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桃源
秦東意點點頭, 但擡手拉住了正欲往下走的樓畫。
他擡手,指尖繞着一絲青色靈流,下一瞬便如水波紋般消散。
秦東意看他一眼:
“按照剛才羅盤的指引, 晉城遺跡也應該在這附近。但那感覺很奇怪,像是被某種法陣隔絕,看不真切。法陣所涉及的地方很廣,跟這裏似乎也有關聯, 至于陣眼卻是在不斷移動,而且, 不止一個。”
樓畫無聊的時候就會看書,像秦東意說的這種情況, 他倒是在某種古籍中看到過:
“你的意思是, 陣眼是人?”
用人做陣眼倒也不是不可能實現, 只是對靈力和修為要求很高,而作為陣眼的人也需要有很強的執念方可成陣。
這是修真界早已失傳的禁術,用這種方法做出的法陣強歸強,但一來執念者難尋, 二來一旦陣眼心念動搖執念消散, 法陣也就随之消失了, 算是個吃力不讨好的辦法,會這樣做的人也就越來越少。
雖然禁術現世事态嚴重,但樓畫沒當回事兒, 反而像是尋見樂子一般,輕松道:
“是人是鬼, 總要看看才知道。”
說罷, 他拉着秦東意, 徑直往村口而去。
此時雖然正是正常季節的七八月份, 但這個村落卻被成片的桃花包圍,乍一看倒像是什麽世外仙境。
那些花瓣被風一吹就飄得到處都是,盡數落在地上,像是鋪開一片粉色畫卷。
樓畫走到村口的時候,另一邊的林子裏正巧走出來一隊扛着武器的漢子。
其中領頭的看起來心情并不怎麽好,邊走邊啐道:
“那豹子怎麽隔三差五就往這邊晃悠,二嬸家的娃被那畜生吓哭八次了!總也不得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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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在他旁邊的漢子嘆了口氣:
“有什麽辦法,咱們又追不到,下次做個陷阱算了,到時候抓到那畜生,皮扒下來剛好給徐媽媽做件冬襖。”
兩個漢子你一句我一句說着,等走到近前才發現村口站了兩個人。
一個一身煙青衣袍,眉眼清俊氣質淡漠。另一個白衣寬袖,長發松松綁着,長相溫柔無害,看起來很好親近。
總之,都不像普通人。
原先領頭的漢子見此,主動上前問道:
“兩位仙君,是有什麽事情嗎?”
樓畫看了秦東意一眼,在他之前點點頭,笑眯眯應道:
“我跟師兄路過這裏,迷路了,見這有許多人家,就想借個地方問問路,再逗留一兩天,不知道方不方便?”
“可以,當然可以!我是村長,我做主。”漢子笑呵呵的,做了個“請”的手勢,帶着他們往村子裏走,邊走邊問。:
“咱們這村子位置不好,好些年沒人來過了,兩位是怎麽找來的啊?”
樓畫從剛才起就隐去了自己那雙不似常人的暗紅眸子,他笑意溫柔,想着剛才漢子們的交談,半真半假道:
“剛才我跟師兄在外面瞧見一只豹妖,一路追過來的,可惜跟丢了。”
“嗬,你們也看見那畜生了?”聽見這話,村長憤憤:
“那玩意在我們周邊晃悠好幾年了,搞得人心惶惶,總也抓不住,原來是只妖怪嗎?”
樓畫點點頭:
“道行不淺呢。”
交談間,幾個人已經進了村莊。
村子裏,幾乎每座房子邊都栽着花樹,地上落的全是花瓣,街邊男女老少都是一副笑臉,沖他們打着招呼。
這讓樓畫想起了以前看過的一篇文章,那些文字記載的,也是這樣一處桃花源。
“哎村長,來新人啦?”
“歡迎歡迎,改日到我家吃飯啊……”
“好俊俏的小郎君哦。”
四周注意到他們的人紛紛招呼着。
村長一個一個應過去,同他們解釋道:
“嘿,咱們這好久沒有新面孔了,他們興奮,若有冒犯,還請兩位不要見怪。”
說罷,他轉頭看着秦東意:
“兩位仙君是師兄弟,那就是一家人,住一起好了,正好咱們村裏還有處空屋子,我帶你們去看看?”
聞言,樓畫沖他笑了一下,停下不走了:
“村長帶我師兄去吧,我想自己在這裏轉轉,可以嗎?”
“當然可以了!”村長笑呵呵的:
“咱們這的人都很友好的,小仙君随便轉啊。來來來,師兄,咱們往這走,那院子可是個好位置……”
樓畫瞥了秦東意一眼,沖他眨眨眼睛。
秦東意點頭,随後跟着村長一路順着溪流向裏行去。
等人走了,樓畫斂去笑意,背着手在村子裏轉了一圈。
與其說這是一個村莊,更不如說像一個小鎮。有一條街多是集市攤販,來來往往倒也熱鬧,但看着這些人,樓畫總有種有些奇怪的感覺。
他微微眯起眼看過去。
街邊桃花樹下的矮桌上圍了一圈老頭子,其中一個搖着蒲扇,眉飛色舞:
“嘿,将軍!”
其餘老爺子一片唏噓。
對面,拎着菜籃子的婦人正同菜販子讨價還價,她捏着一把青菜:
“三叔,您瞧瞧您這菜都蔫了,不新鮮,少我一文罷了,明日我給你多送兩顆雞蛋。”
一顆蹴鞠就在這時飛過來砸中了婦人的腿:
“哎呦呦,你們這群毛頭小子,小心我給你們娘親告狀!”
說着,一群半大孩子沖他坐着鬼臉,哄鬧着橫穿過路。其中一個小孩被石頭絆倒了,膝蓋磕破紅了一大塊,張嘴就開始嗷嗷哭。
至于那顆蹴鞠,它一路從那邊滾過來,最終停在了樓畫腳下。
樓畫彎腰撿起它,轉着看看,再擡眼時,方才跌倒的小孩身邊突然多出了個一身素色衣衫的俊朗男子,也不知道什麽時候來的。
那男人看打扮像個讀書人,但眉眼間卻有着時常提劍拿槍練出來的英氣。
他摸摸那小孩的頭安慰兩句,別的孩子也圍着他叫“先生”。
樓畫看着這人,莫名其妙總覺得有些眼熟,但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到底在哪見過。
他有些出神,直到那男人站起來,走到他身邊,開口道:
“公子,這蹴鞠……”
“啊。”樓畫回過神來,習慣性沖他笑笑,把手裏的蹴鞠遞給他。
他上下打量一番對方:
“你也是本地人?如何稱呼?”
男人點點頭,唇角彎起一個跟他氣質顯然不搭調的笑容來,就像個被操控的假人:
“是本地人,公子叫我'先生'就好。”
樓畫聽着好笑,故意問:
“我又不是你的學生,為什麽要叫你先生?”
先生:“在這裏,大家都這麽稱我。”
樓畫笑意微凝,輕輕挑了眉。
見他話說完了,先生又沖他彎彎唇,随後拿過他遞來的蹴鞠,帶着孩子們轉身離開了。
樓畫擡手繞着自己頭發上的紅繩,想了想,決定擡步跟過去。
先生帶着一群孩子回了一處類似學堂的地方,學堂被杏花樹包圍起來,一群小孩在樹底下追着玩鬧,一邊齊聲背着先生教的詩詞。
一片朝氣。
“看什麽呢?”
正在樓畫出神之時,邊上傳來一道沙啞聲線。
他轉頭看了一眼,只見一邊的院落裏,一個老頭子懶洋洋躺在躺椅上曬太陽,正睜着一只眼睛看他。
見此,樓畫也就不再盯着學堂看了。
他推開院子的門,擡步進去,直接坐在了老頭身邊的石桌上。
樓畫指着那學堂,問:
“老人家,那個先生到底叫什麽名字?”
老頭晃着腳:“先生,自然就叫先生。”
樓畫:“這是你家?你叫什麽?”
老頭:“你都說了,我叫老人家。”
這話也不知道哪個字戳到了樓畫的笑點,他笑得停不下來,最後他擦擦眼角笑出來的眼淚,又問:
“那你們這個村子,又叫什麽名字?”
老頭撇撇嘴,嘆息似的道:
“桃源。”
樓畫:“桃源?”
老頭:“世外之境,自然是桃源。這裏與世隔絕,你可以忘卻俗世紛擾,只享受桃源中的美滿。”
樓畫倒不以為然:“忘卻俗世紛擾?不過是逃避現實冠上的美名罷了,到頭來不都是假的。”
“哦?”
老頭語氣中帶了絲笑意:
“那,殘忍的真實和圓滿的假象,你要如何選擇?”
樓畫想都沒想:
“自然是真相。”
“即使真相會讓你受傷?”
說着,老頭不知道從哪變出來一盤桃花酥,遞給樓畫。
樓畫接過,拿起一塊咬了一口,滿足地眯起眼睛。
他細嚼慢咽地把那一口桃花酥咽進肚子裏,這才道:
“受傷又如何。”
老頭捋捋他的山羊胡子,笑眯眯道:
“但是可惜啊,大多數人沒有你這麽通透,他們終歸會被虛假的幻象牽絆,最終沉溺在桃源中,無法清醒。”
這話乍一聽有些神神叨叨,但樓畫卻是回過味來:
“你是說,這桃源都是假的?”
“我說什麽了,我可什麽都沒說。”
老頭笑了兩聲,下一刻,他突然收了笑意,擡起眼,定定地看着樓畫:
“世人貪戀美滿,這是人性的弱點,破此局的關鍵點也在此。至于你,你不貪戀假象,卻囿于執念,為了得不到的事情瘋魔至此,這是你最致命之處。你的局,又要如何破?”
“你說呢,小鳳凰?”
這句話落在樓畫耳中,像是暗夜中路過一道電光。
他把手裏的桃花酥放回桌子上,自己看向老頭:
“你是誰?”
老頭搖搖頭,恢複那副笑眯眯的模樣:
“說過了,我只是個老頭子。”
樓畫瞳孔微縮,伸手要去拽那老頭的衣服,結果手卻從老頭的身體中穿過。
随後,那人身影逐漸趨于透明,最終只留下一句慈祥帶笑的:
“萍水相逢,交談甚歡。小鳳凰,咱們後會有期。”
聲音逐漸空靈,最後在他耳邊消失不見。
“哎,你這人,怎麽随随便便進人家院子啊?”
正在這時,屋子裏有個青年撩開簾子探出頭來,奇怪地看着樓畫,又指着他身後:
“你還吃我家的桃花酥!”
樓畫愣了一下,回頭看去,卻見剛剛還滿滿一盤的桃花酥已然只剩了一塊。
也就在這時,桌子下面突然伸出一只手,當着他的面拿走了最後一塊小點心。
那手小小的圓圓的,明顯是個小孩。
樓畫微一挑眉,當即彎腰要抓那小賊一個現行,卻是跟桌子下面的常楹對上了眼。
常楹臉上糊滿了點心碎屑,張着嘴正要咬手裏的桃花酥,就和樓畫來了個大眼瞪小眼。
他尴尬地咧嘴一笑:
“小畫哥哥……”
他心裏打着鼓,正準備面對樓畫的逼問,結果樓畫壓根沒去計較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只沖他伸出手。
常楹心裏一感動,以為小畫哥哥是不舍得自己在桌子下面蹲着,要拉他出來,這就把自己的手遞給他。
結果樓畫卻無情地在他手上拍了一巴掌。
常楹默默收回手,看着樓畫沖他手裏的桃花酥示意一下,這就委屈巴巴把桃花酥還給他。
樓畫皺着眉,把桃花酥拿過來,想了想,又放回了盤子裏。
他重新蹲下身,抓住常楹的肩膀,語氣有些急切地問:
“剛剛你看到那個老頭子了嗎?”
通常情況下,樓畫根本分不清幻覺和現實,正如此時,他也壓根辨不出剛才的老頭究竟是真人還是自己的臆想。
常楹被他吓了一跳,抖了一下才顫巍巍道:
“我不知道,我一直藏在你的儲物戒裏,剛剛才出來的,沒注意什麽……”
“那你想想,你好好想。”
樓畫眸子裏閃過一道紅光,他睜大眼睛看着常楹,晃晃他的肩膀。
“我真沒看到……”
“你再想想!!”
樓畫一時控制不住情緒,身後,那個青年還在扯着嗓子說着:
“哎,你個小賊,自己一個人在那嚷嚷什麽,瘋了吧!要鬧出去鬧,別在別人家裏瘋!”
這話讓樓畫愣住了。
他緩緩轉頭看向常楹,像是看到了什麽可怕至極的東西。
他突然抓住了他的衣領,用力之大幾乎要把小孩拽倒在地:
“連你也是假的……你也是假的!!”
兩個人聲音一個比一個大,常楹被吓呆了,他吸吸鼻子,突然張嘴哭了起來,拖着哭腔替自己解釋:
“我是真的,我是真的!”
這小屁孩的哭聲震天響,樓畫逐漸煩躁起來:
“別哭了!”
見樓畫這麽兇,常楹哭得更難過了。
樓畫站起來,焦躁地轉來轉去,一邊的青年看他沒反應,叫得更兇一些。
青年的叫罵跟小孩的哭聲疊在一起,聽得樓畫愈發煩躁。
他像是被人按在了水裏,有些喘不上氣,耳邊也都是些吵吵嚷嚷的幻聽,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雜。
樓畫最受不了這些,只能徒勞地捂住耳朵。
“再吵,都給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