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原罪
聽見這聲, 樓畫微一挑眉,往旁邊跳開一步。
他聽見身旁響起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這就從儲物戒中取了一盞長明燈點亮, 借着光看了他一眼。
眼前的少年略顯狼狽,氣質溫潤如玉,眉目清秀儒雅。
多虧了之前一時興起做的自我介紹,樓畫記得他的名字:
“你叫周野望?”
“是。”周野望很認真地沖樓畫一禮。
樓畫點點頭, 對他沒多少興趣,只環顧一周, 問:
“秦東意呢?”
“疏月君也來了?”周野望說話時一板一眼的,像個小書呆子:
“不瞞魔尊前輩, 我跟燎鴦姑娘剛剛從上面跳下來後便散了, 從方才到現在, 我并沒有聽見其餘人的聲音。”
樓畫聽着好玩,還多看了他兩眼,而後問:
“那你們下來的時候可有遇見怪事?”
周野望:“有的,當時突然卷來一陣詭異的黑風, 我一時失重掉了下來, 再醒時周邊就只剩我一人了, 再後來,就被您踩到了。”
說着,周野望還揉了揉腰。
樓畫上下打量他一眼:“嗯, 腳感不錯。”
“這……謝謝誇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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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內容拐向了奇怪的地方。
樓畫微微彎唇,心情不錯, 順手往長明燈中注了更多靈力。
一時, 燈光大亮, 将這一方空間映得如同白日。
二人這才發現此地是一處布置簡單的木屋。
屋裏陳設不多, 倒是牆上挂着很多山水字畫,牆邊有個書架,裏面滿滿當當裝着的都是書。
樓畫就站在門邊,此時順手推了一下,毫不意外,門是被結界封住的。
“魔尊前輩,這是什麽地方,我們又該如何跟其他人會合呢?”
周野望四下看看,虛心發問。
樓畫瞥他一眼:“這是你的考核,問我作甚?”
聞言,周野望認真地點點頭:
“哦,想必這也是考核的一環。抱歉前輩,是我思慮不周。”
說着,他從自己的儲物袋裏翻出了五花八門的法器,什麽八卦盤、引靈針,一手拿一個,開始一寸一寸地毯式尋找尋找靈流波動。
倒還真開始進行自己的考核了。
小書呆子舉着八卦盤,這摸摸那看看,一臉凝重模樣。
樓畫找了個角落,擺出一張椅子坐下看熱鬧。
一炷香過去,小書呆子在牆上敲敲打打,嘴裏碎碎念着書本上的公式。
兩炷香過去,小書呆子的八卦盤壞了,遂開始坐下修理。
三炷香過去,小書呆子的八卦盤還沒修好。
樓畫一開始還看得挺有意思,但時間一長,他的耐心也就耗盡了。
他揉揉太陽穴,問:
“這屋子就這麽大點,裏面總有一處陣眼,你還沒判斷出來?”
周野望:“抱歉前輩,是我學藝不精。”
“讓開讓開。”樓畫從椅子上起來,不耐煩地擺擺手:
“這是七個連環陣裏最簡單的一個,後面還有六個等着你。等你一個個解開,秦東意屍骨都該風化了。”
誰知聽了這話,周野望卻是攔在了樓畫身前:
“前輩不可,你若幫我解陣,便是舞弊行為,我們不能……”
“呆子。”
樓畫咬牙罵出一句,随後不大友善地扭過周野望的頭,讓他看着旁側的窗戶。
“我教你,破陣最簡單有效的方法。”
周野望愣了一下。
随後,只聽“轟隆”一聲巨響,剛剛還堅不可摧的結界被樓畫紅色靈流轟開了一個大洞。
木屋破開一道口子,外面是漆黑一片的甬道。
樓畫咬着牙惡狠狠道:
“看清楚了,沒幫你解陣。我是砸開的。”
“疏月君,這是什麽地方,也是考核中的一環嗎?”
燎鴦剛剛跳下來後就被一陣黑風卷到了這裏,一開始還挺怕,但秦東意來了後她就安心了。
在她心裏,疏月君是跟自家主人一樣靠譜的存在。
她甚至還背着手,在周圍轉了一圈,這摸摸那敲敲,一點也不怕會遇到什麽機關。
她目下所處是一方圓形空間,擡頭看去,天光在極高極遠的地方,幾乎只能看見一個圓形的小白圈,這正是他們進入石頭山的那個洞口。
而洞底什麽也沒有,只有角落處鑲嵌着一塊藍色晶石,正幽幽地發着光。
燎鴦轉了一圈,又回到秦東意身邊:
“疏月君,你說周野望會去哪?他一進來就不見了,會不會有危險啊?咱們這入門考核應該不會有危險的吧?”
小姑娘問了一大串問題聽完後,秦東意點點頭,神色卻略顯凝重:
“他在考核陣法裏,但我們不在。”
“……啊?”燎鴦顯然沒料到事情還有這種可能。
“這裏是一位修為極高的仙長用靈識單另開辟出的結界,帶我們來此地的黑風興許也是他所化。至于周野望,他已被安全傳送進考核法陣。除非考核法陣在中途被外力毀壞,否則在解開之前,無論外面有什麽,他都是安全的。”
說着,秦東意環視四周,最終,目光落向了角落裏那顆藍色晶石。
晶石幽幽地發着光,随後輕微地閃了一下。
“你這後輩,倒還算敏銳。”
随着晶石閃爍,低沉男聲回蕩在這一方空間內。他語氣溫和,但卻自帶一種居于上位多年養成的威嚴:
“将你們帶來此地的确實是我,情況特殊,沒有事先打招呼,希望沒有吓着你們。”
他說話還算客氣,大概是沒有惡意的。
燎鴦心裏有了底,沒忍住問:
“那前輩,我們原來還有一個同伴的,為什麽他不在這裏啊?”
藍色晶石頓了頓,輕笑一聲:
“一個?兩個才對吧。他們二人一個非人,一個非妖,我看不上。”
這話一出,幾人陷入一陣怪異的沉默。
考核法陣中沒有外人,男人說的自然是樓畫和周野望,樓畫非妖,那周野望……
秦東意微微皺眉,看向燎鴦。
燎鴦自知失言,有意躲開了他的視線。
“不過你們大可放心,他們是什麽東西跟我無甚關系。我今日……”
“轟隆——”
男子話未說完,便被遠處傳來的一聲巨響打斷。
随後幾個瞬息間,法陣破碎帶起的靈流波動穿過層層空間傳到了這裏。随之而來的,還有一絲夾雜着些許寒意的妖氣。
藍色晶石沉默半晌,并沒有繼續先前的話。
許久,他似乎是冷冷笑了一聲,随後自言自語般喃喃道出一句:
“有關系了。”
下一瞬,藍色晶石忽地閃出一抹流光,在所有人未曾反應之時飛速掠去,消失在了山壁之中。
那邊,樓畫拽着周野望的衣領從幻境那處缺口中走了出來。
長明燈飄在前面替他們探路。
從剛才的密室出來後,外面只有一條可容三人并肩而行的通道,周圍依舊是漆黑一片,空氣中充斥着潮濕的泥土味。
周野望有點擔心地回頭看了一眼:
“前輩,咱們把考核法陣毀了,沒關系的嗎?”
樓畫:“沒關系。”
周野望:“真的嗎?”
樓畫:“誰說有關系我就把誰殺了,你滿不滿意?”
“啊?好的。”周野望點點頭:
“但前輩,是我們有錯在先,出事我會幫你解釋的,不可濫殺無辜。”
“謝謝你,請你閉嘴。”
四周很安靜,周野望不說話之後,周圍幾乎就只有兩人行走時的腳步聲。
鞋底同地面摩擦,發出一下一下的細碎聲響,但不知何時,這聲響中夾雜了一絲別的東西。
“呼——”
幾乎是在聲音響起的同時,樓畫停住了腳步。
那聲音怪極了,像是洶湧的海浪。一開始還很遠,聲音也幾乎微不可聞。
但很快,那聲音越來越大,來源也愈發接近。此時樓畫才意識到,聲音是從側邊的牆壁中發出的。
樓畫掌中靈流湧動,微微眯眼盯着身前的土牆。
“呼——”
聲音愈發急促,連帶着地面都震動起來,并且随着音量加大,地面晃動的幅度也劇烈起來,甚至開始往下掉泥塵碎屑,眼看着就要塌陷的模樣。
但也就是這時,那發展到震耳欲聾的噪音忽地停了下來。
周野望有些緊張下意識靠樓畫近了些:
“前輩,剛才的聲音是——”
“轟——!!”
周野望話音未落,身側便忽地爆出一聲巨響!
同時,他們身側的土牆也炸裂開來,鋪天蓋地的黑氣從裂口傾瀉而出。
黑風夾雜着濃煙,翻湧時隐隐可聽其中傳來陣陣哭嚎。
樓畫也算是明白了剛才那怪聲的來處,正是源自于黑霧中上萬怨魂的哭嚎吶喊。
千萬聲哀嚎疊在一起,即使每人發出的聲音都很小,但聚在一起,也有如驚濤駭浪。
樓畫微微眯起眼,手中冰弓成形,三支箭矢破空而出,直沖那團黑霧。
他的冰內布滿血管狀的紅色紋路,并不純粹,但若輔以他的靈力,也并不輸任何一種元素。
一般情況下,只要他想,萬物皆可凍結。
但眼下,那三支冰箭卻是直直沒入黑霧,像是被吞噬了一般,再了無聲息。
樓畫微微一愣,只來得及看清黑霧中閃過三點微光。
下一瞬,冰箭以比方才更快的速度從黑霧中破出,直直沖他而來!
“不自量力!”
黑霧中傳來一道男聲,同時,黑霧幾乎要凝成實質,如飓風過境般襲來,掐住了他的脖頸。
樓畫被帶得朝後飛去,只聽耳邊一陣呼嘯雜音,最終歸于一聲巨響。
他們重新回到了方才的幻境,他人被那團黑霧掐着脖子抵在牆上,一時竟掙脫不開。
黑霧凝聚成人形,最終化為一身材高大的白發男子。
他細細打量着眼前的樓畫,半晌問出一句:
“還真是你,你還沒死?”
聽見這話,樓畫倒也不惱,反而彎起眼睛笑了一下。
他舉手做投降狀,似乎只當這是個游戲,像之前那樣自我介紹道:
“你好,我叫樓畫,來自暗香谷,今年三百二十九歲。”
對面人顯然沒想到他會是這個反應,意外地挑了眉,随口罵道:
“神經病。”
周遭的溫度以可感的速度急速下降,桌椅牆壁很快結了薄薄一層霜。
慌忙趕來的周野望還不知發生了什麽事,他凍得直打哆嗦,雖然害怕,但還是先認認真真沖男人行了一禮:
“這位仙長,有話好說,我跟魔尊前輩是意外來到這裏,無意冒犯……”
周野望話音未落,人就被冰塊整個封了起來,再發不出一絲聲音。
“聒噪。”
男人黑眸中微不可查地閃過一道紅光。
那一瞬間,樓畫察覺到一絲熟悉的妖氣,終于收起了眼裏那絲玩味的笑意。
雖然眼前的人只是靈識化成的實體,但他依舊能感覺到那絲跟自己同源的靈力。
他微微彎唇,眸裏泛上鮮紅,尋見空隙掙脫了他的桎梏。
他脖頸處還有一圈凍傷的紅痕,略微有些刺痛。
但樓畫并未在意,他一腳将冰塊周野望踹去角落裏,随後,緊盯對面人:
“你是誰?”
男人銀白發絲若雪,垂落在身後。
他淺淺笑了一下,笑意卻未達眼底:
“你不需要知道。”
他微微側頭,似乎看向了身周的黑霧,低聲說出二字:
“是他。”
這句話似是某種指令,話音剛落,那些黑霧便分化成無數人形,尖嚎着沖樓畫撲去。
那每一道黑霧都攜着濃重的怨念,他們沒有痛覺,就算下一瞬就要被打散,也要拼着最後的力氣在樓畫身上撕咬一口。
樓畫一身白衣漸漸被血色覆蓋,他眼前是那些黑霧中一張張痛苦嘶吼的人臉。
他聽見那男人淡淡道:
“看清楚了,這些人都是為你而死。他們的痛苦,皆是因你而來。”
這話讓樓畫有些茫然。
陌生人沒有來由的惡意,樓畫早就習慣了,想要他命的人也很多。
但這次,似乎總有哪裏不一樣。
随着怨魂的嘶吼,樓畫腦中掀起一陣撕裂開來的劇痛,他捂住耳朵想擋住那些嚎叫,但卻徒勞無用。
混亂中,他想起了一些很早很早之前的記憶:
“你到底是誰……!”
這些怨魂對他似乎格外仇恨,它們滅不完,也趕不走,就纏在樓畫身邊尖叫哀嚎,幾乎要将他逼死才罷休。
正常人收到這種攻擊都不大能吃得消,而他的精神狀況原本就不穩定,有時候只需一句話,就能将他帶進偏執的怪圈裏,何況是這種程度的幹擾。
那個男人甚至沒有親自動手,就把他逼到了這種地步。
樓畫的眼裏淌過兩道血淚,眼瞳是比血還要鮮豔的紅色,他不甘心,死死盯着對面的人:
“你是誰,你敢不敢告訴我!!你告訴我到底是不是你?!”
樓畫狀若瘋癫,聲音喊到幾近嘶啞,但他眼前的人卻無甚反應。
男人看他的眼神,有憐憫,但更多的是嫌惡。
樓畫驀地笑了。
笑聲被埋沒在如同浪潮的哭嚎中,顯得格格不入。
同時,四周空氣內掀起的風随着樓畫的情緒波動,凝成寸寸細長冰針。
那些冰針跟着風在空中亂飛,無差別地攻擊他周身所有東西,但就是碰不到那個白發男人。
男人的表情從始至終都極為淡漠。
他緩緩擡起手,周遭呼嘯的冰針随之頃刻間化為齑粉,紛紛落在地上,像是鋪開一層細碎的紗。
樓畫也随着這一下,猛地吐出口血來。
他往後退了幾步,最終靠着牆緩緩倒下。
身後的木牆随着他的動作拖開一道血色痕跡。
“天生惡種,你心中雜念太多。”
男人緩緩開口道,話音落下,他掌中靈力湧動,手裏這就多了一把冰弓。
跟樓畫那些總是布滿血管狀紅色紋路的冰不同,男人手裏的冰弓幹淨到沒有一絲雜質。
他拉開弓弦,冰箭應召而出,箭尖對準了樓畫的眼睛:
“你喜歡用弓,那就在死之前好好看看,什麽才是冰。那是你這種不人不妖的雜種,永遠不配的東西。”
随着話音落下,箭矢脫弦而出。
樓畫瞳孔已然沒了焦距,他的意識被周身怨魂拉入絕望的深淵,直到眼前飄過一抹青色,才微微有了動容。
冰箭跟清寒劍碰撞,改變了原定的方向,直直刺入樓畫臉頰邊一寸處的牆面。
秦東意反手握劍,擋在樓畫身前,看着對面的男人:
“懷霜仙尊,久仰。”
作者有話要說:
十七號早更,十八號要上夾子啦所以晚上十一點之後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