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遲歸

法陣消散後, 桃源村內的桃樹盡數枯萎,安靜異常,幾乎陷入了一片死寂。

元鏡和秦東意在徐惘家院子裏的石桌邊坐着, 常楹在一邊擺弄那只布偶娃娃,元鏡看了一眼,又看向秦東意:

“你是,戊炎的徒弟?”

秦東意點點頭:

“是。”

元鏡想了想, 突然憶起點什麽:

“你是秦東意?我記得當時戊炎總跟我誇你根骨好,我見過你的, 那時候,你還沒那孩子年齡大。”

元鏡指的是常楹。

他見秦東意略顯茫然的樣子, 又笑笑:

“你那時年齡小, 不記得我也正常。我離開也有數百年了, 不知清陽山如今又是何光景?”

秦東意略微思慮片刻,還是如實說:

“崇桦掌門三百年前身死于東荒遺跡,現今掌門是宗澤長老的親傳弟子魏長珏。清陽山沒怎麽變,您本命燈未滅, 因此幾位長老數百年間, 一直在尋你。”

元鏡眸裏浮上些懷念, 他猶豫半晌,又猶豫着問:

“那,這些時日裏, 見舟如何了?”

見舟是妖這件事,正道中也就只有兩人知曉, 其中之一便是元鏡, 這就足以證明他二人友誼深厚。

後來見舟失蹤, 元鏡離開清陽山多年, 也正是為了找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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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東意将見舟遇難之事如實相告,元鏡不免詫異。

他下意識看了一眼身後的屋子,有意壓低了聲音:

“那那個孩子……”

秦東意抿抿唇,沒做表示。

見舟微微皺了眉:

“當年,我還以為……罷了。”

元鏡沒再多言,因為他話音未落,樓畫跟徐惘便從屋裏走了出來。

徐惘眼睛腫得像個桃子,他身上背了個大大的包袱,裏面裝着幾件棉衣,還有些餃子。

幾人幫着徐惘一起收斂了村民們的屍骨,雖然桃源村的桃樹盡數枯萎了,但後山的桃林依舊茂盛。

因此,後山的空地上,多出了數十個微微隆起的小土包。

院裏的碎骨太多,大多都混在一起,徐惘根本分不清誰是誰,最後就在小土包前挨個立了無名碑。

離開前,他在這些碑前長叩不起。

常楹看他那麽傷心,想了想,就把手裏的布偶娃娃遞給他。

徐惘看着那個布偶娃娃,和常楹道了謝,又摸摸他的腦袋。

幾人出桃源村時已是傍晚,天邊都是火燒似的火紅雲彩。

離開桃源村前,秦東意應了徐惘請求,在這裏下了個隐匿法陣。

桃源村這就慢慢自衆人眼前消失,自此,塵封數百年的故事徹底告一段落,再也不會有人知曉。

徐惘帶着他們從山林裏往外走。

路上,樓畫倒是想起一節:

“花毯子,你說你們村子是在進了兩個外人之後才變得如此古怪,那兩個人長什麽模樣,你可看清了?”

徐惘搖搖頭,但他努力回想了一下,又說:

“那兩個人進村前都是穿着黑袍的,我看不清模樣,但能看得出是一男一女。女的那個……我不知道是不是眼花了,但她轉身時,我似乎看見她的頭發在陽光下是墨綠色的。”

在場幾人都沒有見過相柳,古籍中也并未記載相柳化作人身時的特征,因此他們從中能得到的消息只有此人非人。

但有一人不然。

“是相柳。”

應龍斬釘截鐵:

“我見過那女人的人身,綠色辮子,錯不了。”

“一個是相柳,那另一個男的是誰?九嬰?”

樓畫問。

“可能是,但也不一定。他們兄妹二人很少同時出現,一般情況下是一個在明一個在暗,九嬰那厮神秘的很,我都沒見過他的模樣。”

“哦?”樓畫藏在袖中的手不自覺地輕輕摩挲着,似是在想什麽事情。

幾人一路無話,等出了這片山林,天空以全然被夜色鋪滿,只是同時到來的還有成片的陰雲,星星被隐匿其中,只能透過雲層的稀薄之處看見一點微弱的光。

出了山林後,外界不知何時已然漫上一層濃霧。

按照方位,樓畫記得他們到的應該是昨日一早和秦東意來過的那片荒原,但此時荒原早已被成片成片的濃霧覆蓋,看不真切。

為防止走散,幾人只能各自點起靈流光點,用以穿透濃霧辨認彼此。

樓畫在一片白霧間,牽住了秦東意的袖角。

秦東意察覺到了,但并未有異議,就任他拉拽着。

在濃霧中大約行過一炷香的時間後,他們似是跨過了什麽屏障一般,眼前的視線瞬間清晰了起來。

但現于眼前的,再不是那片荒原,而是一片漆黑的城牆。

那片城牆攜着一片死氣,顏色濃重到像是一眼看不到盡頭的深淵。

這片壓抑顏色中,也就只有城門上歪歪扭扭挂着的牌匾有些不一樣。

那是兩個血紅的大字——

晉城。

樓畫沒多想,擡步就要靠近,有個人卻停住了腳步。

他聽見聲音轉頭看了一眼,見是那個一頭黃毛的花毯子。

“晉城帶你們找見了,我就先走了。”

徐惘的眼睛是淺淡的琥珀色,瞳孔是像貓一樣的梭形,看着有些怪異。

他原本就是外人,此時提出要離開的想法也不奇怪。只是元鏡有些擔心:

“徐惘兄弟,你今後可有打算?”

徐惘聳聳肩:

“四海為家喽,我這樣子,人族城鎮容不下我,我看着另找一片山林當住處,可能還會去妖界轉轉。”

聽見這話,樓畫沖他一揚下巴:

“花毯子,你想不想投靠我?”

“你這鳥人別這樣叫我,難聽死了!”

徐惘有些不滿,但還是吸吸鼻子問道:

“你說說看?”

樓畫彎起唇:

“你一路向西南去,從蒼城穿過去,在西南門處有一片河,名喚染墨川。橫渡染墨川,對面便是我暗香谷的地界,你報我名諱,自然有人帶你找個好去處。雖然你挺沒用,但毛色好看,給我端茶倒水當個墊腳凳子還是綽綽有餘。”

樓畫這話說得輕佻,惹毛了徐惘。

他沖樓畫呲呲牙,但離開前還是擺擺手:

“我考慮考慮!”

徐惘的身影消失在濃霧裏,樓畫看了一會兒,又望向元鏡:

“元鏡長老,你又有什麽打算?”

元鏡彎唇沖他笑笑:

“既然有人故意将晉城封印在此處,那想來城內說不定會有危險,我好歹還是清陽山長老,又怎能眼看小輩獨自犯險?”

“你要留下啊?”

樓畫顯然有點失望的樣子,随後他又彎起眼睛,似乎又有了什麽壞主意:

“元鏡長老在法陣中被困了兩百多年,想必法術也有生疏,那犯險的事就讓我跟師兄來,你負責看孩子,如何?”

秦東意有些無奈,剛準備開口說些什麽,就聽元鏡道:

“也好。”

元鏡比樓畫活得久,有些事情看得也通透,自然知道這小子在打什麽主意。加上樓畫說得也不無道理,他便也順着他去了。

倒是常楹不樂意了:

“為什麽!我也要……”

樓畫立刻捂住耳朵:

“不聽不聽,蛤.蟆念經!”

說着,他快步往城門處跑去,常楹見狀也追了過去。

一大一小打鬧着跑到近前,像兩個長不大的孩子。樓畫一手掐着常楹臉蛋,剛準備嘲笑兩句,結果下一瞬便聽見一道沉悶響動,人也愣了愣,往聲音來處看去。

發出響動的,是晉城的城門。

似是感應到有人造訪,沉重的漆黑城門緩緩向裏打開,随着城門縫隙的擴大,晉城內的光景也逐漸展露于衆人眼前。

入目的,依舊是一片白霧,但比外界要稀薄許多,還能依稀看見街道兩邊的建築。

那些房屋破敗不堪,塌的塌破的破,且都像城牆一樣,是沉重壓抑的墨色。街上也空無一人,平添凄涼詭異之感。

常楹也不知道是吓得還是凍得,人哆嗦一下,躲到了樓畫身後。

樓畫也愣住了,他沒動,而是看向了身後的秦東意。

正巧秦東意此時走了過來,他輕輕拍了拍樓畫的肩,以示安撫,随後便先一步步入晉城的地界。

樓畫跟了上去,常楹跑到元鏡身邊,拉住了他的手,也一起走進去。

在四人入內後,城門又緩緩合上了。

樓畫回頭看了一眼,微微皺起眉。

秦東意注意到了,就多問一句:

“怎麽了?”

樓畫收回目光,只搖搖頭,沒說話。

晉城內的天氣跟外界差不了太多,只是入了夜,難免陰冷。

幾人走在薄霧中,秦東意以靈流探查一番,卻發現四周并無活物。

路中間橫着一根木頭,看樣子像是房梁之類的東西。樓畫經過時順手摸了一把,看看指尖,原本白皙的指腹已然一片烏黑。

他湊在鼻尖聞一聞,确認是東西經過煙熏火燎後留下的殘痕。

四人在晉城主街轉了一圈,到最後也沒發現應龍神魂的痕跡。

此時天色已晚,四周一片漆黑隐沒在夜色中,更加瞧不真切。見此,幾人放棄了繼續探查,而是就近找了一家還算完好、瞧起來像客棧的店,打算先住一晚,等天亮再說其他。

晉城空無一人,客棧自然也沒有店主,房間的門都大開着。

常楹年紀小,為防意外需要跟長輩住在一起,這個長輩自然由元鏡擔任,好在元鏡喜歡小孩,也就欣然應下了。

至于樓畫,自然是非要跟秦東意黏在一起。

晉城富庶,又在建築上頗有造詣,單是客棧就足有五層之高。

他們選擇的房間正在第五層,跟其餘幾乎被全部損毀的建築不同,這家客棧的保存還算完好,只是床上的被褥有些不能看。因此,樓畫從他滿是雜物的儲物戒中拿出兩床被褥,大方地給元鏡他們分了一床。

他簡單鋪好床,這就坐在床沿打量着屋子裏的光景。

屋子裏的顏色也是跟外面一樣的一片墨黑,因此,他一身白衣便在裏面極為顯眼。

樓畫坐了一會兒,而後站起身來,走到牆邊靠近看了看。

他又擡手摸了一把,又蹭蹭指腹,放在鼻底輕輕嗅了一下。

燒焦的味道,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當年晉城先被屠城,後被火燒,樓畫似乎能猜出來為什麽晉城的建築都是壓抑的墨黑色。

那都是人血一層一層濺上去、凝固風幹,又被黑煙熏過的産物。

晉城人多,富庶又繁華,想也知道當年會死多少人。

樓畫從儲物戒中拿了張帕子,面無表情地将手指擦幹淨,邊看着眼前的牆面發呆。

過了一會兒,房門被人“吱呀”一聲推開,從剛才起就不見影的秦東意出現在門口,他走進來,到樓畫身邊,沖他遞出個什麽東西。

樓畫愣了一下,下意識擡手要接,下一瞬,掌心就有一顆小小的物件落下。

樓畫看了一眼,是一顆牛皮紙包着的糖果。

他笑彎了眼睛,問:

“給我的?”

秦東意見他這模樣,不自覺微微彎起了唇角,但很快又被他藏了起來,人依舊是清清冷冷的嚴肅模樣。

他挪開目光,只道:

“嗯,吃顆糖,想你心情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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