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寸晷

議事殿似是被籠罩了一片陰霾,雖然屋外天光大亮,屋內卻昏暗非常。

緊閉的殿門,偶爾可見有紅色靈流泛過。

一片陰影下,樓畫一雙眼睛竟泛着些微紅光,看起來着實有些駭人。

秦東意從儲物戒中取出一盞長明燈擺在中央,冷白色的光映亮了大殿。

他直視樓畫的眼睛,眸底無甚波瀾,挪開目光時開口說道:

“不是他。”

“啧,疏月君,你怎的到現在都在包庇他,着實叫人寒心!這地方我是不呆了!”

有個瘦猴似的道人驚叫着,随後便邁開步子沖向議事殿大門,然而任他如何努力,這門都紋絲不動。

一邊的蓮垚冷哼一聲:

“省省吧,這裏被人用天階法器設了結界,除非那人自己動手解開,否則就算是天王老子來救你,你也出不去。”

“好啊!”

聽見這話,瘦猴瞪大了眼睛:

“我就知道,林宗主說得果真沒錯,你們清陽山就是跟樓畫有勾結,今日來了一出甕中捉鼈,這是想将我們都留在這裏!”

蓮垚之前就憋了一肚子火,此時更是毫不留情地諷刺道:

“各位宗主今日集結來此讨伐清陽山,事先可并未知會我們。我們也沒有那預知的本事。再說,在座各位可都是用一張嘴撐起修真界的大人物,我們哪敢跟您們動手?”

正在此時,樓畫突然拍了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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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又吓得衆人一抖。

但他并沒理會,而是往前走了幾步,用腳尖抵着白眉老道的屍身,将人翻了個面。

這老頭子一張臉已然青紫,是被人用靈力凝成實質,生生掐死的。

瘦猴看見這一幕,又白了臉色:

“如此歹毒的手段,還說不是你!”

這話讓樓畫有些不滿意:

“別亂講,我喜歡擰腦袋,不比這歹毒?”

他這般坦誠,倒讓這群人有些不會了。

過了半晌,之前那位黑胖道長站了出來。

他的臉色也不怎麽好看,但還能保持冷靜,于是緩聲問秦東意:

“疏月君,你方才說這不是樓畫幹的,可有依據?”

秦東意瞥了樓畫一眼:

“他的靈力昨夜便被封印散盡了,所以,不是他。”

衆人嘩然。

剛才那瘦猴眼睛滴溜一轉,扯着嗓子道:

“一面之詞如何叫人信服,至少也讓我們這邊的人看看!”

“好啊。”樓畫彎唇,随後擡起手指對着那群人緩緩轉着圈,最終,他手指指向了出聲的那個瘦猴,沖他勾了勾:

“就你。”

瘦猴下意識顫了一下。

他們中大部分人其實根本沒有同樓畫交過手,對他的認識更多的是聽着各種流言,再用自己的想象添油加醋一番出來的大魔頭。

自己吓自己久了,便容易信以為真。所以盡管現在樓畫可能真的散盡一身靈力,他還是有點害怕。

可當着這麽多人的面,瘦猴不大想露怯。

不妨就試他一試,若是自己死了,正好證明清陽山野心昭昭。若是沒死,那自己今日一番大義又可在傳記上添上一筆。

思及此,瘦猴咬牙,大步上前去。

他心裏打着鼓,額角冒出一陣冷汗,小心翼翼将靈力送進樓畫經脈中。

當他确認樓畫此時确實沒有靈力在身時,便狠狠松了口氣,頗有種撿回一命的慶幸。

而與此同時,他腦中又浮現出另一個念頭。

是啊,樓畫現在不過□□凡胎,而自己修為也不差,若是現下他能直接将這魔頭除去,這功名豈不是得流芳百世?

人在絕對的利益面前,通常會短暫地失去判斷能力。

正如此時,瘦猴在極度自信下用此生最快的速度收回手,想凝起靈力掐訣攻擊。

然而他才剛做出起手動作,腕子便被人制住了。

瘦猴屏住呼吸,下意識擡眼看去,便見樓畫正笑眯眯地盯住他看,眸裏紅光浮動。

“猴子道長,這是想做什麽?”

樓畫的目光從瘦猴的手挪到他的臉,随後不等旁人反應,只聽“咔嚓”一聲骨頭斷裂的聲音,瘦猴一張臉痛得扭曲,而後便被人一腳踹飛去了牆上。

瘦猴剛才的意圖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因此不占理,便也沒人替他出聲讨伐。

加之,他們意識到了一件可怕的事:

就算樓畫靈力散盡,他的反應速度與身法也絕非尋常修士能比拟。

樓畫倒是沒注意對面人各式眼神,他掃了一眼,似是察覺到了什麽有趣的事情,這便笑眯眯道:

“比起絞盡腦汁想怎樣才能弄死我,各位倒不如先擔心擔心自己。目下有位修為不低的魔修在你們中間混着,這事對于你們來說,或許比我可怕。”

“何出此言?”黑胖道長皺皺眉:

“我們又如何判斷你是否是在巧語離間?”

樓畫張張嘴,似是想說些什麽,但他嫌麻煩,于是擺擺手,橫着躺在自己剛搬來的那個椅子上:

“愛信不信。”

說罷,他仰着頭,一頭黑發垂在地上。

這樣的姿勢,他眼裏的世界便是上下颠倒的。

看過去的時候,秦東意剛好望過來,二人對視一瞬,接着他便聽師兄替自己解釋道:

“籠罩此處的法器是天階,是以對方修為不低。結印所用是妖族手法,周圍卻并無妖氣,除非對方極善隐匿,否則,只能是魔修。”

比起樓畫,秦東意的話顯然更有說服力,衆人狐疑地互相打量起來。

黑胖道長摸摸下巴,問:

“咱們這些人都互相認識,若有貓膩早該發現了才對。而若真有魔修,他的目的又在哪?難不成他對自己的修為自信到能高過疏月君?”

樓畫看着天花板,晃蕩着腿,喃喃自語道:

“是啊,真奇怪,怎麽看這事都像是我做的。”

“嫁禍。”

與此同時,秦東意出聲道。

若非樓畫昨日給自己下了道封印,那此時還真是百口莫辯了。

他晃着腿,思索着其中利害。

他身上背的黑鍋多,多這一個倒也沒什麽。只是這樣一來,他就會被那些牛鼻子老道帶走,無法繼續留在秦東意身邊。

那個魔修,真是好生歹毒。

樓畫有點不高興。

他想了想,揚聲問道:

“敢問各位,今日你們上清陽山這一遭,是誰先領頭提出的?”

說罷,他補充一句:

“勸你們誠實一點,不然便一起待在這比比,是命長還是那天階法器效用長。”

“是有傳信。信中提起清陽山包庇樓畫遲遲不處理,要我等今天會面一起讨個說法。”黑胖道長認真答道。

“誰傳的?”

“不知。”

“不知道就敢來?你們膽子好大。”樓畫笑了兩聲,又道:

“有誰拿着信?過來給我看看。”

“你有這麽好心,要幫我們抓魔修?”黑胖道長狐疑道。

樓畫漫不經心答了:

“你想多了,我只是好奇,那人長了幾個腦袋,才有膽子算計到我頭上。”

正在這時,人群裏有個不知哪家小宗的人從懷裏翻出一張紙,小心翼翼遞了過來。

樓畫伸手捏住紙的一角,先眯着眼睛打量一番字跡,随後湊近嗅了嗅:

“上品沉香、白蘭、寫字的時候還吃着果子,邋遢玩意。”

黑胖道長眉梢抽搐了一下,問:

“你是如何分辨得出來?”

“我自然有我的辦法。”樓畫随手丢了那張紙,揚聲問:

“你們之中,有沒有淩微宗的人?”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終将視線落在了黑胖道長身上。

黑胖道長臉色一黑:

“我是,如何?”

樓畫似是覺得有趣,上下打量他一眼:

“淩微宗家底富裕,院子裏正有一片白蘭,我說得對是不對?”

“等等,你怎麽知道?”有人沒忍住出聲問道。

“嗯?”樓畫笑了兩聲,輕松答道:

“那自然是光顧過。”

他的“光顧”,基本可以同“洗劫”畫等號。

周圍人的目光漸漸全部落在黑胖道長身上,最終,他面色鐵青拂袖道:

“就算我淩微宗有白蘭,又能證明什麽?”

樓畫彎起唇:

“确實不能,我只是想到當年我将你們宗主老兒揍得涕泗橫流,他還記得護住他那片白蘭,好生滑稽。”

“涕泗橫流?我們老宗主在你洗劫當日便死于你手了,白蘭是他生平最愛之物,以命相護又有什麽可笑?”

黑胖道長一臉憤慨:

“你這魔頭,從剛才起就顧左右而言他,我看你根本是在混淆視聽!”

“哦?”

樓畫聳聳肩,随後眸中紅光湧動,笑意漸深。

他沒有反駁對方的話,而是接着前面的話題道:

“可我沒有啊。那老東西在我光臨前一個時辰,便走火入魔,爆體而亡。只是時間太過相近,外界傳言他是死于我手罷了。”

樓畫眼裏映出黑胖道長退半步的動作,他語調微微揚起,帶了絲終于捉住獵物的快意,緩緩道:

“而白蘭确實是他喜愛之物,是以他身亡後,淩微宗為表緬懷,在他的院落中種滿白蘭。”

“所以老家夥,你回頭想想你說的話。是不是多少有些,對不上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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