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偏執

室內的清淺檀香因為樓畫的到來而平添幾分寒意。

樓畫沒有刻意收斂腳步聲, 但秦東意并沒注意到。

他盤腿坐在床榻上,周身靈流隐隐有暴走的趨勢。

從他第一次融合并且使用應龍息開始,這力量帶給他的便是不可逆的損傷。

第一次用是在東荒遺跡, 為了博那一線生機,他強行融合龍息,也正是那次他差點死在龍息灼燒之下,之後雖然撿回了一條命, 但換來的卻是一身病骨。

而今天是他第二次動用應龍息,如此猛烈的反噬, 該是藥石無醫。

真到了這時,秦東意竟有些輕松。

他感受着龍息之火燒盡了他的靈力, 慢慢蔓延到五髒六腑。他想在身死前再看一眼窗外落滿雪的梧桐樹, 然而還沒來得及睜開眼, 就有一人帶着渾身寒氣貼了上來。

樓畫一手掐住秦東意的脖子吻了上去。

他攬着秦東意的肩,坐在他腿上,很輕松就撬開了他的牙關,将靈力渡了進去。

這絲寒意對于此時的秦東意來說, 是致命的。

那靈力安撫了他經脈中灼燒的溫度, 但遠遠不夠。

有些東西在救贖還未到來時尚可以忍受, 但只要淺嘗過,事情便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秦東意環住樓畫的腰,擡手捏着他的下巴, 想索取更多。

樓畫也就乖乖地任他擺布,自己被動地受着, 時不時将龍髓寒息渡一絲進去, 像是無聲的挑逗。

窗外的雪還在下, 屋內, 一時辰前還在你死我活的人相擁吻在一起,氣氛逐漸旖旎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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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本該意亂之時,秦東意卻恢複一絲清明,他推開樓畫,但樓畫攬着他的脖頸不走。

那人湊在他耳邊,輕輕咬了一下他的耳垂,小聲說:

“不想這樣?”

秦東意微微皺着眉。

他看着樓畫眼中那一絲戲谑,終究是有些難以理解。

他艱難地問出一句:

“你就真的……如此恨我?”

聽見秦東意的話,樓畫輕輕笑了一下。

他的目光描摹過秦東意的眉眼唇角,最後輕聲道:

“我恨死你了。”

他不懂愛是什麽,沒人教他,他也懶得去學。但既然恨和愛都是一樣刻骨銘心,那似乎也沒什麽不一樣。

他想要的只是秦東意在他身邊。

他不能接受秦東意身邊有別人,師友徒弟他尚且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再多的,絕對不行。

“我恨死你了秦東意。”

樓畫看着他清俊眉眼,強調道:

“所以,你要是敢離開我,我就毀了你所有在意的東西,殺了你身邊所有人,再把你關起來,讓你生命裏只有我。”

“你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即使你不是從前的那個秦東意,那也沒關系。”

說着,他撩開秦東意衣襟,手指撫過他心口。

那裏有一道細長的疤痕。

樓畫摸着那疤痕細微的凸起,仰頭親了一下秦東意的臉頰:

“師兄,應龍髓就在我這裏。你想要,就自己來拿。”

當樓畫冰涼指尖觸過他心口時,秦東意有一瞬的怔楞。

那一瞬間,他眼前閃過些陌生的畫面。

東荒遺跡、樓畫、龍息之火、滿地血色和一團看不清是什麽的光暈。

那些東西是那樣熟悉,拼湊起來的畫面卻讓他十分陌生。

但秦東意來不及去回憶。

冰涼的唇瓣又貼了上來,他本就不甚清明的意識在碰到樓畫的那一刻徹底淪陷。

晚香玉的香氣襲了上來。

秦東意皺皺眉,那一瞬間他抛棄了所有是非,只報複性地回吻過去。

他的動作略顯粗暴,指腹在樓畫身上留下道道紅痕。

素白衣衫被煙青色鋪滿,最終滑落去了地上。

木質的窗戶沒有關好,被寒風帶得一下一下響,和其它聲音混在了一起。屋內的燭火搖搖晃晃,半晌,被灌進來的風撲滅。

樓畫一雙眸子在夜裏依稀泛着紅光,他環住秦東意的脖頸,聲音斷斷續續,尾調輕輕上揚:

“師兄,你最愛我,對不對?”

疏桐院的雪從夜裏一直下到清晨,室內的檀香和晚香玉糅雜在一起,一時分辨不清。

樓畫醒來的時候,身邊的人已經不見了。

他微微皺眉,除卻渾身酸痛意外,只覺得有絲捂不熱的寒氣在他骨血中游走,所過之處冰到發痛。

他将被子裹緊了些,但依然徒勞無用。

“讓你胡來!”

雖然早有預料,但一大早解開五感的某單身老光棍看見這情況還是差點暈厥過去:

“昨天召了龍髓之力不夠,還要和極炎的龍息擁有者這樣那樣,凍死你得了,受着吧!”

“吵死了。”

樓畫往角落裏縮了縮,迷迷糊糊想再睡一覺,卻聽外面的院子傳來一道喚聲:

“師尊!”

常楹昨夜就被戊炎長老帶走了,但他一直擔心秦東意的狀況,急得不行,晚上都沒睡着,一大早就趁戊炎不注意偷偷溜了回來。

他的聲音由遠到近,最後幾乎貼在了門上,拖長聲音道:

“師——尊——”

樓畫煩得想殺人。

他多少帶了點氣,一腳踹開被子,在是否要開門踹飛那小鬼中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從地上撿了件衣服穿在身上,順便用法術掩去身上的痕跡。

“師尊,我進來啦?”

門外的常楹聽到裏面有動靜,但沒人應聲,于是小心翼翼将門推開了一條縫。

小孩一張臉蛋被凍得通紅,探頭探腦朝屋裏看去,見屏風後有個人影在晃,于是高高興興跑了進去。

但繞過屏風,床榻上的人卻是樓畫。

一身白衣的美人靠在床榻上看着他,臉色有點憔悴,但還是微微笑着的。

常楹很喜歡看樓畫笑,他笑起來的時候像是把世界上所有溫柔盛在了眼睛裏,叫人忍不住靠近。

他膽子大了起來,又往前走了兩步,問:

“小畫哥哥,你怎麽在這啊,你知道我師尊在哪嗎?”

樓畫從枕頭邊找見自己的紅繩,擡手慢悠悠綁上頭發:

“不知道啊。”

“哦……對了,師尊發現我把鈴铛給你了,他沒跟你生氣吧?”

“沒有。”

樓畫理順自己的長發,以為這小孩該走了,結果又聽他問道:

“小畫哥哥,你怎麽了?怎麽看着氣色這麽不好?”

這話你該問問你師尊。

樓畫微微抿唇,應道:

“有些累,休息一下就好。”

樓畫以為自己趕人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結果等了一會兒,那臭小孩還是沒有要走的意思。

常楹又問:

“那你需要我幫你做點什麽嗎?”

樓畫的笑容已經維持不下去了。

他冷到渾身僵硬,自己未察覺,但是對面的常楹看得很清楚,他的眼睫上都結了一層霜。

“小畫哥哥,你很冷嗎?”

這小孩就像個問題簍子,一個接一個似乎沒有結束的時候。

樓畫耗盡了最後一點耐心,他皺着眉,語氣惡劣下來:

“你……”

但他一句嫌惡還沒出口就頓住了。

有雙暖乎乎的小手伸過來捧住了他的臉,常楹臉上還有凍出來的兩團紅色,顯得很滑稽,又有點可愛。

他被樓畫的溫度冰得一激靈,但并沒有拿開手,只用一雙圓眼睛認真地看着樓畫:

“我給你暖暖。”

小孩的手心幹燥溫熱,樓畫愣了一下,随後下意識往後躲了躲。

樓畫很擅長應對惡意,卻對這種沒來由的溫柔十分陌生。

他有些不知道如何應對,想趕常楹走,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最後又掀開被子把自己裹住,背對着常楹重新縮回角落裏。

他語氣多少有些不善:

“你師尊應該在落雲崖,去找他,別煩我。”

“……哦。”

常楹委屈巴巴地應了,又看了樓畫一眼,這才轉身走了出去。

木門開了又合,應龍啧啧兩聲,故意誇張道:

“乖寶,你好兇。你把人家小孩罵委屈了,我看見了,他是哭着走的。”

樓畫頓了頓,皺着眉閉上眼:

“多事。”

落雲崖。

秦東意一身煙青衣擺随動作舞起,清寒劍在空中劃過,帶起青色的靈力殘影。

動作多少有點急躁了。

往日他練劍時很少會受雜念影響,但今日耳邊卻時常憶起那人破碎的呼吸聲、意亂時挑逗的話、指甲劃過他脊背留下血痕時的刺痛……

如果說剛開始時他是受龍息影響才無度索取,但後來他意識稍微清明卻依然控制不住自己,又是因為什麽?

他無法接受樓畫的所作所為,但更厭惡總是對他妥協的自己。

樓畫對于他的吸引力,是不能忽視的。即使理智警告過他一萬次,可靈魂和骨血的本能依然記得那份情意。

他自己都不知道,一份從未說出口的悸動,為何在時間的打磨下并未淡去,反而變得如此刻骨銘心。

劍尖劃過,瞬息後,旁側一塊巨石被攔腰斬斷,滾落在地上帶起一片揚塵。

下一瞬,空氣中有絲細微波動,秦東意察覺到這絲異樣,于是手中劍花一轉,橫在身前擋了一下。

金屬相撞之聲響起,三兩下後,來者主動收手退開幾步,沖秦東意點點頭。

“是你?”

秦東意微微皺眉看向對面人。

那是一身材修長的黑衣男子,兩邊額角分別有處黑色尖角,眼瞳青碧如湖水,卻似是沒有焦距一般,平靜如水。

他記得,此人是樓畫身邊的黑蛟。

“疏月君,冒犯。”

霧青收了彎刀,開門見山道:

“聽聞昨夜您與我家主人似乎有些矛盾,請問他人在何處,可有受傷?”

秦東意自然知道他口中那人是樓畫。

他無意識将清寒握得更用力些。

他閉閉眼,難得有絲失态:

“在疏桐院,你去帶他走。”

對面的霧青聽了秦東意的話,卻沒有依言的意思:

“是主人自己想留在清陽山,我不能違逆他的意思。今日叨擾疏月君,也只是想問問情況,主人無礙就好。”

他頓了頓,問:

“疏月君,不喜主人?”

秦東意心裏已經夠亂,聽見這個問題,煩躁更甚,語氣微沉:

“若我說是呢。”

“并不難理解。”霧青微微彎唇:

“主人跟尋常人不同,他行事偏執,很多人都受不了他的性子,想必也有讓疏月君為難,還請疏月君多擔待。”

“為何?”秦東意微微挑眉。

樓畫早已不是清陽山的人,所作所為,又為何要他來擔待。

“那自然是因為,事情只有疏月君可解。”

霧青擡眸,定定地望着秦東意,終于擺明了此行的最終目的:

“疏月君是否能感覺到,主人同以前有些微妙的差別?”

“他是半妖,他體內不僅有妖丹,還有屬于人的心髒。兩者相生相伴,缺一不可,而若是生生将半妖的心髒剖出,那屬于人的部分也會随之剝離。他原本性格就不似常人,如此一來,感情、情緒更是不受控制走向極端,才成了如今的模樣。”

聞言,秦東意有些微怔愣。

他看向霧青,又聽他接着說:

“主人對我們的說法是,他的心髒被人藏起來了。但按主人睚眦必報的性子,若真如此,他定然不會放過那人,所以只有一種可能,他的心髒,是自願剖出的。”

“聽說三百年前,疏月君跟主人一起進了東荒遺跡,後來得了應龍息之力才能無恙從東荒遺跡中走出。”

霧青沉沉地望着秦東意,青碧色眼底藏了些只有他自己知曉的情緒:

“應龍息是創世神獸應龍的殘軀,沒有一本古籍記載過,應龍息可被人族吸收化用,那我是否可以大膽假設,當初疏月君融合了應龍息,一度走火入魔,是主人剖了自己的心給你,才勉強令疏月君能與應龍息融合成功?”

聽了這話,秦東意心裏細微地痛了一下,似是在回應霧青的話。

秦東意之前不知道樓畫為什麽要刻意留在清陽山,留在他身邊。

他現在似乎明白了,于是涼涼勾起唇角:

“所以他來清陽山,是為了這顆心?”

若是真,那拿去便是,何必玩這些彎彎繞繞。

但霧青卻是嘆了口氣:

“并不是,主人可能,只是為了你。”

秦東意神色一頓。

“當時疏月君中了金犼的毒,是歸雲君所救,可對?但疏月君出事後,我家主人一路追到懷杏閣,也正是為了尋解救疏月君的法子。可一番危險下來,疏月君已然安然無恙,我想他可能并不會很高興。昨日,又恰逢疏月君與歸雲君相會,大概一時接受不了,這才同你出手。并不是恨你,也不是有意折磨你。”

“他精神狀況不佳,有時候受了刺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所以,閣下今日同我說這些,是為了什麽?”

秦東意打斷了他的話,微微皺眉看向他。

霧青抿抿唇,沉默片刻:

“求你對主人好一些。”

“主人救你,是他自己的意願,也沒人能要求你去償還。但這世上,他在意的可能只有你,所以疏月君,能不能……對他好一點點?我知他的愛會傷人,知道你無法原諒他,但一點點就好,可以嗎?”

霧青說話時語氣雖然如常,但言語中已經将姿态放低到了極點。

他不了解這兩人間的恩怨,也知道自己的要求對于秦東意來說很難甚至有點不可理喻。

但即使只有一絲可能性,也還是想試試。

他是待在樓畫身邊最久的人,也是最了解他的人。樓畫的愛太過偏執,往往會傷到別人傷到自己,他不忍心。

霧青沒有等秦東意回應,便颔首算作告別,轉身離開了。

秦東意在霧青離開後,又在原地站了很久,最後發洩似的一拳擊于身旁的樹幹。

他沒用靈力,以至于骨節處同粗糙樹幹相擊,磨得鮮血淋漓。

這世上的是是非非彎彎繞繞,為何如此多。

秦東意想起自己心口處不知何時多出來的疤痕,還有當年在東荒遺跡缺失的記憶。

那時上任掌門帶領一隊弟子前去東荒遺跡歷練,他跟樓畫也在其中。

後來人都走散了,秦東意只記得似乎發生了很危險的事,情急之下他融合了應龍息,記憶也斷在此處。

最後被師長從東荒遺跡救出後,沒人告訴他裏面是什麽情況,他自己也不論如何都想不起來。

醫修對此的解釋是,龍息反噬影響了記憶。

他們告訴他,樓畫在東荒遺跡殺了自己師尊,也就是上任掌門。他們還說樓畫拒絕回清陽山,叛門出逃,妖就是妖,永遠養不熟。

秦東意原本不信,但後來他聽到了各種各樣的傳聞。

但那些話裏的主角,再不是他的十三師弟,而是暗香谷魔尊,樓畫。

這些年來,秦東意一直難以接受,尤其是再見到樓畫後,他很難将那個偏執到有些瘋魔的人跟曾經的十三聯系在一起。

但現在突然有個人跳出來告訴他,樓畫變成這樣,都是因為他。

都是為了救他。

秦東意早該死在當年的東荒遺跡,而從那往後三百年,他胸膛中跳動的心髒,竟都是另一人的。

秦東意有些恍惚,等回過神來,人已經在了疏桐院。

他沒多猶豫,輕嘆一口氣,推門進去。

他以為進門後,對上的會是樓畫笑眼盈盈的模樣,但令他意外的是,那人還在床榻上未起,人像只小獸一樣蜷在被子裏。

秦東意雙眉緊皺,半跪在床邊看着樓畫。

也正是這時,樓畫微微睜了眼。

但他眼神有些許茫然,根本沒看清眼前人是誰。他呼出的氣都帶着些白霧,整個人像是剛從冰窖中出來,臉色白得不像活人。

他伸出手,拉着秦東意的袖擺,用臉頰蹭了蹭。

他又閉上了眼。

清淺檀香繞了上來,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體內的寒意似乎消退了些。

無論過去多久,這個味道總能令他安心。

這種感覺很熟悉,這讓樓畫想起,在很久很久之前,有個人也能給他跟秦東意一樣的安全感。

在樓畫的記憶裏,他開始的那段人生一直在流浪。

看見他的人經常會說,這小孩太過陰郁,臉上沒一點表情,像個活死人,肯定是個掃把星。

他就在這樣的指點中走過很多地方,如果運氣好,他能撿到一點食物的殘渣,或者得到好心人的饋贈。但更多的時候他找不見可以果腹的食物,最長的一次餓了十天粒米未進,可無論如何都死不掉。

從那時起他就知道,自己可能跟人有些不一樣。

有了這個認知,他經常會将自己的厄運歸結于“自己不是人”。

因為不是人,所以他沒有父母,所以其他人不願意搭理他,所以他生來就在流浪,所以他總是孤單一人。

樓畫在這樣的自我催眠中過了一年又一年,也正因為這樣的想法,他從來不會哀怨為什麽沒人願意對自己好,但偶爾還是會看着別人的美好出神。

記憶深刻的是,有一年冬天冷得異常,有天大雪飄了很久,他路過一戶人家的別院,門口有位母親坐着搖椅,抱着她的小孩在看雪。

樓畫看着那個畫面,在雪裏站了許久。

後來,雪停了,他路過一戶人家堆在外面的垃圾,看見了其中一個被丢棄的稻草人。

那個稻草人穿得破破爛爛,身上跟他一樣髒,臉部是毛筆畫出的一個歪歪扭扭的笑容。

年幼的樓畫看着稻草人的臉,看了很久。

他知道這個表情代表友善,于是就學着稻草人彎起唇角。

後來他知道了,這個表情叫做笑,最容易騙得別人的信任,也最容易讓自己看起來像人。

那天下午,樓畫把這個被人丢棄的稻草人帶回了自己的“家”。

他覺得他們是同類,都不是人,也都有着被人抛棄的命運,所以更要待在一起。

他的家是一處荒廢的小山洞,山洞的角落鋪着他撿來的幾片破被單。

小孩認真地把他的朋友放在角落裏,給他的朋友蓋上被子,然後自己也躲進去,縮在牆角,抱着它。

那年冬天很冷,山洞外面風雪呼嘯,樓畫蜷縮在角落裏,抱着他的稻草人。

那段時間他甚至有些眷戀那種感覺,有個人雖然不會說話,但會對着他笑,永遠在家裏等着他。

但後來,有一次樓畫出去找東西吃,回來的時候,有群壞孩子找見了他的山洞。

他們毀掉了他的朋友,稻草飄得到處都是,衣裳碎成一片一片,那個歪歪扭扭的笑臉被孩子們像戰利品一樣踩在腳下。

他的稻草人死掉了。

再後來,樓畫離開了那個地方,但他一直記得曾經有一位朋友,不嫌棄他也不會推開他,會在每個寒冷的雪夜給他溫暖的擁抱。

就像現在一樣。

靈流中的龍髓作祟,令他整個人冷到幾乎僵硬。

但也就是這時,有個人牽起了他的手。那人掌心溫暖,随後便攬着他的腰,将他擁在了懷裏。

秦東意脫了外衫,調動靈力讓自己體溫更高一些,把樓畫護在懷中。

睡夢中的人眉頭舒展,像只小貓蹭蹭他的頸窩,冰涼鼻尖劃過他的側頸,涼絲絲的。

秦東意也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理智告訴他,他不該憐惜眼前這個人,可……

算了,總歸是欠他的。

如果真如霧青所說,樓畫是因為他才變成如今這副模樣,那就理應由他來償還。

愛怎樣折磨,都随他了。

“東荒遺跡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什麽要救我,為什麽要弑師,又為什麽要叛逃?”

秦東意閉閉眼睛,眸裏是深深的無奈,他小聲、自言自語似的道:

“告訴我?”

懷裏的人并無回應。

秦東意牽着他的手,垂眸時,發現他左手小指有處不一樣的顏色。

那是道紅色的刺青,纏在他小指指節上,繞了三圈,不知道代表了什麽。

秦東意碰了碰那處刺青,最終在心裏微微嘆了口氣。

夢裏,樓畫被他的稻草人抱得更緊了些。

那暖意和清香驅散了他的寒氣,感受太過真實,以至于他從夢中醒轉,微微睜開了眼。

樓畫分不清現在這是夢境還是現實。

他蹭蹭秦東意的頸窩,沉默半晌,低聲道:

“我很惹人厭,我讓你難過了,是嗎?”

秦東意沒有回答他的話。

“我又醜又壞,腦子還有病,難怪你不喜歡我。其實我不想這樣的,秦東意,但我控制不住,我疼,我不想你喜歡別人。”

他說話很小聲,但因為距離近,秦東意将每一句都聽得很清晰。

“要麽一開始就別對我好,要麽就別離開我。老長蟲說的愛我不懂,但我把我有的都給你,你別走,也別對別人好,行不行?”

“或者,你受不了的話,殺了我也行。”

樓畫說話時,溫熱氣息灑在秦東意脖頸上,惹得他心中一顫。

“修為、心髒、妖丹、暗香谷、我自己,還有我的命,你想要就都拿去。我只有這些了。”

“別說了。”

秦東意有些聽不下去,他安撫似的摸摸樓畫的頭發。

但樓畫卻沒有因此安靜下來,他擡手,手裏多了一只玉杯。

“你上次說碎掉的茶杯不可能還原,我修好了,你不高興,那我重新買一個給你。你說世界上沒有十三了,那你看看樓畫,行不行?”

“你說我那不是愛,那你教教我,行不行?”

“我看不懂,理解不了,如果學不會,你別氣我,行不行?”

在秦東意記憶中,三百年後的樓畫一直都是強硬且強勢的,他總是在笑,總是在用傷害自己又傷害別人的方式處理問題。

秦東意第一次見他這樣脆弱又小心翼翼的模樣。

他的目光落在那只玉杯上。

碎掉的杯子無法完好如初,那就換一只。

十三不見了,那就看看樓畫。

秦東意嘆了口氣。

罷了,左右逃不過糾纏一輩子。

半晌,他擡手接過,将樓畫的手和玉杯一起,握在了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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