我自然要多問一些。”蘇靈咚不想停下來,“關于你的事,我想要你自己告訴我。”

趙驿孟沉默,蘇靈咚這樣對他敞開心扉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這女人,表達感情總是那麽直白。這性格——他覺得挺好。

“本王答應你便是。”趙驿孟頓了頓,“你想知道什麽,便問罷。”

“我很喜歡六郎。”蘇靈咚看着他的眼睛,“六郎喜歡我麽?”

“不害臊。”趙驿孟只覺得有點窘迫,又覺心中充滿了喜悅,他臉上的冷漠全被那喜悅湮沒。

“你回答我啊。”

蘇靈咚不知趙驿孟心中所想,卻知曉,現今,他對自己絕稱不上喜歡,事實很明顯。

因心中明白,反能夠玩笑一般地問出口。

不懷期待,不論他怎麽回答,心都不會太痛。

“這種話怎能夠如此乏味地說出來?!”

“為什麽不?喜歡就要說出來。”

“我們不一樣。”

“那你告訴我,你為什麽要偷樂?”

“本王光明正大。”

“你為何——”而樂,唉,蘇靈咚覺得在問下去該變乏味了,便住了口。

“說話不要只說一半。”

“我最喜歡六郎的額頭啦,還有眉毛。”你的一切,我都很喜歡。可是,蘇靈咚不敢這麽毫無保留。

趙驿孟笑了。

這是蘇靈咚第二次見他由衷而笑,他的笑容那麽美好,若多笑一笑該多好。

“陛下要給你頒诰命文書,明日本王帶你入宮受封,再往後你入宮,便要着官服了。”

“原來如此。”蘇靈咚心裏淡淡的,若不是因為受封,他要何時才來接自己?

“還有一事,下月底,你我要随同太子南下泉州。”

“泉州?”蘇靈咚驚得瞪大眼睛,“所謂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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