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熙融

清陽山, 議事殿。

附着見舟靈識的藍色晶石在幻境結束後被秦東意從中帶了出來,過了幾天,見舟靈識恢複些許, 說有事告知,掌門和各大長老也紛紛聞訊趕來。

“嗯?蓮垚呢,蓮垚怎麽沒到?”

等其他人都坐着了,戊炎梗着脖子張望一圈, 問道。

玄松晃晃酒壺:“她說她有事,死活不來。”

戊炎:“她上次長老集會就沒來, 怎的如此任性!”

玄松:“那你自己問她去,問我作甚。”

魏長珏忙跟着打圓場:

“沒關系, 事後我把今日情況轉告給她就好, 咱們不如先聽見舟前輩說話?”

說着, 魏長珏還推醒了旁邊呼呼大睡的宗澤。

咋呼的人安靜下來,昏睡的人揉着眼睛坐起來,一起等着見舟開口。但半天,藍色晶石只是閃了閃, 随後問:

“元鏡, 去了哪裏?”

這話提醒了衆人。

他們這才想起來, 元鏡長老是在見舟消失後才失蹤的,見舟在石頭裏待了數百年,對于昔日摯友的情況并不知曉。

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終還是魏長珏開口道:

“這個,是這樣的……前輩失蹤後一年, 元鏡長老四處尋你, 經常聯系不到, 有天徹底斷了與清陽山的聯系。我們這些年也一直在派人尋元鏡長老, 但一直沒找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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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一出,議事殿內頓時陷入沉默。

許久,見舟似是輕輕嘆了口氣:

“先說正事。”

見舟早在被囚于玉骨教時就已身死,依他所說,他死前将自己全部修為和靈識封入了那塊藍色晶石中,後來有幸遇見一位好心人将石頭帶出玉骨教總壇,他才得救。

再後來,他落入清陽山的幻境法器,沉睡上百年,近日才蘇醒,這也是先前幻境法器中有異常能量波動的原因。

聽到這,魏長珏不禁疑惑:

“以前輩修為,這世上竟有人能将您擄走囚禁?”

“是,因為我也沒想到,相柳和九嬰,竟至今存于世間。”

見舟說這話時語氣淡淡,但在座各位心裏卻掀起一陣驚濤駭浪。

這話已然超出了他們的認知。

古籍記載,相柳和九嬰算是兄妹,一只九頭蛇身,一只九頭牛身龍尾,皆是上古時期為禍天下的兇獸。

按理來說,在應龍與金犼同歸于盡之後,天下靈氣也随着應龍身死而逐漸消散,所有神獸和兇獸也随之滅絕,現今存于世的也只有這些神獸的後代。

那相柳和九嬰,又如何能活到現在?

“不僅如此,玉骨教總壇內還有一位被他們封印起來的瑞獸白澤。白澤在我逃離那裏時還尚在封印狀态,我沒能救他出來。想必,他也是相柳九嬰制造半妖所需的犧牲品。”

見舟用了很長時間,将玉骨教的那些事慢慢說給衆人聽,但他有意隐去了關于自己的那部分,也并沒有提起在幻境中關于樓畫和應龍的事情。

事後,見舟被魏長珏帶去寒泉休養,三個長老唏噓一陣,也沒說什麽。

見此,秦東意有意離開,轉身時卻被戊炎叫住了。

戊炎背着手,一雙眉頭緊皺:

“小九啊,懷霜仙尊說的那個古晉城……”

秦東意點點頭:“弟子後日啓程。”

戊炎放下心來,他摸摸自己的胡子,又道:

“你覺不覺得,樓畫這個人,咱們該處理一下?”

秦東意微微挑了眉,似是沒明白他的話。

“你看,他待在清陽山總歸是個變數,每次發瘋都鬧得一片狼藉,又禍害你。這些天我想了想,妖的本源啓于妖丹,按理來說,應龍髓的力量大部分都儲于他的妖丹中,若是咱們取了他的妖丹……”

“不可。”

秦東意沒等戊炎說完就拒絕了他的提議:

“樓畫我會看好,古晉城我會帶他一起去,師尊不必過多擔心。”

“戊炎啊。”正在這時,一旁的玄松醉醺醺晃晃他的酒壺,砸吧兩聲,用手指點點他:

“卑鄙小人。”

“你個死醉鬼,欠揍是不是?!”戊炎氣沖沖撸起袖子:

“我這還不是為了你們?上次你又不是沒看見,他身上又是毒刺又是龍髓,真鬧起來你攔得住??他就是個瘋子,死了誰都安心。你倒是不卑鄙,說得好像你能打得過他!到時候受罪的不都還是我徒弟?”

玄松:“上次你養的靈寵跛了條腿你都心疼好幾天,換成樓畫,居然還能輕飄飄說出剖妖丹來,你要我怎麽說你?”

戊炎:“這能一樣?我養的靈寵沒咬過人,也不會親手殺了自己的師尊!”

聽見這話,玄松舉酒壺的手一頓。

他冷哼一聲,眸中閃過一絲嘲諷,倒也沒再跟他争。

秦東意沒聽他們吵完就離開了議事殿,徑直回了疏桐院。

他到的時候,常楹正蹑手蹑腳往外溜,看見他還吓了一跳。

秦東意看着這小鬼頭,微一挑眉,問:

“心法背會了?”

“還沒……”

常楹心虛地低下頭,而後又努力争取道:

“燎鴦師姐跟小周師兄都過了入門考核,在後山慶祝呢。小畫哥哥也去了,我也想去玩嘛師尊。”

“燎鴦師姐?”

秦東意有些意外。

他倒是不知道,常楹和燎鴦又是如何認識的。

“嗯,師姐來找樓畫哥哥的時候跟我說,她跟您說好了,宗門大比後一定能成為您的弟子,又說她比我大,要我提前叫她師姐呢。”

常楹說得認真,顯然他不知道師門輩分是按入門先後排的,跟年齡無關,還沒反應過來自己被“師姐”占了便宜。

說完,他往前幾步,拉住秦東意的袖角:

“師尊,我可以去嗎?阿楹求您了。”

秦東意微微彎唇,擡手揉揉常楹的腦袋:

“怎的一天這麽貪玩?想去就去。”

“好诶!”常楹激動地跳起來,小跑着往後山的方向去,然而跑出去幾步,他又折返回來,叫住秦東意:

“師尊,那邊很熱鬧的,您要不要也一起去啊?”

清陽山沒有四季之分,除卻疏桐院和寒泉,其餘地方都是數百年如一日的晴朗明媚。

常楹說的後山是清陽山主山背面的山谷,那處有一片綿延數十裏的紅楓林,偶爾風拂過,火紅楓葉飄散漫天,在地上鋪開厚厚一片赤色。

秦東意和常楹到的時候,楓林裏已經有很多人了。

他們搬了張桌子過來,甚至還帶了鍋碗瓢盆弄了處簡易竈臺。燎鴦和周野望坐在桌邊串青菜和肉,溫見賢左手在燒烤,右手忙着炒菜,一邊還要抽空攪攪粥,霧青站在一邊替他打下手。

不止他們,甚至連聲稱很忙沒去參加集會的蓮垚都在,她站在周野望身後,拍了一下他的腦袋,嫌他把肉穿得太難看。

至于樓畫,他在偷吃。

樓畫盤腿坐在地上,面前擺着溫見賢那些瓶瓶罐罐的調料。

他用手指沾了一點糖放在嘴裏,品一品,滿足地眯起眼睛舔舔嘴唇,像某種小動物。

溫見賢忙着沒管他,見他在偷吃,以為他餓了,于是把手裏的燒烤分一串給他:

“餓了先吃。”

溫見賢給的是一串烤肉,樓畫接過來看了一眼,随後從調料罐裏加了一把糖全撒上去。

等确保這串肉每一塊都沾滿糖,他這才送進口中,但很快,那詭異的口感就令他皺起了臉。

樓畫看一眼溫見賢,想乘他不注意把手裏這玩意丢掉了事,但卻被溫見賢發現了。

“不許浪費!”

溫見賢這還是第一次這麽大聲跟樓畫說話,還真把小瘋子唬住了。

他愣了一下,默默收回了手。

“樓畫哥哥!!你看我把誰帶來了?”

正在這時,常楹叫了他一聲,随後撒丫子沖他跑過去。

樓畫聞聲擡眼,眸裏有一瞬的茫然,剛好同秦東意對視。

他唇邊還有吃燒烤時沾到的醬料,看見秦東意後,他彎起眼睛笑了一下。

那笑完全是下意識的表情,單純又明媚,像是把世間所有溫柔都盛進了眼睛裏。

秦東意望着他,有一瞬的失神。

最後,他輕輕揚起唇角,也回了他一個淺笑。

彼時一陣風吹過,紅楓飄了漫天,周遭的少年們吵吵鬧鬧,倒也美滿。

“疏月君來啦?”

燎鴦最先看見秦東意。

自打幻境那一遭後,秦東意在她心中的地位飛速上升,已經到達了與她霧青哥比肩的地步。

燎鴦站起來跟他揮揮手,順便還招呼常楹道:

“小阿楹,快來快來,我帶了點心,專門留給你的!”

常楹歡呼一聲跑過去,看着燎鴦從儲物袋裏拿出一袋還熱乎的點心。

桃花香氣從紙包中飄了出來,常楹正準備上手抓,卻突然察覺到上方投來一片陰影。

樓畫聞着那甜絲絲的味道就來了,他看着兩個小孩,又看看那包點心,當即把手裏裹滿糖的烤肉遞給常楹:

“我跟你換。”

周野望一直在看他們,他見樓畫擺出如此不公平的交換條件,認真道:

“前輩,你這樣做是不對的,你的燒烤跟一包點心不等價,怎麽可以欺騙小孩子……”

“嗯?”樓畫彎着眼睛笑眯眯看過去:

“你有何高見?”

燎鴦心尖一顫,撲過去捂住周野望的嘴,順手把點心塞給樓畫:

“換換換!阿楹快拿着,你小畫哥哥親自撒的糖,吃一口多活十年!”

常楹乖乖聽話,接過了那串燒烤,但目光還在點心上粘着。

“你這幾百歲的人了,怎麽還跟小孩搶東西吃,沒出息!”

蓮垚看看眼巴巴望着點心的常楹,皺着眉教訓樓畫:

“多少給孩子分一塊。”

樓畫微一挑眉,垂眸望向常楹,又看看自己懷裏的點心。

點心做成粉紅色小花的樣子,看着就誘人。

他看着常楹快要流出來的口水,有點嫌棄地後退一步,最後大發慈悲地分了一塊給他。

他再看燎鴦,這小姑娘也眼巴巴的,于是再送出一塊。

最後,樓畫抱着紙裏最後兩塊點心,到遠處找了棵大樹,靠着坐下來。

他拿了一塊點心,比在眼前看看,喜歡得不行。

這東西含在嘴裏有股淺淡的桃花味,甜絲絲的。咬開外面那層酥皮,裏面還有更甜的夾心。

樓畫很快吃掉一塊,正準備拿起另一塊,他突然聽見耳邊傳來一人的腳步聲。

靴子踩在楓葉上,響起細微的脆響。樓畫以為那些臭小孩又來了,預收警惕地回頭看一眼,但只瞥見一抹煙青色的衣擺。

秦東意背光站着,一雙眼睛是如往常一般的淡漠。

樓畫擡頭看着他,摸不清他的意圖,他沉默半晌,皺着眉說:

“秦東意,我就這一塊了。”

他以為秦東意也是過來跟他搶點心的。

秦東意一時有些哭笑不得。

樓畫有時候幼稚得像個孩子,甚至還沒常楹懂事,還得哄着。

“你吃,我不要。”

秦東意半跪下來看着他,問:

“後日跟我去一次古晉城,可以嗎?”

聽見“古晉城”三個字,樓畫頓了頓。

他若有所思似的,輕點着手指,随後彎唇笑道:

“你需要我?”

秦東意微微挑了眉。

樓畫彎起眼睛:

“那你晚上讓我上你的床,我就跟你去。”

自從上次他趁人之危後,秦東意防他跟防賊一樣,睡前還要布個結界。

這架勢,不知道的還以為做那事痛的是他。

秦東意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他。

他看着樓畫,那人的表情像一只打着壞心思又怕被拒絕的小貓,有些可愛。

秦東意最終沒忍住輕輕笑了一下:

“好。”

樓畫記得,再見面後,秦東意就很少笑了。

以至于這人笑起來,還讓他愣了一下。

樓畫眸色微動,擡手勾住了秦東意的脖子,撐起身子湊了過去,想嘗嘗那個笑容的味道。

秦東意也沒拒絕,任他靠近。

他聞到了甜膩的桃花酥的香氣。

有微風拂過,撩起樓畫額邊的碎發,秦東意擡手替他撥開,順便撫住了他的臉。

然而就在這時,遠處傳來溫見賢的聲音:

“疏月君,樓公子,你們在那幹什麽呢。快來吧,粥要涼了!”

樓畫很想找個機會把溫見賢毒啞了。

他推開秦東意,朝秦他晃晃自己手裏的點心,示意自己吃完再過去。

秦東意耳尖有抹不易察覺的紅色,他點點頭,離開後走了兩步,卻又折返回來。

樓畫看着他,随後便見他朝自己遞來了個什麽東西。

那是一串銀鈴,模樣跟之前常楹的那串差不多,只不過是用白色細紗串起來的。

樓畫愣了一下,接過看了一眼。

秦東意倒是沒多說什麽,把鈴铛遞給他之後就轉身走了。

等他走遠,樓畫唇角那抹笑也随之消失不見。

他面無表情地把玩一陣那串鈴铛,随手把它系在手腕上。

識海中的應龍原本還挺高興的,見狀沒忍住問:

“乖寶,你不開心嗎,這可是小秦特意送你的,他還要帶你去古晉城。”

“自然開心。”樓畫漫不經心應道:

“他需要我,還學會服軟了,能不開心?”

“嘶……”應龍沒想到他家乖寶的思路還能這樣繞。

他沒把自己幫秦東意緩了應龍息的事告訴樓畫,這家夥知道了,估計又要鑽牛角尖覺得自己對秦東意來說沒用了。罵他怪他都是小事,萬一到時候再發個瘋更麻煩。

于是,應龍咬着牙斟酌半天,只點到:

“你就沒有想過,他可能不是在服軟,只是單純想對你好點呢?或者,因為喜歡你?”

語氣卑微得不像一只創世神獸。

聽見這話,樓畫卻像是聽見什麽好笑的事一般。

他輕笑一聲,指腹拂過光滑的銀鈴,喃喃道:

“說了多少遍,我是瘋,又不是傻。怎麽可能有人喜歡我。”

“怎麽不可能?”聽見這話,應龍很不服氣:

“我,小黑蛇,還有那個丫頭,小秦的徒弟,那邊桌子上坐的所有人,不都很喜歡你?”

“真的?”

樓畫有點茫然。

“小畫哥哥,你快來呀,阿楹不跟你搶點心!”

那邊,常楹見樓畫遲遲不過來,還以為他在生自己的氣。

溫見賢跟着道:“樓公子,我給你的粥加了好多糖!”

周野望:“前輩,甜粥熱着最好吃。”

燎鴦:“小畫哥哥別在那待着啦,這可不是暗香谷!”

蓮垚:“怎麽跟個受氣包似的?”

不愛說話的秦東意和霧青也坐在桌邊看着他。

樓畫回頭看了一眼。

他曾經待在角落裏,見過很多人的熱鬧和溫馨。那些東西不屬于他,他也從來沒想過能與他有關。

但現在看來,曾經羨慕的,似乎也并沒有想象中那麽遙遠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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