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宿火

金犼骨刺刺入相柳腹部, 和劇痛一起到來的還有迅速漫開的可怕毒素。

“樓畫!!!!”

相柳的尖叫聲夾雜着靈力,令樓畫一陣耳鳴。

他拔出金犼骨刺,下一瞬, 便被一人一掌推離了相柳身邊。

黑翼男人張着巨大的羽翼,此時他的頭發早已淩亂,那半張臉的刀疤就那樣猙獰地長在他臉上,看起來格外瘆人。

但樓畫卻像是看見了什麽讓人開心的東西。

他揚起唇角, 身後白羽張開,随後他一手輕松折斷男人的手腕, 又提膝擊于他腰側,将人重重摔在了地上。

“真是條忠心的狗。這些年我沒去找你, 你還自己送上門來了。既然如此, 咱們就好好算算賬。”

樓畫一雙眼瞳早已是鮮血一般的紅色, 他一腳踹在男人臉上,男人還想還手,但下一秒,他的四腕便被冰錐釘于原地, 再動彈不得。

樓畫蹲下身, 笑眯眯地說:

“混蛋玩意, 你這樣的放在暗香谷,連在本尊面前跪着的資格都沒有。”

說着,他用膝蓋抵住男人的咽喉, 高高舉起手裏的金犼骨刺,猛地刺向了他另一只眼睛。

但這并不是結束, 而是開始。

曾經那些畫面在他眼前像畫卷一樣鋪開, 帶來的還有塵封許久的恨意。

樓畫笑得開懷, 他手裏動作不停, 直到濺出的血跡染紅了他的視線,直到那男人連掙紮痛呼的力氣都沒有。

等到最後樓畫起身時,地上那人已經完全看不出本來的模樣了。

他擦了一把臉上的血,像是玩夠了,覺得有些無聊,便将那屍體踢遠。

回頭看去,相柳已然出了真身,但情況似乎并不怎麽好。

長着九顆人頭的巨大蛇妖蜷縮在地上,不斷地在抽搐。

金犼是足以與應龍并肩的兇獸,當初秦東意是因為體內有應龍息才吊住了一條命,而那種程度的毒,又怎是她相柳能受得住的。

但樓畫并沒有因此松懈。

他看着相柳,果然,一炷香後,相柳九顆腦袋的其中之一突然變了形狀,不斷萎縮至一顆拳頭大小的肉瘤,人也躺着不動了。

樓畫在暗香谷那漫長的三百年中,看了不少古籍。

其中有一本就又相關的記載,說是類似相柳九嬰這樣有多個重要部位的大妖,若是時間充足,他們能做出類似于壁虎棄尾的保命方法。

看來,便是舍棄一顆頭顱了。

果然,那顆頭顱徹底萎縮之後,相柳安靜了片刻,突然扭着身子從地上爬了起來。

此時她下半身已然變成一條墨綠色巨蛇,剩下八顆腦袋奇怪地擠在一個身子上,八雙眼睛齊齊盯着樓畫的方向:

“我要你死!!!”

八顆頭顱齊齊尖叫着吼出同樣的話,将地面都震得輕微晃動。

樓畫倒是異常平靜,他丢掉了手裏的骨刺,目光沉沉地望着相柳。

他讓應龍把逆鱗也藏進了那把匕首裏,不出意外,神魂和逆鱗都會歸秦東意所有。

樓畫說過,自己有的都會給他。只是他可能不能和秦東意一起回家,不能再吃到他給的糖,也在也嘗不到好吃的桃花酥了。

他有自己的事要解決。

他跟相柳九嬰之間的仇恨不是一兩句就能解釋得清的,而既然今日他跑不掉,那不如将一切都做個了解。

樓畫重新召出缺月,白色羽翼在身後緩緩張開。

朝陽在連綿山脈中探出頭來,金色的暖光染上了樓畫帶血的白衣。

他身上有一半雪凰的血脈,多少跟應龍沾點親故,對相柳有些血脈壓制。

但他的身體并不完整,面對上古異獸上萬年的修為終歸還是吃力,即使相柳實力大減,但對上他依舊有着壓倒性的優勢。

當金色的暖陽慢慢消散後,樓畫一身白衣幾乎染盡了血色,身上滿是淩亂的傷痕。

又是一陣靈流相撞,相柳驚叫一聲,一顆腦袋骨碌碌滾落在地。而樓畫飛了出去,他被折了一只翅膀,跪倒在地,猛地吐出口血來。

君奈雲活了二十餘年,覺得自己一事無成,最終從城樓上一躍而下。

而樓畫覺得,自己并沒有比他好到哪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義。

以前他不知道自己該恨誰,所以一直在恨自己。

好在這世間似是看他可憐,讓他遇到了溫柔的人,讓他知道原來甜味可以治愈傷痛,讓他有了親手了結仇恨的機會。

這就夠了。

樓畫閉閉眼睛。

他一身靈力已然幹涸,但他還是從妖丹中調動了最後一絲靈力,喚醒了體內的應龍髓。

嘹亮龍吟似從天際而來,相柳癫狂神情有一瞬的凝滞。

同時,周遭溫度急速下降,空氣中的水汽寸寸成冰,最終在樓畫身後凝成了一條巨龍的模樣。

巨龍背生雙翼,在空中盤旋一陣便直沖相柳而去。

相柳一咬牙,眼見着躲閃不及,便調動餘下靈力護在自己身前。

但依舊徒勞。

當冰霜巨龍碰到她的那一刻,她連靈力都被完全凍結住了。

那冰擋不住也擊不碎,以可怕的速度凍結了她的靈力、身體、還有餘下的七顆腦袋。

最終,冰雕轟然倒地。

樓畫沒有擡眼去看,他緩緩垂下手,跪在地面,許久沒有動靜。

他好像聽不見也看不見了,眼前被一片紅色覆蓋。

但等眼裏的紅色滴落在地,他才反應過來,那是自己的血。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那待了多久,可能很久,也可能只有一瞬。

等到五感回歸的時候,他只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叫他:

“主人,主人!!”

樓畫的臉被人輕輕捧起,他微弱地擡起眼,眼前只有一片模糊的影子。

等那些影子慢慢重合,樓畫才看清霧青的臉。

霧青眼睛看不見,他只能通過氣息判斷跟前的人是誰。

但現在樓畫的氣息微弱到幾乎要消散,他碰碰樓畫,摸到的卻是一手的血。這讓以往像木頭一樣呆的人第一次出現了近似慌亂的情緒。

“主人……”

樓畫看見他的樣子,片刻,驀地彎唇笑了:

“小瞎子,我打贏了。”

霧青不知道他在說什麽,只能點頭應着他的話。

然後他才想起來,樓畫現在需要一個能治傷的人。

霧青剛剛是看見那只寒冰巨龍才發覺事态不對,從遠處趕過來的。

他一直在遠一些的地方,只要樓畫喚他,他一定能及時趕到。

但他沒有。

霧青四下看看,只看見地上的血,一個看不清模樣的屍體,還有一塊冰。

沒有別的人。

他記得,樓畫是跟秦東意一起來這裏的。

現在他主人傷成這樣,為什麽不見那人的影子?

但霧青暫時沒有時間去糾結這個。

他一把将樓畫抱起來,動作有點大,樓畫一晃,血從鼻底眼角淌下,留了一道道蜿蜒的血痕。

“主人,回家。”霧青将人抱緊,頭也不回地往暗香谷而去:

“我們回暗香谷。”

身後,城牆上的冰雕依舊躺在那裏。

許久,堅冰表面生了一道裂痕。

那裂痕越來越大,最終化為碎片,但裏面并沒有相柳的身體。

有的,只是一張被蛇褪下的薄皮。

清陽山。

元鏡從晉城出來後,一刻也不敢耽擱。他身上背着秦東意,手裏牽着常楹,還捏碎了一顆地階傳送珠,用最快的速度回了清陽山。

失蹤多年的元鏡長老背着重傷不醒的疏月君,手裏還牽着不知去向的常楹,這個搭配讓山門值守的弟子吓了一跳。

他們很快上報,戊炎這就帶着一群人風風火火把人帶上了山。

很快有醫修前來,但一個接一個都搖着頭走了,連蓮垚都沒有辦法。

秦東意受的傷很奇怪,雖然只是刀傷,處理之後沒多大問題,過幾天就好了,但他身體中卻有另外兩種力量不斷蠶食着他的生命和靈力。

沒辦法,蓮垚最後又叫來了溫見賢。

溫見賢看過,只凝重地留下兩個字:

“熬吧。”

戊炎這是今年第無數次看見他徒弟奄奄一息躺在這。

他急得不行:

“熬?怎麽個熬法?”

“就是咱們幫不上忙,讓他自己熬吧。”

溫見賢解釋道:

“如果我記得沒錯,他體內有應龍一塊殘軀。現在他身體裏除了龍息,還有另外兩種同品階的氣息在他靈流裏亂竄。這麽說,要麽,三塊殘軀達成共識,他得到應龍近半的力量,成為類似半妖的生物。要麽三塊殘軀打架,分裂另擇他主,他死。”

這兩種下場,每一種都讓戊炎難以接受。

倒是一旁的蓮垚看起來算是冷靜:

“怎麽可能?當初小九融合應龍息都快要了半條命,現在又多出兩種,他怎麽可能受得住?”

溫見賢點點頭:

“因為有人化去了兩塊殘軀中暴戾的部分,現在它們不會反噬,只能看三者是否可以兼容。”

“誰?誰有那麽大能耐??”

戊炎反應很大。

“樓畫。”

在這時,一直默默待在一邊的元鏡出聲道。

“又是那烏鴉??”戊炎指指秦東意:

“又是他幹的?!!”

“你別急。”元鏡疲憊極了,他揉揉眉心:

“當時我們從晉城出來,遇見了相柳。相柳帶着另一只大妖,想搶樓畫手裏的應龍殘軀。雖然我沒看明白發生了什麽,但樓畫肯定知道我們今日無法脫身,因此才想出下策,用淬過逆鱗和神魂的刀将這兩物送到了小秦那裏,我們才能離開。也不知他現在如何了。”

“我已經叫人去救了。”說罷,蓮垚又問:

“但這怎麽可能?應龍殘軀的氣息那麽濃重,樓畫給了小九,相柳怎麽可能察覺不到?”

“我不知道。”元鏡沒有擡眼看她,他頓了頓,又道:

“聽起來都很難以置信,但他,就是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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