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偏執

是夜,天上的星月被薄薄一層雲霧蓋住,看不真切。

溫見賢看着對面山頭上那兩人,啧啧嘆道:

“樓公子,你知道嗎,我還聽說戊炎長老一直有心想撮合疏月君和歸雲君結為道侶,可惜……”

溫見賢一句話還沒說完,他身邊的人卻突然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按在了地上。

他這時才發現樓畫的狀态很不對勁,就像當天在懷杏閣殺瘋了時的癫狂模樣。

他是在笑着的,但那笑卻帶着濃濃殺意,令人遍體生寒。

“溫見賢,閉嘴,別說了,好嗎?”

他聲音尾調輕輕揚起,聽着像是在說笑,但那幾乎要凝成實質的壓迫感一點也不像開玩笑。

溫見賢睜大眼睛,微弱地點點頭。

随後他就被樓畫扔了出去,人撞在石頭上,又滾到了地上。

他揉着腰,人還懵着,看着樓畫飛速掠去的背影,自言自語地接着說剛才沒說完的話:

“可惜,被疏月君拒絕了……”

“九師兄,其實你不必這樣的。”

花灼灼看着自己手上的儲物袋,裏面裝的都是她用得上的天階法器,足足六件,珍貴程度不言而喻:

“就算不論其他,你也是我的師兄,師兄有危險,師妹自然傾力相助。”

她說得誠懇,對面的秦東意卻只是揚唇淡淡笑了一下,眸裏無甚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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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命之恩怎能輕易帶過,自然是要還清的。”

聞言,花灼灼勉強彎了彎唇,倒也不再推脫。

她将低頭儲物袋收好,最終還是沒忍住:

“師兄是想跟我劃清界限,我明白的。但九師兄,我還是想問一句為什麽?是我哪裏不夠好嗎?”

她的話只說了一半,可秦東意明白她的意思。

他輕輕嘆了口氣,沉默半晌,道:

“心曾有所屬,已不容他人。”

“那也是曾經,對嗎?”花灼灼話音一頓,又覺得問這個問題沒意思,于是轉而道:

“那人是誰,現在又在哪?師兄喜歡,又為何不去尋他?”

這話倒是将秦東意問住了。

那人是誰,現在在哪?

秦東意自己也不知道。

他微微垂眸,再擡眼時,目光卻是一凜。

瞬間,清寒出鞘,金屬相接的刺耳聲音響起。

帶着寒息的冰箭破空而來,那冰裏滿是血管狀的紅色紋路,攜着濃重煞氣,擦過清寒劍刃。

随後,青色火焰将冰箭吞噬,只在空氣中留下些許白煙。

一襲白衣的人在那片朦胧中翩然落地,他彎唇笑意溫柔,目光挪向了秦東意身後的花灼灼。

花灼灼察覺危險,此時已祭出自己的本命法器,她微微皺着眉,默默抱緊了手裏的琵琶。

“十七師妹,別來無恙?”

樓畫上下打量她一眼,這就注意到了花灼灼手上的儲物袋,他知道那是秦東意的東西。

樓畫彎起眼睛,笑意更深一些:

“在談心嗎,帶我一個好不好?”

花灼灼後退一步,緊緊盯着樓畫:

“你要做什麽?”

樓畫沒應聲。

他往前走了半步,随後一道熾熱靈流刮過,樓畫臉頰邊的碎發被靈流餘波帶得飄起,清寒劍攜着不容忽視的強大威壓橫在了他身前。

樓畫目光一頓,眸裏重新湧上猩紅。

他看看清寒劍,又擡眸看向秦東意,半晌,眼底劃過一絲戲谑的笑意。

他耳邊響起了溫見賢的話。

郎才女貌、疏月歸雲、結為道侶。

這些話撕扯着他的理智,令他的情緒不受控制地走向極端。

樓畫低頭,笑了幾聲,再擡眸時,右手掌心猛地閃過一道綠光。

來自上古兇獸的威壓降臨,僅僅是毒氣的餘威都令周遭草葉變得枯黃。

他去搶來金犼骨刺,原本是想救秦東意的。

但現在秦東意毒解了,不需要這個。

秦東意有了別人,也不需要他。

那就物盡其用,把這些人統統殺光,就好了。

樓畫分不清愛跟恨的界限。

他只知道,得不到的東西,就算毀掉,也不能落到別人手裏:

“都、去、死!!”

樓畫控着金犼骨刺向秦東意刺去,他出手迅猛,卻全無章法,像是惡犬臨到絕境的撕咬。

金犼骨刺同清寒劍相擊,一邊的花灼灼也以琴音輔助。

一時間,山崖上的溫度都低了不少。

三種靈流不斷相撞,如此強大的靈力波動引來天生異象,很快吸引來了清陽山其餘人的注意。

“他媽的,那瘋狗好不容易安生兩天,現在又發什麽瘋!!”

戊炎最先趕到,他招呼着其餘弟子結陣,邊焦急地看向戰火集中的那處。

白衣在空中翻飛,他身旁水汽随着靈力波動逐漸凝結成冰,最後,竟在他身後凝成一條巨龍的模樣!

那是應龍髓的本源之力。

只聞一聲嘹亮龍吟,寒霜化成的巨龍猛地撲向上空雲層。

雲層似有所感,以陣陣悶雷回應。

現今修為最高的妖、上古兇獸的毒、創世神獸的靈髓,這些東西加在一起,想也可知,即将又是一場浩劫。

外圈的長老們正手忙腳亂地開護山結界,然而,就在巨龍即将觸碰到雲層的那一刻,一陣青色火焰以燎原之勢自它尾部燃燒。

極寒與熾熱交織,巨龍嘶吼聲震耳欲聾,一些低修為的弟子僅被餘威波及便暈倒在地。

又一道驚雷映亮天空。

最終,寒霜巨龍化為瓢潑大雨落下,将晚香玉的香氣帶到各個角落。

青色火焰随着降雨消失不見,秦東意的身影在雨裏晃動兩下,之後驀地跌跪在地,以清寒劍支撐才不至于摔倒。

時隔三百年,他再次動用了龍息的力量。

龍息強大,帶來的反噬也格外猛烈,那把火燒着他的靈流和骨血,幾乎要将他整個人吞掉才罷休。

樓畫站在他身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他頭發衣衫都被大雨淋了個透濕,眼裏透着詭異的紅光。

他彎唇笑了一下,笑意卻未達眼底。

他皺皺眉,看見秦東意這樣子,心裏無端生出些煩躁來,連帶着腦海中也有些微刺痛。

“我原本不想,秦東意,你逼我的……”

他喃喃地說着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話,回頭看了一眼周圍想上又不敢上的那些人。

瘋狗、雜種、禍害、掃把星……

那些人的臉變成了一張張猙獰的鬼面,大聲咒罵着他。

樓畫擡手捂住耳朵。

好吵,他想把那些人都殺了。

“樓畫……”

然而就在這時,他耳邊出現了另一道聲音。

樓畫愣了一下,回頭看去,秦東意正擡眼定定地望着他。

他沒有多言,但想說的話都寫在眼睛裏,一句一句說在樓畫耳邊:

疑惑,失望,陌生,你變了,你不是他。

我不需要你。

“你閉嘴!!”

樓畫後退兩步,随後足尖輕點,逃也似的離開了。

身後一陣哄亂。

樓畫卻沒去管,他沒回疏桐院,而是自顧自去了之前他待過的那處山牢。

被他打碎的那片山頭早在前幾日就被修好了,甚至還又加固了幾分。

樓畫快步走進去,順手還布上了自己的結界。

他像只小獸一樣,習慣性縮在了山洞的角落裏。

他捂住耳朵,但耳邊嘈雜的幻聽仍未斷絕。

有滴滴點點的血順着他下巴淌到衣襟上,很快便将白衣染上一片紅。

他擡手擦了擦,但血無論如何都止不住。

“乖寶,你何苦呢,雖然你和龍髓相适度很高,不會有秦東意那麽嚴重的反噬,但強行調動肯定也不好受啊。”

應龍來不及生他的氣,目下像個苦口婆心的長輩。

樓畫微微皺着眉,沒回答他的話。

山洞外雨聲淅瀝,溫度也逐漸降了下來。

他一直盯着地面發呆,人有點恍惚,再擡眼的時候是聽見了前方的腳步聲。

雨已經停了,山洞裏結界外也多出了一個人。

蓮垚長老皺着眉,站在結界外看着他。

樓畫這才想起來,秦東意剛剛用了應龍息,想來現在正受着反噬之苦。

樓畫大概知道她是來做什麽的,于是彎唇笑了一下:

“來放我的血,救秦東意?”

但令他意外的是,蓮垚卻輕輕揚起下巴:

“他們确有此意,但被我趕走了。救不救他是你的事,沒人能逼你,我只是來看看你。”

樓畫沒當回事。

随後,他又聽蓮垚認真道:

“我發現你很奇怪,說你愛秦東意,你又天天想着法折磨他。說你不愛,你又總為了他不惜傷害自己。你到底是不懂,還是以此為樂?”

“樓畫,永遠別為了外人而活,命是你自己的,至少別為了別人傷害自己。在愛別人前,先學會愛你,懂嗎?”

蓮垚雖然和戊炎他們是同一輩的修士,但歲月似乎并未在她身上留下痕跡。

她面容明豔依舊,黑色眼瞳裏映出了樓畫的影子。

往日嚴苛潑辣的人難得心平氣和跟一個人說這些,但樓畫卻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一般。

他笑了兩聲,最終嘆了口氣:

“愛自己?我們很熟嗎,你憑什麽跟我說這些?”

“醫者渡人,又是你的長輩,看不下去罷了。”

看他這樣子,蓮垚眉皺的更緊一些。

她一甩袖擺,卻是默默從樓畫身上移開了目光。

“可笑。”

樓畫嗓音有些啞,他定定地看着蓮垚:

“你說得輕巧,但這命給你,你要不要?留着這樣的怪物茍活世間,還不如在他剛出生時就一把掐死,你說對不對?”

“而既然我活下來了,正如你說的,命是我的,想做什麽也都是我自己的事,輪不着外人教育。”

樓畫濕透的黑發貼在臉頰上,襯得一張臉慘白。

他暗紅色的瞳仁裏映出蓮垚的身影。

蓮垚似乎被樓畫的目光燙到了。

她抿抿唇,竟沒再說話。

“蓮垚長老,麻煩去告訴那幫老家夥,想要我救秦東意,那就讓他們滾遠些。”

樓畫揉揉太陽穴,重新合上眼。

蓮垚沉默半晌。

她看着角落裏的樓畫,最終還是什麽也沒說,自己轉身離開了。

而樓畫的話也很快被帶到。

秦東意目下正被龍息反噬折磨,其嚴重程度,就算把清陽山所有水屬性靈力的修士集在一起也于事無補。

他們要是想要秦東意活,就只能乖乖聽樓畫的話。

所以,雖然再不甘心,戊炎終究還是大手一揮,讓所有人撤離了疏桐院。

等看到那群人都滾幹淨了,樓畫才解開自己的結界,從山牢中走了出來。

疏桐院大雪紛飛,積雪到了樓畫腳踝處。

他有些恍惚,散步似的走近那一屋暖光,邊在識海中問應龍:

“你說,恨和愛,既然不分彼此,那應當都是一樣的吧?”

聽見這話,應龍警惕道:

“你想做什麽?”

“沒什麽。”樓畫彎起唇角,他踹開了屋門,雪花争先恐後從門外飄進來,又被室內的溫度化成了星星點點的水漬。

“我只是想到,除了喂血,似乎還有另一種方法能把龍髓的寒性喂給他。但這樣的話,他大概是該恨我了。”

“我這麽髒,他那性子肯定受不了。所以沾了我,他就不會去靠近別人。”

樓畫随手脫掉了外衫,微微挑眉,在解開衣帶前,他似笑非笑地提醒道:

“老長蟲,把你的五感封好,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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