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幻夢
溫見賢自出生那日開始,就被貼上了神子的标簽。
他是懷杏閣三代人中唯一覺醒了血脈的人,天生伶俐,對醫道的領悟也高于旁人。
更重要的是,他體質特殊,必要時可以命換命,活死人肉白骨。
這樣的天賦會招來禍患,懷杏閣的先祖為了保護每一代神子神女,選擇隐世而居,只在必要的時候出山。
曾經溫見賢的師尊也告訴過他,時時刻刻都要保護好自己。
但溫見賢不愛習武,只喜歡研究草藥和醫術,更喜歡游歷四方。
他保護不了自己,好在,他有個對他很好的弟弟。
他們的父母在他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兄弟倆成了彼此唯一的親人。
但溫思齊并不像溫見賢那麽幸運,他沒有神子的血脈,也沒有習醫的天賦,倒有幾分武學根骨,日複一日修習下來,修為也穩固尚佳。
只是懷杏閣武學部在另一個山頭,兄弟倆很少能見面,這成了溫見賢少年時期一大憾事。
後來,溫見賢過夠了懷杏閣枯燥的生活。
他學醫是為了救人,不是為了躲在山裏研究理論,這便向長老申請出門游歷。
長老以他會遇到危險為由拒絕了他,直到溫思齊說,他願意跟在兄長身邊保護他。
最終,溫見賢如願出了懷杏閣。
他游歷四方,隐姓埋名當個江湖郎中,懸壺濟世傳下不少佳話。
其間也有人探聽到了他真實身份,對他的能力起了歹念,但那些找事的人無一例外,都被他弟弟打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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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弟弟生的幾乎一模一樣,不是親近的人很難辨別出來。于是久而久之,修真界便起了傳聞,說懷杏閣神子不僅醫術卓絕,修為也高強,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而只有溫見賢自己知道,如果沒有弟弟,他連那些三流小宗門的外門弟子都打不過。
原本日子能一直這樣下去的,直到有一天晚上,熟睡的溫見賢被尖叫和哭嚎聲驚醒。
他連衣服都沒穿好,沖出去時,原本像世外桃源一樣的懷杏閣火海沖天。
滿地都是同門的屍體,地上的血太多,流到一起,将溪流都染成了紅色。
幾十個面具黑衣人在宗門內燒殺搶掠,用鎖魂針、用毒,毀了他愛的一切。
後來,他也被盯上了,但就在千鈞一發之際,溫思齊趕來,打跑了賊人,将他從血海中救出。
溫見賢聽溫思齊說,那些人原本就是沖他去的,他們殺了懷杏閣滿門,就是為了将他擄去。
所以弟弟特意用法器為他開辟了一處小世界把他藏進去,讓那些人找不到他。
他說,這裏很安全,他說,他會保護他。
溫見賢信他,就在小世界裏住下,一住就是一百年餘年。
但現在,他弟弟就在他眼前,和那些殺人兇手是一樣的裝扮。
說要保護他的人,從一開始就在騙他。
溫見賢人都是麻木的,直到被五花大綁塞進籠子裏帶出地宮,他才意識到為何剛才的煉丹爐上會有懷杏閣的紋樣。
因為他剛才所在的,根本就是懷杏閣遺址的地下。
他有一百多年沒呼吸過真實世界中的空氣了。
被帶上來的時候正是傍晚,曾經山花爛漫草藥遍地的山門院落早已被枯草蓋滿,門上的“懷杏閣”也被撤下,換上了“玉骨教”三個大字。
從剛才開始,溫思齊就沉默地跟在籠子旁邊。
他們誰也沒有開口。
溫見賢就那樣沉默着被帶去了玉骨教的祭堂,那裏還有幾個跟他們一樣的面具黑衣人,祭堂地面的中央還有另一個籠子,裏面盤腿坐着一個黑發黑衣的俊朗青年。
聽見響動,青年微微睜開眼,露出的是青碧如湖水的雙眸。
溫見賢看他一眼,又擡眸,去打量這一方祭堂。
這片祭堂是拿懷杏閣的正殿改造而成的,曾經那些熟悉的陳設都不見了,連牆壁都被換上一片烏色。
空氣中有種難以形容、令人作嘔的腥氣,正對面的牆壁上,挂了三具骨架。
那些骨架可能是誰的,溫見賢并不想深思。
“我們神子大人,到了這時候怎麽如此淡定了?哈,我還以為按你的脾性,會吓得哭爹喊娘鼻涕直流呢。”
正在這時,先前抓住溫見賢的面具黑衣人出聲道。
他身材魁梧,聲音粗啞,說話的時候,還走到一邊,親親熱熱搭上了溫思齊的肩膀。
溫思齊往旁側讓了一步,掙開了他。
而聽見他這話,籠子裏的溫見賢倒也不惱,他只覺得奇怪:
“你跟我很熟?”
魁梧的面具人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他哈哈大笑一陣,随意取下了自己的面具。
露出的面容上,臉頰處有一道可怖的刀痕。那刀痕扭曲着經過眉毛眼睛,一直到下颌才終結,這讓那人原本就不溫和的長相更顯猙獰。
“我和你,自然是熟的。”
地宮,石室。
樓畫從角落中走出來,嫌惡地撣了撣自己素白衣袖上沾染的灰塵。
“溫見賢被那群人帶走了哎。”
應龍暗戳戳強調道。
“跟我有什麽關系,說了不會管他。”
樓畫語氣裏帶了絲淡淡的嫌棄,沉默片刻,又補充一句:
“一時半會兒死不了,別煩我。”
剛才溫見賢暴露,弄得一陣雞飛狗跳,也多虧他鬧得這一出,石室裏的人都退了出去。
一方空間內,只剩了怪物們的嘶吼,還有丹爐燃燒時噼啪的火焰聲。
樓畫走到丹爐前,正欲開爐,擡手時卻瞥見身前矮桌上有個小東西。
他微微挑眉,拿起來看了一眼,見是之前溫思齊用來聯絡相柳的傳訊晶石,似乎是離開的太匆忙,被遺忘在這了。
樓畫微微揚起唇角,沒多猶豫,注了絲靈力進去。
這種晶石一般都是單獨聯絡所用,一式兩份,注入靈力後,另外一塊的持有者便能接通。
果然,晶石閃爍兩下,傳來了對面人不耐煩的聲音:
“又有何事?”
還是相柳。
樓畫擡指點在自己喉結處,用小法術改變了自己的聲線,不緊不慢道:
“大人,樓畫捉住了。”
“當真?”
相柳的語氣顯然激動起來。
她吐着信子:
“算你有點用,明日,不,今夜,用最快的速度把他給我送到總壇來!”
“總壇?”樓畫尾調輕輕揚起,是個疑問的調子。
相柳這才想起來,她并未把總壇的位置告訴溫思齊:
“罷了,總壇位置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将那鳥人看好,等我過去親自将他帶回來。”
“謹遵大人吩咐,不過大人,樓畫此人瘋癫難料,恐生變數。您大費周章生擒他,究竟是想做什麽?”
“這也是你能問的?”相柳陡然拔高了聲調。
“自然不敢。”樓畫笑意漸深:
“是樓畫自己想知道,他還說……”
“說什麽?”相柳此刻才終于察覺到一絲不對勁。
“他還說。”
樓畫解開了隐匿聲線的術法,露出自己的本音。
他的聲音很好聽,像清泉淌過瓷器,清澈中帶着些許清冷的意思。
但他說話的語氣卻與他的聲音不甚相配,他總是帶着笑意,挑釁又惑人:
“他說,相柳前輩有九顆腦袋,不知到時候被他一顆一顆摘下來的時候,能活到幾時?”
“腦袋各自叫罵着,眼睜睜看着剩餘幾個挨個斷裂,好不好玩?哈哈哈……”
樓畫帶了些許瘋癫的笑聲回蕩在石室內,像極了讨命的惡鬼。
相柳在晶石那端尖叫咒罵着,他也沒去聽。
樓畫慢悠悠打開煉丹爐。
他伸手迎着烈火,在其內溫度極高的殘渣裏翻攪一陣,從一堆不知道是藥渣還是骨頭渣的東西裏翻出一塊堅硬物件。
樓畫垂眸看了一眼。
他的手被高溫燙的發紅,他卻完全感覺不到痛似的,只低頭看着掌心裏的東西。
那是一片瑩白色的鱗片,其上華光流轉,沒有一絲塵垢。
應龍逆鱗。
樓畫将逆鱗收進儲物戒中,最後對着晶石道出一句:
“相柳前輩,你要用我做什麽,現在不想說沒關系。你等等我,等我找到你。九個腦袋,總有一個會說真話吧?”
“懷杏閣,是我送你的第一份禮物。”
說罷,他沒等相柳有回應,便将晶石置進了丹爐中。相柳的咒罵也随着一聲爆裂消失不見。
樓畫向來厭惡外人的觊觎。
在他往前數百年的人生裏,他一直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義是什麽,歸根結底,只能将恨轉移到将他制作出來的那些人身上。
生下他的人找不到,倒是幕後策劃者先露了馬腳。
好巧,這不就被他捉住了。
丹爐的火焰瞬間變得旺盛,随後炸開。
通紅的火焰在樓畫身後舞着,他背着光,眸子裏是血一般的鮮紅。
他唇角揚起一個略顯癫狂的弧度。
随後,擡起手,微微握緊,靈力流轉。
剎那間,石室裏所有籠子齊齊炸開!
重獲自由的半妖們發出興奮的嗥叫。
他們多是不人不妖的怪物,連意識都是混沌的,只知道無意識的叫着,還有,聽從強大同類的號令。
樓畫眸裏紅光大盛,紅唇輕啓。
那人一身白衣,眉眼溫和,自帶悲憫之相,宛如入世神明。
可神明卻來自地獄。
他在一片朝聖般的高呼中,淡淡下達了命令。
殘忍又無情:
“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