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暗湧
三日後, 秦東意将常楹托付給蓮垚,自己帶着樓畫準備出發前往晉城。
常楹看着秦東意在交代事宜,直到被蓮垚帶走時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麽, 他看着蓮垚:
“長老,我師尊要去做什麽呀?”
蓮垚随口搪塞道:
“他去玩。”
“啊?他跟小畫哥哥一起去嗎?”常楹眼巴巴地回頭望着疏桐院的方向:
“阿楹也想去玩。”
蓮垚牽着他的手,哄道:
“他們要去的地方不好玩,你跟我回去, 晚上我讓你灼灼姐姐給你講故事。”
常楹撇撇嘴,頻頻回頭望着那邊。
最終, 他眼睛滴溜一轉,晃晃蓮垚的手:
“長老, 我有個東西沒拿上, 您先回去吧, 一會兒我自己找您去。”
“真的?”蓮垚半信半疑,半蹲下身,屈指刮了一下他的鼻子:
“不許亂跑。”
“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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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陽山,寒泉。
四周雲霧氤氲, 冷氣令周遭樹葉都沾了一層霜。
許久, 半空中傳來鳥類振翅聲, 随後便有幾根白色落羽飄下。
寒泉邊落了一只通體純白的鳥。
那白鳥看着模樣有些像白鴉,但卻比白鴉多了羽冠,尾羽也要更長一些。
白鳥一雙眼睛直勾勾看着寒泉中央漂浮着的那顆藍色晶石, 半晌,身形幻化成人。
樓畫拎着衣擺淌入水中, 寒泉的水冰冷刺骨, 但對他而言卻溫度适宜。
他徑直走到藍色晶石旁邊, 伸手将它取下握在手裏。
樓畫把晶石握在手裏, 使勁晃晃,似乎這樣就能把裏面的人甩出來:
“別裝死,出來。”
若是旁人看見他這麽惡狠狠地跟一顆石頭說話,怕是又要以為他在發瘋了。
石頭一開始沒搭理他,但過了一會兒,還是微弱地閃了閃光。
見舟語氣漠然,算不上好:
“幹什麽?”
樓畫:“跟我打一架。”
見舟嘆了口氣:“你打不過。”
樓畫:“上次你耍陰招,不做數。這次你只用冰跟我打一場,如何?”
見舟:“敵人可不會在乎自己用的是不是陰招。”
“你……”
樓畫氣得不行,他一把将石頭扔進水裏,又上腳撒氣似的狠狠踩了兩下:
“不跟我打就告訴我,你是不是那個見舟,你是不是雪凰?白毛烏龜,別裝死。”
“幼稚死了。”
見舟語氣嫌棄。
這句過後,石頭也徹底不說話了。
這石頭敲不碎也砸不壞,任樓畫再怎麽橫,也拿這麽一個死人沒辦法。
樓畫快把自己氣瘋了。
最終,他從寒泉裏撿起那個被他糟蹋了半個時辰的石頭,最終冷笑一聲,用靈力凝出一把彈弓來。
他把彈弓拉到最大,在寒泉裏轉了一圈,找了一個最合适的角度,最後閉着一只眼睛,對準太陽射了出去。
藍色石頭在天上劃過一道優美的弧度,變成一個小點點,從他視野裏消失了。
樓畫心情總算好了那麽一點,遂扔了彈弓準備走人。
應龍在識海中小心翼翼道:
“乖寶,他又不真是個石頭。你把它扔出去十萬八千裏,他也能自己回來。”
“那又如何?只要他不跟我打,見他一次扔他一次。”
樓畫咬牙,冷哼一聲,背着手帶着一身寒氣離開了寒泉:
“再啰嗦,把你也扔出去。”
應龍閉嘴。
那邊,石頭從寒泉一路飛到清陽山某處附屬山,最終嵌進了山底一棵樹裏。
那棵樹随着他的到來,寸寸結霜,顏色發白。
見舟嘆了口氣,化為一道虛影,自己把石頭摳了出來。
也就是那時,樹後傳來一道女聲:
“懷霜仙尊,沉睡數百年終于得見天日,恭喜,只不過,怎麽淪落至此了?”
見舟身形一頓,這聲音他再熟悉不過。他瞥了一眼,剛看見樹後那個背影,目光就似被火燙了似的收了回來。
他背過身去,握着石頭的手微微用力,沉默半晌:
“還不是那個小兔崽子。”
他頓了頓,又道:
“元鏡,真的失蹤了?”
“我倒是希望他死了,但他确實在尋你的路上跟清陽山斷了聯系,至今沒有消息。你我三人,落到今天這個地步,也是唏噓。”
女聲冷冷一哂,話鋒一轉:
“聽說你在幻境裏傷了樓畫,這種事情,下次再做,我不會放過你。”
見舟有些不理解:
“為什麽,看見他你就不會覺得難受?”
他本來想說惡心的,但話到嘴邊還是換了個詞。這麽一頓,他倒是又想起一節:
“我還以為,他早就死了。”
“原本是的,但後來想想,他又有什麽錯呢。”女人微微嘆了口氣:
“終究不是從你肚子裏出來的,掐死,說得輕巧。可能當時我的确不該心軟,現在看來,活着對他來說也是痛苦。”
她冷聲道:
“不管怎麽說,他跟你總歸血脈相連。父母的責任你我未盡,生而未教養,現在說也晚了。既然無法補償,至少不要再去傷他,我的意思,你能明白嗎?”
“他……”
“別跟我講天生惡種那一套。”
女人沒等他出聲就打斷了他的話,盛氣十足的懷霜仙尊在她面前就像一只被拔了毛的雞,一句也不敢還嘴。
“你的高見我都聽過了,但無論他是什麽樣的,都輪不着你來審判。”
女人頓了頓:
“你不愛他,也自然有人願意愛。”
天際的烈陽化開了石頭帶給樹木的寒冰,只留下一片朦胧的白汽。
清陽山腳,一襲煙青的男子立在石階上,身姿挺拔,翩然若仙。
斑駁光影落在他身上,顯得人有些朦胧。
半晌,林葉間傳來鳥類振翅的聲音,白鳥在半空中便化為人形,白衣在空中翻飛,和他墨色長發攪在一起。
秦東意聽見響動,回眸看了一眼,下意識擡起手。
樓畫這就穩穩落在他懷裏,笑得開懷。
秦東意被他帶得後退半步,等人站好後便松了手,往後退開幾步到合适的距離。
即便如此,樓畫還是很開心。
“去哪了?這麽久。”秦東意擡眼看着他。
“昨日讀了個畫本,想學學裏頭的人,能不能把太陽打下來。可惜我用的石頭太沒用,連太陽的邊都碰不着。”
說着,樓畫拉起秦東意的手,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師兄久等,要去哪,現在可以帶我走了。”
根據見舟所說,相柳在和九嬰交談過程中,曾經提到過應龍神魂就藏在北方的古晉城,秦東意和樓畫此行也正是為此。
晉城是北方一座民風古樸和樂的大城,之所以要在晉城前加個“古”字,是因為晉城如今只剩遺跡,這座城,早在數百年前就被一把火燒了個幹淨。
清陽山距羅盤所指方位大約有三日的路程,其間樓畫心情好就跟在秦東意身邊,懶了就變成小鳥待在他肩頭,倒也清閑。
二人跟随指引一路向北,但奇怪的是,他們始終沒有找見晉城的方位,最終轉了很多圈,只停在一處荒原。
這地方不僅路上沒有人影,連腳下的小路看着也許久未修過了,越往前,雜草越多,最後枯草和塵泥蓋滿了路面。
“師兄,你就是來帶我看草的?”
樓畫随手扒拉了一下身旁齊腰高的雜草,問。
秦東意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樓畫見他這一本正經的樣子,起了逗弄的心思,于是走過去,擡手捏着他的下巴,擡頭想吻過去,卻被秦東意躲開了。
樓畫微一挑眉,有些微的不悅。
見狀,秦東意有點無奈,于是低頭一吻落在了他的唇角。
自那天從幻境出來後,樓畫很明顯能感覺到,秦東意對他算是有求必應。
擁抱、親吻、一起睡覺,就算一開始不答應,但只要他堅持,最後總能被應允。
這算什麽,算是可憐他還是在等價交換,樓畫不明白,但他很高興。
秦東意願意妥協,他就願意做秦東意希望他做的事情。
正如此時,剛被順了毛的人不再打擾秦東意做正事,只自己步進雜草裏。
今日太陽毒辣,陽光撲在黃黃綠綠的草葉上,有些刺眼,地平線上還可見翻滾的熱浪。
樓畫不喜歡這種天氣,他微微眯起眼,突然覺得有些恍惚。
眼前畫面有一瞬的凝滞。
四周,有蟬鳴、樹葉窸窣,偶爾還能聽見幾聲鳥叫。
有飛蟲從他耳邊過去,發出細微的聲響。
樓畫愣了一下,側目看向那只飛蟲,跟着走了幾步,最後看見它落在了一根草葉上。
他看得有些出神,下意識地一撩衣擺蹲了下來。
他暗紅色的眼瞳裏映着飛蟲抖動翅膀的動作,半晌,瞳孔微縮。
他看見有一滴血砸落在了飛蟲的身上。
飛蟲被血滴包裹住,從草葉上掉了下去,不斷翻滾掙紮着。
“樓畫,樓畫?”
另一個人的聲音慢慢飄遠,越發空靈,像是從天邊傳來。
也正是那時,樓畫聽見耳邊傳來一陣急促的呼吸聲。
那一瞬間,天地似乎都安靜了下來,他能聽見那人呼吸重的顫音、行走時細碎的聲響、還有血滴落時的悶聲。
有腳步聲路過他耳畔,他下意識擡眸看了一眼,瞬息間,風雲變色。
原本萬裏無雲的晴朗天空飛速被墨色的厚重雲層鋪滿,樓畫身邊那路過了一個七八歲的孩子,他捂着手臂,看樣子腿也受傷了,正一跛一跛快步往前走。
前方一片濃霧。
随着小孩的靠近,濃霧漸漸散開了一條路。
在濃霧散開的空隙中,樓畫瞥見了一片極高的城牆。
那城牆的顏色很深,從牆瓦到城門都是一片死氣沉沉的墨色。
城樓上,刻着兩個血紅的大字——
晉城。
沉悶雷聲自他身後炸開。
樓畫被驚雷的冷光鍍上一層白色,他眸子中紅色翻湧,從地上站了起來,直到那孩子的身影消失在濃霧之中。
樓畫微微蜷起手指,四周的空氣仿佛也被抽離,他有些喘不上氣。
他眼瞳爬上一片猩紅,心裏無端生出些煩躁,正想做點什麽宣洩一下,肩上卻是一沉,
下一瞬,真空般的寂靜如潮水般散去,真實世界的聲音重新回到他耳畔。
“樓畫!”
秦東意微微皺着眉:
“怎麽了?”
樓畫有些恍惚,似是才回過神來。
他側眸看了一眼,秦東意正按着他的肩,于是擡手把他拂開。
他再擡眼看去。
眼前,陽光明媚,萬裏無雲,太陽燒得人心裏發燙。
沒有悶雷,沒有濃霧,沒有血,沒有晉城。
前方是寬闊且平坦的荒地,再普通不過。
樓畫心裏泛起一陣失重感,他後退半步,連骨頭都在發麻。
“怎麽了?”
秦東意看他不對勁,多問一遍。
樓畫頓了頓,并沒有告訴他自己看見的東西,只彎起眼睛笑笑,輕松道:
“沒什麽,我腦子不正常,犯病了。”
樓畫說的也不是假話。
他經常會這樣,有時看某些畫面太過出神,就會不自禁産生與這畫面相關聯的幻覺。
有些時候是真實發生過的記憶,更多時候則是天馬行空的幻想。
樓畫活了三百多年,有些事情在記憶中早已模糊,但經歷剛才那麽一下,他意識到了一件事情。
晉城,他似乎是來過的。
但關于這座城的人和事,他并不是很想去回憶。
樓畫永遠不會說謊騙秦東意,至于不想說的事,只要秦東意不問,他也不會去主動提。
有一陣風吹過來,帶得草葉沙沙作響。
樓畫原本彎着眼睛在看秦東意,但當風經過他時,他卻笑意一頓,随後輕輕嗅了一下。
炎熱的風帶來的,除卻草木的清香,還有一絲食肉動物身上的臭味。
妖對于同類的氣味,向來如此敏感。
樓畫眸底閃過一絲紅光,下一瞬,他背後生出一對白色羽翼,猛一振翅,帶着他往荒原深處而去。
白羽揮動時帶起的風壓彎了草葉,露出藏在其間的東西。
就在他跟秦東意十幾步開外的地方,竟蟄伏着數十頭花豹。
但奇怪的是,雖然花豹的數量衆多,但那種臭味卻只有淺淺淡淡一點。
他微微眯起眼,很快便看明白,這幾十頭花豹中,也就只有那麽一頭真的。
思及此,樓畫很快盯準了那頭實體,直直俯沖而去。
但那玩意看樓畫不是普通人,似乎也并不想和樓畫打照面。
其餘花豹的幻影瞬間潰散,它扭頭就跑,可惜它速度再快也不過四條腿,樓畫追得很輕松。
樓畫悠哉在他頭頂上飛,從中找到了樂趣,還出聲挑釁一句:
“再跑快點,大花貓。”
花豹似乎是被他這句話惹怒了,立時來了個急剎車。
它微微屈腿,轉身頗有氣勢地沖樓畫吼一嗓子,作勢就要撲上來。
樓畫一點不怕他,直直迎了上去。
他怕自己一不小心把小花貓打死了,壓根沒用靈力,猛地撲過去一手勒住花豹的腰,一手扼住它脖頸。
二人就此姿勢在地上翻滾出去好幾圈,草葉被壓倒一片,地面掀起一片濃濃的塵土。
樓畫玩開心了,笑了幾聲,還順手撓了撓花豹的下巴:
“我贏了。”
花豹死命扭着脖子想從樓畫的臂彎裏掙脫出來,始終無果,但還威脅似的從喉嚨裏發出低沉的呼嚕聲。
樓畫撓着花豹的肚皮,它的毛有些硬,手感遠比不上自己家那只小黑貓,于是收回了手。
這麽大一只,做寵物不大聽話,但毛色還怪好看,做個毯子估計會很漂亮。
花豹全然沒意識到自己在他的眼裏已經升級成了一張漂亮的豹皮毯子。
樓畫在心裏琢磨着,擡眼時瞥見了正往這邊趕來的秦東意。
他迫不及待要把自己的新毯子跟師兄分享,于是擡起手沖他晃了晃:
“師兄!你看我抓到了一只……”
然而這話還沒說完就頓住了。
因為樓畫突然聽見,很遠的地方,傳來了一聲類似鳥鳴的尖銳聲響。
他思量一瞬,不耐煩地“啧”了一聲。
花豹還在張大嘴吼着,它真不知道自己倒了什麽黴要被這樣欺負,但很快,它的聲音卡在了嗓子裏,一動也不敢動。
一只手扼住了它的脖頸,往他體內注入了一絲寒流,似是無聲的威脅。
它知道這人修為很高,若是想,估計下一刻他就會爆體而亡。
“知道你能聽懂。”
樓畫聲音很低,湊在花豹耳邊:
“我放手你就往西北跑,跑快點,聽見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