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桃源

“再吵就都給我死!”

随着這話話音落下, 四周平地起風,搖得一旁花樹簌簌落花。

身邊一大一小都被唬住了,一時倒還真靜了下來。

但樓畫卻并沒有因此好轉。

他想做點什麽來分散一下那種煩躁, 動心起念間,掌中多了一條冰錐。

身旁兩人見此,都吓了一跳。

但樓畫沒理他們,他只擡手, 将冰錐的尖端對準了自己。

冰錐尖端泛着冷光,與此同時, 他手上的銀鈴發出一聲不易察覺的細微響動。

“樓畫?”

也就在此時,樓畫身後響起了另一人的聲音。

樓畫動作一頓, 人有些遲疑地轉頭看了一眼。

他眼裏的世界都是扭曲的, 只感覺有個人抓住了他的手腕。

“滾開!”

樓畫腦子很亂, 眼裏一片猩紅,眼前的畫面都是張牙舞爪的鬼怪,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直到他聞見那絲熟悉的檀香。

秦東意順着他的手腕,慢慢握住他的手, 把他手裏危險的冰錐拿到自己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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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靈力融化了那塊冰, 又拉着樓畫的手, 輕輕碰上自己的臉頰。

他手裏才剛握過冰,冷的異常,但秦東意并沒有因此躲開。

他目光和語氣都沒有什麽波瀾:

“看着我, 我是秦東意。”

樓畫呼吸有點急,但耳邊嘈雜的聲音反倒安靜了下來。

他皺着眉, 微微蜷起手指撫上秦東意的臉頰。

眼裏猙獰的惡鬼逐漸消散, 凝成那人清俊的眉眼。

“秦東意。”

“在的。”

“秦東意。”

“是我。”

樓畫每叫一次他的名字, 都會得到回應。這稍稍撫平了他心裏那些不安的情緒。

随後, 他掙開秦東意的手,但沒再有危險的舉動,而是快步走開了。

臨走前,他還順走了盤子裏最後一塊桃花酥。

“哎!”那青年指着樓畫,沖秦東意道:

“你們是新來的吧,你這朋友也太沒規矩了。”

“抱歉,閣下見諒。”

秦東意沖青年一禮,又把常楹拉到自己身邊,從儲物袋中找出前幾日用靈石換來的銀兩遞給他算作道歉。

青年顯然沒想到自己家一碟桃花酥和一張破石桌能值這麽多,當即眉頭也不皺了。

他把銀兩用袖子擦一擦,臨回屋前還笑嘻嘻地提醒一句:

“哎,不正常的人就別帶出來了,非要遛就把瘋子看好些,別再出這種事了啊,大家都不高興。”

“?”聽見這話,秦東意眸色微沉,冷冷擡眼看過去。

他平日裏待人溫和,總給人一種好說話又好脾氣的錯覺,但那些鋒芒只是被主動隐去,并非沒有。

正如此時,青年被他那眼神吓了一跳,心上像是被刀刺了一下似的,起了一片冷汗,沒說完的話也爛在了嘴裏,只好嘟囔着進了屋去。

那邊,樓畫一個人蹲坐在牆角裏,小口小口咬着手裏的桃花酥,腦子裏亂七八糟的不知道在想什麽。

過了一會兒,桃花酥吃完了,他就咬着自己的手指,直到身前的光被人擋住。

樓畫擡眸看了一眼。

秦東意單膝跪地,平視着他,随後沖他伸出了手。

原來有的時候,光也是有形狀的。

樓畫被秦東意拉了起來,對方什麽話都沒說,帶着他和常楹離開了人家的院子。

等走到路上,秦東意才出聲問:

“阿楹,解釋一下?”

常楹吓得身子一激靈,嘿嘿一笑,撓着頭道:

“我,我藏在小畫哥哥的儲物戒裏跟過來的,我也想下山玩嘛。”

“儲物戒?”秦東意看向樓畫。

樓畫的狀态比剛才要好很多,他把左手遞給秦東意,要他自己看:

“我的儲物戒可以存活物,這兩天我沒仔細看,不知道裏面有個人,不關我事。我也不知道他是怎麽進去的。”

常楹小心翼翼:“我躲在師尊的床底下了。”

秦東意:“床??”

樓畫聳聳肩:

“哦,我看要出遠門,臨走前把你屋子裏的東西都帶上了。我的戒指空間很大,能放很多東西。”

這事情一件比一件離奇,兩人的話一句比一句匪夷所思,秦東意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樓畫絲毫沒有自己的行為很奇怪的意識,他聽着常楹講述他是如何藏進儲物戒裏呆了這麽久,還不忘煽風點火一句:

“這麽不懂事的徒弟收來作甚,趕他回去,罰他去掃茅廁!”

常楹又撇起小嘴:

“小畫哥哥你怎麽這樣……”

樓畫很記仇:

“誰叫你剛才偷吃我點心。”

這一個大孩子一個小孩子開始圍在秦東意耳邊吵吵,他多少有點無奈,最終一句話中止了戰局:

“我聯系戊炎長老來接你。”

“別呀。”常楹立馬跑過來抓住秦東意的衣角:

“阿楹從來沒去過清陽山以外的地方。這次師尊你和小畫哥哥來這麽漂亮的地方玩,也不帶我。”

樓畫拍掉常楹的手:

“我師兄,你少動手動腳。”

“我師尊!”常楹跺腳。

樓畫拽着常楹的頭繩:“我今天非要把你頭擰下來……”

“好了。”

秦東意握住樓畫伸向常楹的手,輕輕捏了捏算作安撫,随後便放開了。

他又看向常楹:

“我們此行情況難料,很可能會有危險,不是去玩的。”

“但是……”常楹吸吸鼻子:

“但是自從小畫哥哥出現,這些時日,師尊不是在往外跑就是在受傷,好久沒有好好陪過我了,三天兩頭把我往長老們身邊送,您倒是一直在小畫哥哥身邊。這次也是,只帶小畫哥哥不帶我。但我也是大孩子了,遇見事情也能和師尊一起面對的。”

秦東意看着常楹一副委屈模樣,突然意識到,自己這些時日興許确實是冷落了他。

常楹自小就待在他身邊,不習慣有落差,也是正常的。

沉默片刻,秦東意做了決斷,認真囑咐:

“那不許任性,不許亂跑,遇見事情不許逞強,保全自己為重。能做到嗎?”

常楹愣了一下,意識到師尊這是允許他跟着了,于是重重點了頭。

秦東意微微彎起唇,摸了摸常楹的腦袋。

人家師徒二人和樂融融,看在樓畫眼裏,有些紮眼。

因為常楹的出現讓他不得不面對一個事實:

秦東意帶着他不過是因為他有用,他需要他罷了。

這原本也是樓畫的目的,但那個孩子一直在提醒他,他們是不一樣的。

迫使和心甘情願是不一樣的,離不開和不離開也是不一樣的。

他突然覺得有些沒意思。

原本樓畫一點也不在意,也不會去計較。但一旦有了對比,心裏那些暗處的情緒便開始瘋狂肆虐。

人都會貪心,以前他只想,只要秦東意能留在他身邊就好,但現在他總想秦東意能愛他,想要他無論心裏還是身邊,都只有自己一個人。

把他鎖在只有自己找得見的地方,誰也不許靠近。

思及此,樓畫擡眸看向常楹。

他的眼睛不自覺閃過一道紅光,殺意驟現,将常楹吓了一跳。

小孩抖了一下:

“怎,怎麽了小畫哥哥?”

也就是那一瞬間,樓畫面上那絲偷跑出來的異樣情緒徹底消失無蹤。

他彎起眼睛,笑得溫溫柔柔:

“沒事,有危險就來找我,我保護你。”

私底下的暗流湧動,除了當事人,誰也沒有發覺。

秦東意帶着兩個人一路去了村長借給他們的空院子。

這座院子已經在桃源村的邊緣了,遠沒有進村時那麽熱鬧,周邊沒什麽人,只有隔壁院子有戶人家,再就是一片茂密的桃林。

常楹一路上都很開心,想來這孩子确實從來沒出過清陽山,難得出來一次,走路都是跳着走的。

樓畫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出神,直到身邊的人出聲問:

“剛才有什麽異樣?”

他是指樓畫自己在村子裏晃悠的那段時間。

樓畫聽他問,就略微回憶了一下。

異樣?那自然是有的。

莫名眼熟的那位無名無姓的“先生”、不知道是真實還是虛幻的老頭、還有老頭子口中關于“桃源”的那些話,任何一個細節都在暗示這個村子絕對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麽簡單,樓畫也有了自己的猜想。

但他什麽都沒說。

他只沖秦東意笑笑:“沒有吧,我也不知道。”

看他這樣子,秦東意就明白了。

這人不是不知道,他是不想說。

樓畫倒沒有被看穿的自覺,他斂了笑意,目光繼續跟着前面那蹦蹦跳跳的小孩。

下一刻,小孩腳下一絆,結結實實摔在了地上。

常楹跑得有些快了,沒注意腳下,被路面一顆凸出來的石頭絆住了腳尖。

他揉揉胳膊肘,剛準備自己爬起來,結果眼前投下一片陰影,有個人路過了他身邊,踩住了他的袖子,

常楹愣了一下,擡眸看了一眼,見是個高高壯壯的大哥哥。

他頭發是與常人不同的枯黃色,随便用布條綁在一起,肩上扛着一捆柴火。

“大哥哥,讓一下可以嗎,你踩到我的袖子了。”

常楹認真問道,但那人卻像是根本沒注意這還有人一樣,看都不看他一眼。

常楹撓撓頭,剛想再問一遍,結果眼前的人卻突然毫無征兆地飛了出去。

黃毛哥哥飛出去好幾米,還打了幾個滾,常楹還沒反應過來,身側又忽地蹿出去一道白影。

再看過去時,樓畫一把揪着黃毛哥哥的衣領,皺眉道:

“花毯子,你再跑?”

徐惘吓了一跳,他看着樓畫,驚道:

“什麽花毯子,兄弟,你認錯人了吧?”

“我又不是瞎子!”

雖然眼前這人不知道用什麽方法隐去了妖氣,但這張臉确确實實是徐惘沒錯,樓畫不可能認錯。

他微微眯起眼,打量着徐惘,卻發現這人驚恐神态不似作假。

他又用靈力暗自試探一番,但奇怪的是,靈力探進眼前人的身體就像是石沉大海了一般,連一絲回應都沒有。

“哎呦呦,你們在幹什麽呀?”

正在在場所有人都不明所以的時候,另一邊突然傳來一道女聲。

一個穿着粗布衣裳的婦人推開院門,提着裙擺小步走過來。

她看着四五十歲的樣子,眉目溫柔和善,此時正笑眯眯地看着衆人:

“二位面生,是小惘新交的朋友嗎?”

“你……”

“啊,是!”

徐惘握住樓畫的手腕,笑道:

“剛認識的新朋友,之前就聽村長說我們鄰屋搬來了新鄰居,就是你們吧。只是這打招呼的方式還真是特別。”

樓畫皺皺眉,但他随後感覺到秦東意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肩,于是撤了手,讓徐惘能從地上爬起來。

他目光有些冷,但在徐惘看過來時便輕輕彎起眼睛,是個溫柔的笑:

“抱歉,我認錯人了。”

“嗐,沒事沒事。”

徐惘撓撓頭,指指自己家隔壁那個院子:

“你們是新搬來的吧?那以後都是一家人,介紹一下,我叫徐惘,這是我娘。”

樓畫沖婦人點點頭:

“徐媽媽。”

徐媽媽看看樓畫,又看看秦東意:

“都是些俊俏孩子,來,吃糖。”

說着,她從自己随身的布袋中翻出幾顆糖來放在樓畫手裏。

樓畫看着她的動作,又側目看了看就站在自己身邊的常楹,微微皺了眉。

随後,他便彎起眼睛,問:

“徐媽媽,我們三人都不善舉炊,今晚可以叨擾府上嗎?”

樓畫刻意加重了“三人”。

徐媽媽愣了一下,表情有些僵硬,但随後便親切道:

“這孩子這麽客氣,當然可以了,正好我叫小惘去山裏挖了野菜,今天多包些野菜餃子,人多一起吃才熱鬧。到時候我叫小惘叫你們去。”

“好啊。”樓畫看了秦東意一眼,笑眯眯應下了。

幾人又閑聊幾句,徐惘樂呵呵撿起地上的柴火和野菜,跟他們告了別,扶着徐媽媽進了自己家屋子。

樓畫看着那扇緊閉的門,有些出神,而後突然感覺自己的袖子被人拽了拽。

垂眸看去,常楹似是有些奇怪:

“師尊,小畫哥哥,我怎麽感覺這裏有些奇怪呢?”

秦東意也發現了事情的蹊跷:

“他們眼中只有我跟樓畫兩個人,他們看不見你。”

樓畫把徐媽媽給的那五顆糖分了兩顆給常楹,邊聽秦東意解釋:

“做個假設,這村子是個以人為陣眼的法陣,進來的時候法陣只記錄下兩個人人,而你算是中途憑空出現,沒被法陣算在裏面,法陣內的生物自然看不見你。”

聽着,樓畫贊同地點點頭,問常楹:

“我來考考你,一個法陣要如何破解?”

常楹想都沒想:“先明确法陣特性,然後尋找陣眼。”

“如果陣眼有很多呢?”

“聯系法陣的用途、意義、能力,從枝到幹、由次到主,尋找最核心的那個陣眼。”

“幻境內的類人生物,又要如何分清主次?”

“看個體的記憶、行動、反應程度、自我意識,最像真人的就是主體。”

樓畫點點頭:

“疏月君,教的不錯。”

他從手裏挑出一顆糖來,撕開了外面的紙皮,但卻是微微挑了眉。

紙皮裏的糖早已發黑,輕輕一捏就掉下來一塊,顯然是老古董了。

同時,常楹反應很大的發出一聲怪聲,把嘴裏的糖吐了出來,皺巴着一張小臉:

“好苦……”

樓畫笑了兩聲,順手揉揉小孩的腦袋,自己擡步走進了村長給他們分的屋子。

推門時,他看了一眼秦東意:

“那個徐惘是假的,他連經脈都沒有。”

“嗯。”秦東意點點頭:

“徐惘本人在外面徘徊,又不希望我們去找晉城,很大的可能是因為這村莊內的法陣就是晉城的封印法陣,而解開它所需要的代價,是徐惘不願意看見的。”

樓畫順着他的話說:

“他為什麽在外面亂晃,因為村子裏已經有了一個‘徐惘’,他的身份被占用,進不來。”

說罷,樓畫想起了書院那位“先生”。

跟村長和其他人不同,那人一看就不像原住民,或許他也是個來找晉城的倒黴蛋,誤入法陣後,變成了書院裏的教書先生。

思索間,樓畫已經推開了院子的門,他第一眼注意到的就是院子裏一顆巨大的桃樹。

這并不奇怪,因為村子裏每家每戶院裏都種着這樣一棵桃樹。

但跟別人家不同的是,他們這棵樹才抽嫩芽,樹枝上挂着的是一只一只小巧的花苞,就是看起來有些蔫吧,缺少養料的樣子。

法陣的需求是“執念”,先前那老頭子話裏的重點也是“執念”。如果桃樹是載體,那麽就要以執念為養料澆灌它。

然後,貢獻執念的人就會變成法陣的一部分就像那位先生一樣。

巧的,樓畫最不缺的就是執念。

他來到這地方,完全是跟着秦東意轉悠,尋找晉城破解陣法也是秦東意的任務,不是他的。

所以比起破陣,樓畫更好奇另一件事。

當桃花開放時,他跟秦東意,又會變成什麽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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