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荼靡

樓畫笑意漸深, 他把糖握在掌心,歪歪頭問秦東意:

“那你只給我,別給小屁孩。”

秦東意擡手摸摸他頭發:

“怎麽總跟孩子搶?”

“沒跟他搶。”樓畫有些不滿, 想了想,又說:

“你若要給他,就先把糖給我,讓我去轉交。”

秦東意微微挑了眉。

樓畫見他這樣, 推了他一把:

“秦東意,你該不會在懷疑我會把糖私扣了?我堂堂暗香谷主人會跟小孩搶糖吃?”

“不會, 魔尊大氣。”

秦東意聽着好笑。

“知道錯了?”樓畫得寸進尺,秦東意也願意順着他:

“嗯。”

樓畫滿意了, 單手剝開糖紙放進口中。

糖果甜絲絲的味道在舌尖漫開, 樓畫滿足地輕輕眯起眼睛, 而後又笑眼盈盈看向秦東意。

他擡手拽住秦東意的衣領,心裏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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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東意,你親我。”

秦東意很聽他的話。

他往前半步,樓畫下意識靠住了牆。他愛幹淨, 靠上去之前還記得用靈力把自己的衣衫護好。

他沒秦東意高, 離得近了還需要擡眼看他。

樓畫看着秦東意微微低頭湊了過來, 下意識合上眼,結果等了半天,等來的只是秦東意蜻蜓點水般親了一下他的臉頰。

再然後, 那身清淺的檀香味都離他遠去了。

“?”

樓畫多少有點不滿,他睜開眼, 一把拉住秦東意, 卻剛好看見這人微微揚起的唇角。

“你故意的?”樓畫抓住他的手腕。

“嗯?”

秦東意把剛才那抹笑意掩飾得很好, 似乎是不明白他在說什麽。

樓畫一挑眉, 有種被人戲弄了的不爽。

左右他也不是什麽規矩人,于是索性一把拽住他的領子,把人拉得彎下腰,自己吻了上去。

樓畫這吻多少帶了點撒氣的意思,幾乎不是親吻,而是啃咬。

尖尖的犬牙咬破了秦東意的唇瓣,他微微皺眉,轉身将人按在了牆上。

樓畫口中的糖還沒完全化開,這讓秦東意也嘗到了甜絲絲的味道。

但當秦東意占到主導後,樓畫就沒機會咬他了。

他摟着秦東意的脖子,呼吸略顯淩亂。

樓畫身上的晚香玉花香愈發濃郁,秦東意有些恍神,随後手垂下想攬住樓畫的腰,但就在他碰上去的那一瞬間,樓畫卻像是吓到了一般,下意識地輕顫了一下。

那個反應完全屬于本能,樓畫愣了愣,随後主動去碰秦東意的腰帶。

但秦東意卻是後退半步,把他放開了。

樓畫看着秦東意,倒也沒有多說什麽,只有些遺憾地松開了他的衣帶,自己側目看了眼窗。

從樓畫這個角度,剛好能看見房間內大開的窗子,如果放在以前,從這個窗子出去應該能看見晉城最繁華的街道。

樓畫走過去,坐上窗臺,腿搭在窗戶外面。

現在從這裏看過去,只能看見一片死氣的黑青色廢墟。

街道上的薄霧還未散,擡頭看去,天空倒是晴朗。

深色天幕挂着萬千星辰,銀河懸在空中,是一番不錯的景致。

樓畫看了一會兒,閑着沒事,就把自己頭發上的紅繩取了下來。

青絲沒了束縛,如瀑般灑在他素白色的衣衫上。樓畫随手梳了兩下,又似想起什麽,于是把手裏的紅繩舉給一旁的秦東意:

“師兄,幫我綁頭發。”

秦東意沒說什麽,接過紅繩後便攏了攏他的長發。

樓畫平日裏喜歡把頭發松松地綁在肩側,心情好了就多編幾根辮子,總也沒個正形。

但秦東意梳得認真,他也向來是個認真的人。

他把樓畫的長發在腦後束起,又用紅繩綁上。做這些的時候,他總覺得手裏這根紅繩有點眼熟,但卻想不起來到底在哪見過。

夜風拂過,帶起樓畫額前的碎發。

他摸摸秦東意給他綁的頭發,笑着回眸問:

“好看嗎?”

他笑起來時,眼裏盛着萬千星光,似乎還是當年那個明朗的少年。

秦東意有一瞬的失神。

二人對視片刻。

晉城的夜很安靜,跟當年全然不同。

“天幹物燥——”

然而就在這時,一道男聲打破了這片寂靜。

樓畫微微皺眉,目光一凜,向聲音來處看去。

薄霧掩映間,他看見街上似乎有盞燈在晃晃悠悠地移動。

“小心火燭——”

打更的人喊出了下半句。

隔壁的元鏡顯然也被這聲音吸引了注意,他把窗戶一把推開,探頭望去,擡眼時剛好跟坐在窗邊的樓畫打了個照面。

樓畫彎起眼睛笑眯眯沖他晃晃手算作打招呼,随後他就當着元鏡的面,直直從五樓跳了下去。

即使知道大家都是有修為在身的人,但這種情況還是令元鏡一愣。

下一瞬,墜落半空的樓畫身後生出一雙白色羽翼,帶着他穩穩落地。

元鏡看着那雙翅膀,人有些恍神。

随後,他一把抱住常楹,也跟了上去。

樓畫追逐着燈光而去,那團光亮在他眼前越來越大,最終,他撥開霧氣,停在了一男子身前。

那男人穿着一身淺色衣衫,但身上大部分都被血染成了近似于黑的深紅。

同樣的,他半張臉上也都是血跡,另外半張臉森白枯瘦,眼窩深深凹陷,嘴唇也一片青紫,怎麽看都不像個活人了。

秦東意此時趕到,他看着眼前的人,也皺緊了眉。

男人似乎是察覺到了眼前有人,因此沒再往前走。他定定地站在樓畫眼前,半晌,嘶啞着嗓子拖出一句:

“天幹物燥——”

樓畫盯着這人的臉,表情有些僵硬。

秦東意看出了他的不對勁,問:

“他是?”

樓畫遲疑一瞬,搖了搖頭,但有個聲音幫他答了:

“晉城第三十九代城主,君奈雲。”

元鏡抱着常楹趕到,他看看眼前兩人,補充道:

“我曾經來過晉城,同城主有一面之緣。”

聽見這個名字,樓畫似乎沒當回事,只道:

“都死了三百年了,管他是誰。”

同時,應龍在他識海中提醒道:

“乖寶,我的神魂在他手上那盞燈裏。”

樓畫這就垂眸看向君奈雲手上的燈。

那盞燈發着淺淡的青白色光芒,且燈籠沒有紙面,能直接看見中心躍動着一顆青白色的光點。

應龍神魂?

樓畫幾乎沒有猶豫,在旁人都沒反應過來前就伸手抓了上去。

但樓畫的手并沒能碰上燈芯,因為在那之前,他的手腕就被一只枯瘦的手牢牢抓住,掙脫不得。

下一瞬,君奈雲猛地用力,樓畫便只覺有種不知名的力量拉拽着他的身體,要将他往燈芯中帶去。

既然如此,樓畫便也沒有反抗了。

一旁的秦東意見此,伸手拉住了樓畫另一只手,二人這就齊齊被拉入燈芯內,再無聲息。

“小心……火燭——”

說完這句話,君奈雲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機械地垂下手,又顫巍巍往前邁了一步。

剛才那些事情都發生在瞬息間,元鏡只覺眼前一晃,兩個大活人就沒了影。

常楹也瞪着眼睛看懵了,他想了想,問:

“長老,咱們要跟進去嗎?”

元鏡有絲遲疑,随後搖了搖頭:

“他們在裏面情況如何暫且未知,我們留在外面,萬一有危險,還能有照應。”

常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那我們現在能幫師尊跟小畫哥哥做什麽呢?”

元鏡看着已經同他擦肩而過的君奈雲:

“在他們出來之前,保護好這個人,還有這盞燈。”

萬千嘈雜聲音如海嘯般向樓畫撲來,那些洶湧人聲時遠時近,最終盡數消散,只留下恍恍惚惚的鬧市亂聲。

陽光有些刺目,樓畫微微眯起眼,一雙暗紅色的眼瞳在強光下顯得顏色更淺一些。

他所在的是一處繁華街道,街上人來人往,幾乎是人擠着人。他們都在往同一個方向而去,似乎在趕着去看什麽熱鬧。

樓畫愣了一下,下一瞬,他身前穿過了一個人。

然後是第二個、第三個。

他這便明白了,他在這個地方,大概只是一個外人看不到的虛影。

樓畫轉頭四下看看,并沒有發現秦東意。總之他一個人也無聊,于是索性跟着人群想去看看到底有什麽熱鬧。

紛鬧的人群占了整條街道,樓畫邊走邊看,覺得這地方有些眼熟。

左側花樓有打扮精致的姑娘在沖樓下揮舞手帕,右側有小二在賣力吆喝自己家的女兒紅,再往前……

樓畫看見一棟足有五層高的客棧。

他瞳孔微縮,總算是想起來的這是什麽地方。

是三百多年前的晉城。

“恭賀新城主!”

正在此時,人群中,有個漢子高聲喊了一句。那人留着大胡子,總是醉醺醺的,說話很兇。

“城主萬福金安!”

一邊的女人不甘示弱。

女人臉尖尖的,眉眼細長,聲音尖細,說話總帶着些刻薄味。

這一切讓樓畫想到了一些不好的東西。

他後退半步,擡眼時,剛好看見迎面而來的馬車上,那個一身茶白衣衫、笑容明朗的男人。

那人濃眉大眼,瞧着就是被捧在手中長大的,笑容和氣質都很明朗,很容易讓任聯想到山林邊打馬而過的少年郎。

君奈雲接任城主的那一年,還不及弱冠。但因為深受城民愛戴,以及行事能力有目共睹無可非議,老城主便早早卸任,将晉城交給了自己的小兒。

樓畫看着他,不自覺後退半步。

不知何時,周圍人群皆自覺地給馬車讓出一條路來,但樓畫還怔楞着立于道路中央。

八匹白馬拉着馬車行過,眼見着就要撞到他,樓畫卻突然被人往旁邊拽去。

馬車行過時的風令樓畫回了神,下一瞬,他便撞在了另一人的懷中。

“小心。”秦東意放開了他的手。

樓畫點點頭,随即又反應過來:

“那馬車又撞不死我。”

說罷,樓畫又将視線挪向了那輛馬車。

秦東意見他心不在焉的樣子,什麽都沒說,只微微皺了眉。

周圍人群簇擁着馬車遠去了,等到馬車駛離這條街道,二人眼裏的畫面也産生了變化。

喧鬧的人聲換成聒噪蟬鳴,周圍像是一片花園,花園中有個涼亭,是君奈雲平日裏聽先生講課的地方。

今日先生教的課文大概讓君奈雲有了感觸,令原本昏昏欲睡的少年一拍桌案站了起來:

“天下大同?妙啊!”

他卷起袖子,又将桌上的書本卷起來,邊揮舞邊揚聲眉飛色舞道:

“這位前輩真是好想法,我的理想也是如此。我要讓晉城變成天下最美好的桃花源,所有人在這裏都是平等的,沒有窮苦,沒有戰争,沒有災難。我要讓每個人都住得起大房子,吃得上山珍海味,讓晉城之中永遠沒有煩惱,永遠都有這麽好的陽光,這麽美的花!”

少年走出涼亭,指着天上的陽光和花園裏的花給先生講着自己規劃的美好未來。

先生捋着山羊胡子,聽着他的理想,倒也沒有反駁,只在最後着搖搖頭,點着他的腦袋,嘆了一句“少年心性”。

少年不服氣:

“我現在是城主,我的城如何,以後不都是我說了算?”

“好好好。”先生拗不過他:

“都是你說了算,快來坐好,聽下一節了。”

那天,茶白衣衫的少年在陽光下笑得明媚,講起理想時整個人都像是在發光。

樓畫看着他的身影,心裏不知道在想什麽,眸色微沉。

這是樓畫今日數不清第幾次失神。

秦東意早就察覺出不對,關于晉城的一切,似乎都讓樓畫格外在意。

他最終還是沒忍住,問:

“認識?”

樓畫愣了一下,只道:

“可能吧。”

在二人交談間,君奈雲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二人眼中的世界也再次發生變換。

晉城是一座很特殊的城,它地處三不管地帶,不受凡世的皇權管轄,也不會受到妖魔侵擾。

因為君家第一代家主曾經跟皇族以及妖族簽過血契,無論外界戰亂如何,都不能波及到君家後人,以及晉城。

在和平年代,可能沒有人會想起在極北的邊境還有這樣一座城,但一旦外界陷入戰亂,跑來晉城避難的流民便越來越多。

那時,正值凡世皇權颠覆,妖族禍亂人世,而仙門不斷有修士失蹤,自己都人心惶惶,更沒有時間去管凡世禍亂。

在這樣三方混戰的情況下,百姓苦不堪言。

“城主,城內真的沒辦法再放人了。所有客棧的屋子都裝滿了流民,已經影響到晉城城民的正常生活了!”

城主的教書先生苦苦勸道,但君奈雲并沒有聽進去。

他一甩袍袖:

“他們來投奔我,就是我的城民。能救多少我就救多少!”

“已經有城民表示不滿了!你怎麽知道你放進來的都是些什麽人,那些流民裏有手腳不幹淨的,今天偷雞明天偷銀兩,前幾天還有一個強盜在行竊時失手掐死了李家啼哭的小兒。再這樣下去,晉城遲早會亂套的!”

說罷,先生彎腰咳嗽不斷,最後甚至嘔了口血出來。

這把君奈雲吓了一跳。

他一邊叫人去請郎中,一邊想着先生的話。

先生的手一直死死握着君奈雲的手腕,君奈雲沒有辦法,最終咬着牙下令道:

“關城門!”

但先生這一番話,并沒能阻止君奈雲拯救天下人的決心。

雖然城門關了,可君奈雲換了一種方式。他堅持每日布粥,盡量确保城外的流民一人能分到一碗。

後來,晉城行善舉的故事一傳十十傳百,來晉城門口讨粥的難民越來越多,他們一直不走,到最後,城外難民的數量幾乎要比城內原本的住民還要多。

而君奈雲也一天比一天憔悴。

先生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城民們不能理解他為什麽要白白給那些外人送糧食,城民和後來進城的難民間的矛盾也越來越大,晉城顯然沒有當初那麽和諧安寧了。

城內,挨家挨戶門窗緊鎖,難民們在街上東躺一個西躺一個,街道一片死寂,君奈雲每日晚歸的時候,街上還總有條瘋狗沖他叫喚。

這真的是他想要的嗎?

君奈雲時常問自己。

他好像,離當年的理想越來越遠了。

但沒關系。

君奈雲又這樣安慰自己。

等戰争過去,一切就都會變好的。

君奈雲依舊堅持每天送粥。

但食物的數量從人人有份,變成了送完即止。

他每天送完粥,沒分到粥的難民會在他背後對他破口大罵,怪他沒粥為什麽還要裝好人,罵他是騙子,說他是裝裝樣子的僞君子。

每天都有人為了一口粥大打出手,甚至鬧出人命。也有想跟他動手的,好在他有護衛,暫時還是安全的。

那時,君奈雲無數次問自己。

自己堅持的,真的是對的嗎?

他們好像根本不懂得感恩,為什麽善良還要被指指點點。貪婪像是無底洞,憑他一個人的力量,真的填的滿嗎?

城門緩緩合上,君奈雲一步一步往城主府走,天頂陰雲滿布,雲後悶雷滾滾。

就在那時,他身後傳來一道悶響。

像是重物砸落在地的聲音。

他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發現城牆邊的地上,好像蜷着一個小孩。

那個小孩,看着像是從外面爬上城牆,又摔下來的。

君奈雲不知道他是怎麽做到的,但也沒去追究。

他攔下了身邊想要趕人的侍衛,走過去半跪在小孩身邊,想問問他的情況。

那小孩子卻像是被吓到了一樣,猛地朝後面躲了躲。

他的手臂好像受了很嚴重的傷,還在往下淌着血。

君奈雲心下微驚。

而跟他同樣訝異的,還有小孩不遠處的秦東意。

秦東意看着那個熟悉的身影,皺緊了眉,轉頭看向身邊的樓畫。

樓畫察覺到他的視線,聳聳肩,神情淡漠,滿不在乎道:

“看我幹什麽?我可不知道那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誤會和争議,提前說明:

1.城主和小畫沒有感情糾葛!不是白月光、初戀、暗戀對象等等……

2.所以不是替身文學,師兄永遠是最特別的那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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