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夜闌
樓畫将金犼骨刺收了回去。
他熟練地彎起唇,是個溫柔無害的笑容。
而後,他笑眯眯轉過身來看着秦東意:
“師兄,是過來找我的?”
說着,他擡手握住霧青手腕,下按。
霧青這便心領神會,收了彎刀,從他身前讓開。
但樓畫并沒有去秦東意身邊,他看了看自己,手上全是血,白衣上縱橫着些裂口,雖然傷好了,但血痕看着依舊觸目驚心,但更多的還是濺上去的血漬。
看上去很像一個剛殺完人的壞家夥,事實上,他也确實剛從屍山血海中爬出來。
“你在做什麽?”
秦東意的話讓樓畫一愣。
那人語氣清淡,似乎只是尋常的問詢,但樓畫卻從中聽出了警惕的意味。
确實,他本就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剛才又是毒雲又是爆炸,還橫屍遍地,他的好師兄該是又生氣了。
樓畫心裏原本就悶着氣,此時更是微一挑眉,故意笑道:
“我在殺人,你不是看出來了嗎?怎麽,疏月君要替天行道,要為民除害,要殺我啊?”
這話一出,他注意到秦東意握緊了手中的清寒。
樓畫眼瞳中豔色漸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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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中陰暗情緒悄然增長,人游離在失控的邊緣。
他再一次意識到,眼前人和三百年前已經不一樣了。
以前的秦東意會拿劍保護他,現在的疏月君,只會為了別人與他站在對立面。
這不是他的師兄。
樓畫似是突然覺得無趣了,他斂起笑意,上下打量秦東意一眼:
“你怎麽找到我的?哦,忘記了。”
說着,他撩開袖擺,随手扯下手腕上那串銀鈴,丢給了秦東意:
“借來玩玩,疏月君別介意。”
銀鈴在空中翻了幾番,最終落到了秦東意手裏。
他垂眸看着手上不知道遭了多少罪、早已看不出原本模樣的鈴铛,眸色漸深。
這銀鈴是他自己做的法器,其中滴了一滴他的心頭血,只要佩戴者遇到危險,他便能聽見警示,也能辨別危險的方位好快速趕到。
那天常楹說,他将銀鈴送給樓畫了,蓮垚又說樓畫逃出了清陽山。
他當時意識不清,只聽得耳邊銀鈴響動時大時小,幾乎從未斷絕,昭示着佩戴者危險的處境。
秦東意知道自己不該去管這件事,樓畫早就跟他沒關系了,這人是死是活是去是留,都輪不着他來操心。
但秦東意最終還是用最快的速度趕了過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然而過來了,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
樓畫從火海中脫身而出,滿地都是血和屍體,正如他自己所說,他在殺人。
秦東意緩緩擡眸,對上樓畫那雙暗紅色的眼。
手中清寒劍纏上青色靈流,使得草葉無風而動。
他再次忽略了一件事:
眼前人不是清陽山的十三,他是暗香谷的樓畫。
就算不為別人,單是他們自己之間,也是該做個了結。
“哎,氣氛怎麽這麽奇怪,別這樣啊。”
正在一片死寂之時,一邊一個人聲小心翼翼開口道:
“別打打殺殺的啊,是清陽山的疏月君嗎?您好像……誤會樓公子了。”
此時天色已晚,在溫見賢的勸說下,劍拔弩張的一群人最終放下各自武器,去最近的鎮上尋了間客棧住下。
到了地方,溫見賢便拉着秦東意講故事去了。樓畫懶得理會他們,只向店家要了壺酒,獨自爬上屋頂看月亮。
今夜天晴,圓月被繁星簇擁着,給夜布了清清冷冷一層光。
樓畫從儲物戒中拿出應龍逆鱗,放在眼前對着月亮看了一會兒。
瑩白色的鱗片在月光下散着淺淺的光,隐隐可見五彩斑斓的細閃,比樓畫見過的所有珠寶都要好看。
“怪漂亮的。”他随口誇道。
“那可不?”應龍語氣中帶着滿滿驕傲:
“我可是最漂亮也最強大的龍,你小子生晚了,要是早個那麽幾萬年,你還能看到我的真身。我可比你家那小黑龍霸氣多了,不僅鱗片好看,我還有一對超級大的翅膀,振翅便是地動山搖。那一聲龍吟,天地所有元素都得聽我號令!”
“嗯嗯嗯,你好厲害。”
樓畫多少有點敷衍了事的意思。
他将那片逆鱗在指間轉了一會兒,問:
“這有什麽用?”
“逆鱗,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它不代表某個屬性,它的效用是‘加強’。”
應龍沒有計較臭小孩的敷衍,他認真解答道:
“比如你的靈力是冰屬性,它能讓你的冰更加純粹。我想溫思齊要把逆鱗放進丹爐裏也是這個原因,提純火焰,火焰更加純粹,才能徹底煉化那些半妖,讓他們成為合适的藥材。”
樓畫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他沉默一會兒,突然嘆了口氣,伸個懶腰,躺在屋頂的瓦片上,有些怔神:
“我還挺羨慕它們。”
應龍一愣:“羨慕誰?”
“那些半妖。生下來什麽都不懂,只要呆在籠子裏乖乖混吃等死就好了,多美好。”
應龍想了想:“雖然都是半妖,他們長得可遠沒有你好看。”
樓畫嘆了口氣:
“好看有什麽用,沒有與其相配的實力,美貌不過是負擔,倒不如醜着。”
他頓了頓:
“老長蟲,你說,那九個腦袋的怪物造這麽多半妖是為了什麽?不成功的用來煉藥,那我呢?”
“不知道,但肯定不是什麽好事。”提起這個,應龍有些心不在焉。
他沉默片刻,略顯凝重地開口:
“乖寶,我想求你一件事情。”
“嗯?”樓畫微一挑眉。
“我不知道相柳想做什麽,但我想請你盡可能阻止她。我已經幫不了這人世太多了,但我不想看着我曾經努力守護過的東西毀在我眼前。你就當幫幫我,好嗎?”
相處這些天,應龍差不多發現了樓畫是個極為冷漠的人。
他的冷漠不僅對外人,對自己也一樣。不分善惡不分感情,做事全憑心情。
讓他去為蒼生而戰,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即便如此,應龍還是想試着勸勸,雖然沒抱太多希望就是了。
但令他意外的是,樓畫卻淡淡地“嗯”了一聲。
應龍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但接着他就聽這人強調道:
“我會的。”
圓月剝開雲霧,在他身上灑了淡淡一層光。
樓畫微微眯起眼,暗紅色的眸子裏映了一片星輝:
“我是瘋,又不是傻。我比你更想找見那九頭蛇,問問她為什麽要造出我這樣的東西來。”
“現在既然找見了。那她想做什麽,我偏不讓她如願,她讓我痛了,那她也別想好活,除非踏過我的屍體。”
“老長蟲,這可不是為了你。”
樓畫将逆鱗重新放回了儲物戒中,又想起一節:
“對了,你的殘軀有六塊,龍息龍髓逆鱗找見了,龍筋龍魂龍骨又在哪?”
“這……”應龍多少有點尴尬:
“我得靠近到一定距離才能感知到。”
樓畫嘆了口氣:
“沒用的老東西。”
說罷,他将酒壺送到唇邊,仰頭喝下一口。
清澈酒漿映着月光,淌過他的唇角,經過喉結落入鎖骨處的起伏,最終消失不見。
月光下,房頂上獨自飲酒的白衣美人自成一道風景。
他在看月,也有人在看他。
秦東意收回目光,望向身邊的溫見賢。
那人還在滔滔不絕地講着:
“事情就是這樣了,雖然世人皆傳懷杏閣是樓公子所屠,但其實根本不是,這可能只是背後那個什麽玉骨教的陰謀吧。樓公子幫了我很多,也讓那些兇手付出了應有的代價,如果不是他,我可能到臨死前還被我弟弟……也就是溫思齊,蒙在鼓裏。”
溫見賢剛剛從小世界出來,人又被迫接受了那麽多颠覆認知的事,還又經歷了一次屍山血海。雖說他性格本就大大咧咧,但到了現在也還是有些悵然。
他猛地灌了一口酒,被辣得龇牙咧嘴:
“其實樓公子挺好的,也沒有傳聞裏那麽不堪,疏月君你不了解他,別對他有偏見。”
溫見賢說話都有點不清楚,也不知是醉話還是真心。
秦東意藏在袖下的手微微蜷起。
不了解?他是不了解樓畫。
記憶中、傳聞裏、親眼所見,似乎哪個都不是真正的他。
當他以為樓畫真如外人所說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時又有人跳出來,說他是好人,你別誤會他。
秦東意不知道自己到底該用什麽态度面對樓畫。
他在月下默立許久,再擡眼時,屋頂上的人已經不見了。
溫見賢抱着酒壺晃晃悠悠往客棧裏走,秦東意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也擡步跟了上去。
小鎮人煙稀少,入了夜便格外靜谧。
秦東意回到自己房間,推門而入時,卻發現床上已經躺了一個人。
那人一身白衣鋪開在床榻上,像小貓一樣蜷在裏邊,占的位置并不多。
聽見聲音,他睜開眼,紅色的眸子在夜裏分外顯眼。
樓畫像是喝醉了,眼神有點迷離,整個人褪去了攻擊性,多出幾分無辜的迷茫感。
他就那樣直勾勾盯着秦東意半晌,随後微微抿唇,小聲懇求道:
“疏月君。”
“你把秦東意還給我,好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