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暗湧
花豹也知道自己的小命拿捏在誰手裏, 因此并沒有過多猶豫,在樓畫放手的那一瞬間就翻身撞開他,随後用最快的速度往西北奔去。
樓畫拍拍衣衫上的灰塵, 擡眼看着秦東意。
他給秦東意亮出手上一處小到幾乎看不見的傷口:
“它跑走了。”
秦東意拉着他的手看了一眼,就只是破了一點皮,連血都不見。
擡眼,樓畫頭發亂糟糟的, 頭發上衣服上都是灰塵和碎葉,但眼睛還亮晶晶的:
“你說這要怎麽辦?”
這人的演技其實真的很拙劣, 只有他自己意識不到。
秦東意一時不知道該如何配合他,只好擡眼看向花豹逃跑的方向:
“在這等我。”
說罷, 他作勢擡步就要追過去, 果不其然, 被樓畫拉住了。
“別啊師兄,不勞煩你,我自己去找他報仇。”
樓畫湊過去親了一下他的臉頰,學着他剛才的話:
“在這等我。”
話音剛落, 他背後白色羽翼再次出現, 人像一陣風一樣, 追去了花豹逃跑的方向。
秦東意看着他的背影,多少有點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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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最後,他也只是很輕很輕地、彎唇笑了一下。
即使這絲笑意, 他自己都沒有察覺。
那邊,樓畫不費多少力氣就再次追到了那只大花貓。
那大貓也真是實誠, 一直悶着頭用最快的速度往西北跑, 直到瞥見地面上樓畫的影子才一個急剎停了下來。
他累得癱倒在地上, 四仰八叉地躺着, 身形逐漸變成了一個穿着粗布衣裳的青年。
這人一頭枯黃的頭發,像極了剛才荒原上的枯草。
他似是真累極了,在地上喘着氣,好半天才看着樓畫問出一句:
“鳥人,我沒招你沒惹你,你追我做什麽?”
“攻擊未遂,我又不瞎。”
樓畫早就收了在秦東意面前時的那副笑臉,語氣還帶着些不耐煩。
他不想跟他廢話,彎腰拉住他的衣領,拖着人就往另一邊走。
大貓繼續掙紮,但依舊無果。
他崩潰了:
“我就打算吓吓你們不行?至于反應這麽大?你放開我!!”
樓畫沒理他。
他拖着人走到一邊的樹下,随後把他丢開,又一腳踩住他的肩頭防止他逃跑,邊擡手,吹了聲口哨。
嘹亮的哨音傳出去,在天際蕩出一陣陣的回聲。
下一刻,平地驟然起風,大貓被風沙眯了眼,再睜開的時候,自己跟鳥人身前就多出了兩個黑袍人。
其中一個額上有兩處尖角,眼睛是詭異的青碧色。另外一個從頭到腳都被黑袍裹得嚴嚴實實,看不出身形,連臉都被黑霧擋了個結實。
總結,一看就不好惹。
大貓期待着鳥人能帶他飛走,然而看起來他卻沒有這個意思,倒是對面那兩個人,恭恭敬敬朝他們行了一禮:
“尊上。”
“主人。”
樓畫淡淡地應了一聲,身子往後一歪,靠着樹,打量這二人一眼:
“你們兩個,一起過來幹什麽?”
霧青先應道:
“是屬下來的路上恰好碰到了大祭司。上次見主人沒有合适的兵器,近日正好得空回了暗香谷,帶了缺月過來。”
說罷,霧青從儲物戒中拿出一把弓。
那弓通體呈瑩白色,其上雕着很多繁複花紋,線條流暢優美。比起兵器,它更像一件被工匠精雕細琢過的工藝品。
出現的那一刻,弓上流着薄薄一層華光,一看就不似凡品。
這把弓原先是清陽山上任掌門崇桦的東西,原名朱門。崇桦死了之後,朱門易主,樓畫嫌這名字難聽,所以改喚缺月。
此時見了缺月,樓畫心裏的不耐總算消散了些。
他把缺月拿在手裏掂了掂,拉開弓弦,凝出一支冰箭,閉起一只眼睛指向空處。
随後,箭尖緩緩轉向。
尖端路過霧青,對準了他身旁的大祭司。
樓畫微微彎起唇角,眸裏紅光暗浮。他嘴唇輕動,模仿着發箭的聲音:
“咻。”
随着話音,他手裏一松,冰箭瞬間脫弦而出,直直對準大祭司的心髒。
霧青有些意外,但沒等他來得及反應,那支冰箭就化為齑粉撒了一地。
“開個玩笑,大祭司不介意吧。”
樓畫收了缺月,彎起眼睛笑得很單純:
“大祭司來找我,又是為了什麽?”
即使剛剛才被箭指過,大祭司依然穩穩當當站在那,身形連晃動都不曾有過。
此時聽樓畫發問他才有了反應,只微微點頭:
“尊上久久不歸,屬下只是想确認一下,您是否了找見自己的心髒?”
樓畫背着手,上下打量他一眼:
“找沒找見,與你何幹?”
大祭司:“主人被人族所不容,早日回暗香谷才是上策。”
“我愛待在哪是我的事,管他們容不容我?若是我喜歡,叫秦東意一劍捅死也願意。”樓畫微微眯起眼睛:
“而這些都與你無關,你是否有些……管得太多了?”
這話說完,空氣中陷入一絲詭異的沉默。
半晌,大祭司彎腰沖樓畫一禮:
“尊上教訓的是。”
樓畫揚起唇角,但笑意卻未達眼底。
他視線轉向霧青,沖他揚揚下巴,示意他上前一步。
随後,他擡手勾住他的腰帶,把人往自己這邊拉了拉。
樓畫傾身湊在霧青耳邊,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道:
“幫我看着這個老鬼,別讓他再跟着我。順便,去查查晉城。”
霧青并沒有太意外,只道:
“屬下明白。”
樓畫滿意地摸摸他的頭發,随後看向大祭司:
“還有什麽事嗎?”
這話裏趕人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大祭司後退一步,又沖他一禮,這便離開了。
他走後,霧青也跟了上去。
樓畫看着那兩個人,唇角笑意微斂。
識海中,很久沒出聲的應龍開口道:
“乖寶,你們這個大祭司……好像不是什麽省油的燈。他将自己捂得也太嚴實了些,連氣息都沒露半分,我一點都察覺不到。”
“那想必多半是有見不得人的事情。”樓畫冷哼一聲:
“回頭再收拾他。”
應龍沒再出聲,過了一會兒,他才又道:
“我剛剛看你那弓有點眼熟,乖寶,再給我看看呗。”
“有什麽好看的?”樓畫語氣滿是嫌棄,但還是大發慈悲地從儲物戒中又把缺月拿了出來。
“你再摸摸,摸摸弓弦。”
如果應龍想,他随時可以和樓畫共享觸覺,所以,在樓畫碰上弓弦的那一瞬間,某個老東西的聲音差點把他天靈蓋掀了:
“龍筋,這是我的龍筋!!!”
如果應龍有實體,現在一定是捶胸頓足狀:
“到底哪個鼈孫把我的龍筋做成弓了???我的遺骸是這麽糟蹋的嗎!”
樓畫一點也不捧場,無情補刀:
“你的逆鱗還被相柳丢進丹爐裏充作煉藥的火石呢,死都死了,計較這些作甚。”
他想了想,又道:
“它的上任主人叫崇桦,若是他還活着,你倒可以去跟他争一争,可惜他被我宰了。”
提到這個,應龍倒是安靜了下來。
他試探地問:
“你殺的?真的?”
“別人都這樣說,雖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我很滿意。”
樓畫把缺月收了回去:
“如果真是我,那我可太開心了。”
應龍不說話了。
過了好久,他跳過了剛才的話題,另道:
“龍筋還在封印狀态,你就先當弓弦用吧,先不要太張揚,封印等合适的時候再解。”
樓畫的關注點卻跑去了別的地方:
“龍筋,聽起來很好吃。”
應龍:“不能吃!!”
樓畫揚唇笑笑,擡眼時,他意外地瞥見遠處有一抹煙青。
他看過去,果然見秦東意立在遠處,也不知站了多久了。
“在做什麽?”
既然被看見了,秦東意也就大大方方走了過來,先看看樓畫,又将視線挪向他腳下的那個人。
樓畫想起來了,這就彎腰把黃毛揪起來,邀功似的:
“看,那大貓是個妖。”
大貓撓撓頭,多少有點不滿意:
“我有名字的,我叫徐惘。”
樓畫沒什麽反應,顯然沒聽進去。
徐惘就知道這人不靠譜,于是看向了另一位,讨饒道:
“仙君,我知道您二位不是普通人,我沒什麽用的,剛剛也就是開個玩笑吓吓你們,是我不自量力,你就讓他放我走呗。”
秦東意看向樓畫,還沒等開口,樓畫就自覺地放開了徐惘的衣領,還擡腿踢了他一腳:
“就知道告狀。”
“嘿你個臭鳥人,什麽叫告狀,你剛剛做的事我可……”
“嗯?”樓畫微微眯眼,滿是威脅,徐惘這就乖乖閉上嘴,委屈地揉揉腿,話鋒一轉道:
“行了,小爺大度不跟你計較,你們就按剛剛來時的路走吧,我就不送了。”
秦東意看着他,沒有依言離開,而是試着問:
“閣下久居此處?”
徐惘點頭。
秦東意:“那請問閣下可知,這附近是否有處古城遺跡?”
“古城遺跡?”徐惘的臉色有些微僵硬,一時沒忍住,驚詫道:
“你們也是來找晉城的?”
樓畫注意到他的表情,于是微微眯起了眼:“有什麽問題?”
“你……”
徐惘噎了一下:
“與我無關,但這附近沒有你們說的地方,趕緊走吧。”
樓畫上下打量他一番,彎起唇角,似笑非笑道:
“哦?那你反應這麽大作甚?”
“我哪裏反應大了!”徐惘忽然拔高了聲音,他看看樓畫,又看看秦東意:
“說了沒有就是沒有,我打不過你們,也不想跟你們争。這是我的地盤,我有趕人的權利。”
“若我偏要争呢?”
樓畫召出缺月,箭尖對準徐惘:
“剛才就想說了,我缺張毯子,你的豹皮正合适。”
徐惘瞳孔驟縮,察覺到了對面人瞬間溢出的殺意,于是在冰箭射出時立刻化為花豹,跳着躲開了他的攻擊。
他張口一聲吼叫,聲音震耳欲聾,也就是那時,四周的叢林中忽地竄出數十頭同他一模一樣的花豹來。
樓畫的冰箭刺中其中一只,那只豹子立刻煙消雲散。
假的。
這些假貨對他們來說雖然并沒有什麽殺傷力,但是幾十頭一模一樣的沖出來,每只氣息相同,徐惘又有意隐藏了妖氣,一時還真分不清真假。
一頭又一頭猛獸沖他們撲來,又一個接一個消散,似乎永遠都殺不完。
等最後,缺月松弦清寒歸鞘,周圍什麽都不剩,徐惘也早就逃了。
“我的毯子跑了。”
樓畫自言自語似的抱怨着,眸子緊盯叢林深處,眼中隐隐有紅色浮動。
但下一刻,他眼裏異色消散,眼前一黑,人被一張毯子蓋了起來。
樓畫愣了一下,把頭頂的毯子拿下來,摸一摸,是雪狐毛,軟乎乎的。
秦東意瞥他一眼,随後不自然地将目光挪去了別的地方:
“毯子跑了,補你一張。”
樓畫看着他,輕輕彎起眼睛,随後心滿意足把他的小毯子收進了儲物戒裏。
他難得主動說起正事:
“那只大貓肯定知道點什麽,對吧?”
秦東意點點頭:“但他不肯說,值得深究。”
聽見這話,樓畫往他旁邊湊了湊,問:
“那既然我收了你的東西,就幫你找到他,怎麽樣?”
說罷,他沒等秦東意回應,眼中便瞬間鋪開一片猩紅。
同時,樓畫眼前的視角不斷切換,有的在空中,有的在樹梢,方圓數裏所有的鳥類在那一刻成為了他的眼睛,共同鎖定住地面中狂奔的花豹。
花豹速度很快,橫穿過叢林,跑下一片山坡。
之後的視角驀然斷絕,在那之前,樓畫只看見山坡下,似乎有一片滿是桃花杏花的村莊。
樓畫皺起眉,随後眼前畫面消散,歸于正常。
他踉跄半步,但很快穩住身形,給秦東意指了個方向:
“那邊。”
秦東意倒沒有急着過去,他扶了樓畫一把,皺眉道:
“我送你東西的意思,不是想和你交換這些。”
“那是為什麽,我可是你的階下囚,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你喜歡我?”樓畫反握住他的手腕,輕輕彎起唇角,像是知道了什麽令人高興的小秘密:
“沒關系,只要你願意喜歡我,我有的都能給你。”
樓畫這話說得很自然,似乎在他的認知中,事情本該是這樣的。
在那一瞬,秦東意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一開始樓畫吃下應龍髓的目的就是讓他“需要他”,似乎在他的意識中,別人對他的善待和好,都是需要他用東西來換的。
他想讓自己對他好,所以用自己的血和身體為代價去交換。而秦東意也确實一直在這種事情上妥協,這可能更加誤導了樓畫在這方面的認知。
思及此,秦東意在心裏嘆了口氣:
“不必。”
說罷,他頓了頓:
“還有,下次去見什麽人可以直接告訴我,我不攔你。”
樓畫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
“你看見了?”
“跟着羅盤指引過去,恰巧碰見。”
恰巧碰見這人勾着那黑龍的腰帶,說悄悄話。
秦東意心裏無端生出一絲煩躁。
樓畫聽着他的話,倒沒覺出來有什麽不合适的,只随便應了兩句,而後就擡步往剛才指出的方向走去。
說來,這一整片地方都很奇怪,四周都是林子,唯獨他們剛剛去過的那處是一大片荒原,看樣子沒人經過也沒人打理。
他按着記憶中的景象一路追過去,經過了山洞石縫,七拐八拐地路過了很多奇怪的地方,最終出了林子,停在一片山坡前。
樓畫走快幾步到前面看了一眼。
小山坡下面是一處山谷,那個村莊坐落在其間,被一條溪流貫穿,村裏村外種滿了杏花和桃花,倒是不錯的景致,和他先前看到的一模一樣。
“就是這裏,真難找。難得這麽偏僻的地方還有人住着,還要多虧那花毯子引路。”
樓畫大概掃了一眼,并沒有發現什麽異樣:
“但我看到這裏視線就斷了,像是被什麽東西攔住了一般,你說奇怪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