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宿火
“不自量力!”
聽見樓畫的話, 相柳怒極,擡掌震碎了身下美人榻。
她擡掌,手中青碧色光芒流轉, 凝成了一把蛇骨鞭。
蛇骨鞭纏繞着墨綠色霧氣,直沖樓畫而去,但在那之前就被清寒攔了下來。
同時,缺月三支冰箭齊發, 堪堪擦過相柳脖頸。
天邊泛起魚肚白,空氣中也漫上些清晨的水汽。
數道靈流在晉城城牆之上碰撞交織, 一時竟不相上下。
打架是三個大人的事,常楹就被元鏡趕去了靈流波及不到的位置。
他困意完全消散了, 心裏打着鼓,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邊的狀況。
他連看都看不太明白, 只用目光不自覺地跟随着人群中那個最矚目的白衣身影。
他一頭長發被一根紅繩束起,身影躍動時寬大袍袖跟發尾攪在一起,每個弧度都恰到好處。他周身繞着一片凜冽寒氣,同身側的秦東意一起, 已将相柳壓制至無還手之力。
一陣腳步聲。
相柳後退幾步, 她臉頰上被清寒劃過一道顯眼的口子, 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着。
她笑了一聲,随後收了蛇骨鞭,似是不願再多糾纏。
“倒有點本事。”
相柳擡手摸摸臉頰上的傷口, 吐着蛇信,微微眯眼看過去。
無論如何, 她今日都要拿到逆鱗和神魂, 但現在看來似乎有些難度。
她是異獸, 人身狀态下的實力肯定大打折扣, 但若是恢複真身,所需要付出的代價又稍微有些重。
相柳在心中權衡利弊一陣,正在這時,她聽樓畫戲谑道:
“承讓。綠長蟲,你莫不是要跑了?”
說着,樓畫擡手放出一箭,相柳瞳孔驟縮,然而那冰箭卻是略過她,直直刺向了她身後、正和元鏡纏鬥的黑翼男子。
那男人悶哼一聲,他本就被元鏡重傷,此時更是猛地吐出口血來。
樓畫的種種挑釁讓相柳有那麽一瞬間放棄了理智,想要同他拼個兩敗俱傷。
但很快,相柳想起了兄長九嬰給她的叮囑。
“樓畫行事瘋癫難測,若是将他置入絕境,不知他會做出什麽事來,所以不可逼得太急。他心中沒有是非之別,他只看利益,只遵照自己意願行事。是以對付他不可強硬,用利益從中驅使,誘導勸說為上策。”
思及此,相柳收起了眼中那抹厲色,可能是為表誠意,她連手裏的蛇骨鞭都收起來了。
她沖樓畫笑笑,态度轉變道:
“樓畫,我倒是覺得奇怪,明明你我都是妖,我們才該是同伴,為何你偏偏要和這些修道的為伍,反而和我作對?”
“哦?”
樓畫彎唇笑笑,有種獵物上鈎的快意。
他語氣散漫,瞥了眼秦東意:
“可能因為,你長得不如秦東意好看吧。”
樓畫确實很懂如何惹怒一個人。
正如此時,相柳幾乎用盡了此生最大的耐性,才勉強維持住臉上的笑容。
樓畫的話聽着荒誕,但正因為是從他口中說出來的,相柳轉念一想,竟覺出一絲合理來。
她早就聽九嬰說過,樓畫與秦東意不和,水火不容,恨不得殺之後快。所以當初知道樓畫想做戲潛進清陽山,相柳九嬰并沒有介入,而是抱着坐山觀虎鬥的心态來看的。
樓畫和秦東意,這兩個人都不是簡單角色,若是他們鬧個兩敗俱傷,最後還是便宜了自己。
但後面發生的一些事卻讓相柳有些摸不着頭腦。
現在來看,這兩人之間的關系好像也沒有那麽差勁,反倒還有似乎種微妙的和諧。
相柳想,可能是秦東意手裏有樓畫想要的東西,才制住了那瘋子。
于是她微微眯起眼:
“秦東意許了你什麽,不如說來聽聽,我們玉骨教能給的只有更多。”
“他啊?”樓畫側目看了秦東意一眼:
“他給我的還挺多。不如你先說說,你們玉骨教能給我什麽?”
“我們?我們給了你一條命,這還不夠嗎?”
相柳揚起唇,語調中透着一絲得意:
“你身上能有雪凰的血脈,同時擁有心髒和妖丹,有不死之身,這都是我們給的。你是我們最滿意的作品之一,只要你回玉骨教,等我們找齊應龍殘骸,你甚至能有足以媲美金犼的力量。這還不夠?”
“哦?”
聽着相柳的話,樓畫笑意漸深。
他心中陰暗情緒不斷滋長,相柳每個字都讓他恨不得現在就過去拔了她的舌頭,但他一點也沒将這些情緒搬到明面,反而還看似很感興趣的模樣,只說:
“聽起來不錯?”他頓了頓,又道:
“但如果,我還是說不呢?”
“不?”說着,相柳裸露在外的皮膚有一瞬間布滿了墨綠色鱗片,她身後也浮現出一只九頭蛇身的虛影,似是無聲的威脅:
“不聽話的小孩,自然要殺掉了事。”
相柳作為上古異獸,她的實力肯定不止她方才表現出來的那一些。
應龍察覺到她的意圖,提醒道:
“快跑吧,乖寶。”
“嗯?”樓畫微一挑眉。
“她能有命活到如今,多半是用了什麽奇怪的法術将自己的真身和大部分實力封存了起來,這才逃過天道的制裁。但看現在這架勢,她大約還有什麽能暫時取用真身與力量的法子,到時候,你們三個加起來都未必能有命離開。”
“她敢嗎?”樓畫只問。
“不一定。她修為遠在她兄長之上,但卻沒她兄長半分智謀。現下九嬰不在,她能做出什麽事都說不準。”
樓畫若有所思地磨磨手指,而後又問:
“那看來她今日不拿到你的逆鱗和神魂,是不會罷休了?所以,要麽交出這兩樣,要麽死,對嗎?”
應龍沉默片刻,沉聲應了一聲,算是肯定了他的說法,但他又道:
“确實如此,但是……”
“但是你的殘骸最好不要落入他們之手,我知道。”
樓畫眸裏閃過一道紅光,他微微彎起唇角:
“我也不會如他們所願,在那之前,老長蟲,你得幫我做件事。”
相柳身後的虛影正以微不可查的速度變得凝實。
見此,秦東意上前一步,手持清寒,像是護在了樓畫身前。
青色靈流漸起,其中帶着應龍息的氣息。
這讓相柳明白了他的态度。
她冷笑一聲,眼瞳底下隐隐有綠光浮現。
但下一瞬,她目光一滞,似是看見了什麽意外的東西,随後,笑意漸深。
“小秦!”
“師尊!!”
兩道聲音自不同的方向傳來。
秦東意周身的青色靈流也随着聲音,驟然止歇。
他腹部傳來一陣刺痛,低頭看看,他腹部刺出一節刀刃,周圍的衣料也漸漸被血色洇開。
他微微皺着眉,用指尖碰碰刀尖,又側目,看向樓畫。
樓畫松了手,聳聳肩,滿不在乎道:
“我也不想的,秦東意。但這綠長蟲說她能讓我變強哎。”
這匕首看似普通,但卻淬過應龍神魂,方才又疊加了應龍逆鱗,雖不能完全化用,但已是接近清寒品階的靈器。
此時匕首正不斷抽離着秦東意的靈力和生命,痛感從四肢百骸出發,彙聚在一起,不知道是因為傷,還是因為別的什麽東西。
秦東意唇角溢出一絲血跡。
他什麽都沒說,只那樣目光沉沉地看着樓畫。
他什麽都沒說。
他不相信樓畫會做出背刺這種事。
那目的,又是為什麽。
而樓畫只彎着眼睛,也就那麽不閃不避地回看回去。
元鏡在此時趕了過來,他扶住秦東意,目光複雜地看了樓畫一眼。
常楹也從遠處跑來,他急得不行,看秦東意這個樣子,只能努力給他送自己的靈力。
小孩不懂收斂自己的靈力和氣息,外散的靈氣飄到相柳那裏,令她微微睜大了眼。
但還沒等她确認,氣息便驟然斷了。
“常楹!”
秦東意拍掉了常楹的手,他猛地嗆咳出一口血,啞着嗓子道:
“我說的話你忘了嗎!”
常楹這才後知後覺地收了手。
師尊囑咐過,在外面時,他不可以動用靈力。
樓畫顯然也聞到了那絲不同尋常的氣息。
他微微皺眉,但很快又彎唇笑開,引開了相柳的注意:
“怎樣,見面禮可還滿意?”
相柳不知道他是在跟自己玩假的,還是真心歸附,于是問:
“只是如此?正道第一的疏月君,自然要死在這裏才能讓人徹底安心。”
樓畫微一挑眉:
“不過一個死病秧子,擔心他作甚?”
但話是這樣說,樓畫還是擡手在空中虛握一下,那匕首這便猛地穿透了秦東意腹部,裹了一身血跡,重新回到了樓畫手裏。
“小畫哥哥,你在幹什麽!你跟師尊不是昨天還好好的嗎?!”
常楹沒忍住高聲質問道。
樓畫卻只輕輕笑了一下:
“我昨天喜歡他,對他好點,今天看不順眼了,順手殺了,又如何?傻子才把瘋子說的愛當真。”
秦東意看着他,想說些什麽,但聲音卻被血沫堵在了嗓子裏。
刀刃中似乎有什麽東西在同秦東意體內的應龍息呼應,這讓秦東意意識到了什麽。
他後知後覺地感受着體內多出來的那兩道氣息,猛地睜大眼睛:
“樓畫!!”
秦東意知道樓畫絕對不可能與相柳和解,那現在玩這一出,多半是打定了主意要和相柳拼命。
秦東意不理解。
遇到了危險,為什麽要推開他。
“閉嘴!!”
樓畫召出缺月,三支冰箭齊發。
元鏡搶先橫劍擋在秦東意身前,随後冰箭碰上他的劍身,但元鏡還未使力,冰箭便寸寸碎裂。
外人看來可能看不出其中微妙,但元鏡是個聰明人。
他當下明白了樓畫的意圖,因此再不敢耽擱,立時扶着秦東意、拉着常楹,化為流光用最快的速度離開了晉城。
離開前,他沖樓畫點了點頭。
那意思是,珍重。
人就這麽跑了。
相柳看着,卻并沒有打算追。
她明白窮寇莫追的道理,而且她目下還有更重要的事。
她只覺得好笑。
樓畫果然如兄長所說的一般,雖然腦子有問題,但只要找見門道,便成了一個可以随意拿捏的提線布偶。
相柳很滿意。
黑翼男人剛被元鏡和樓畫重傷,此時正在相柳身後不遠處歇着。相柳沒管他,而是擡手抱臂,看着樓畫:
“暗香谷魔尊,合作愉快?”
樓畫眼瞳已是一片猩紅,相柳不知道這代表了什麽,便也沒多在意。
她只看對面人笑眯眯點點頭。
相柳又道:
“那君奈雲手裏的神魂,還有上次你從懷杏閣拿到的逆鱗,是不是可以還我了?”
樓畫似乎有點猶疑。
他歪歪頭,只問:
“我的誠意你看了。那你的誠意呢?應龍的殘軀,你們要來要做什麽?你們造出像我這樣的東西,又是要做什麽?”
“這……”相柳本來想說,但她想了想,還是閉了嘴。
她只說:
“以後你自然會知道,總歸以後都是你的。在此之前,你先拿來,我會替你保管。”
樓畫點點頭,似乎接受了這個說法。
她跟相柳相隔不遠,也就七八步的距離。此時他慢悠悠走向相柳,順便用一絲靈力探進了儲物戒,似乎已經在找了。
儲物戒發出一絲淡淡的紅光。
相柳對他終究不能全信,因此一直盯着他的動作。
但,她最終還是慢了一步。
儲物戒的紅光過後,閃過一絲綠色。
也就是那時,屬于遠古兇獸的威壓彌漫上來,相柳只覺有什麽東西刺穿了自己的腹部。
她瞳孔微微收縮,劇痛之中,她只聽耳邊那人聲音帶笑,語氣輕快,說:
“你想拿這東西對付秦東意。現在,我原樣奉還。”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